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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鸿章-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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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托张少爷带句话给朱道台,他要的一万石米,一半三天之内可以凑齐,另外一半,请他赶快去跟原主接头,如果话说不通,我们再想办法,总而言之,无有不好商量的。”话说到如此,真是仁至义尽了。想不到这个意外的波折,不但李小毛因祸得福,朱大器不过略施手腕,亦带来这么大的好处,真正是喜出望外。

因此,小张由衷地要恭维她几句:“老板娘,我实在佩服你!说真的,像你这样爽快漂亮的人,夷场上寻不出几个。”

“张少爷,你说得好。做生意讲究公平交易,做人总也要礼尚往来。大丰将来要请朱道台照应的地方还有,能够有机会替他当个差,应该要巴结。”粉面虎又指着李小毛说:“这趟的生意,他总算也出过力,朱道台将来高升了,好不好挑挑他,弄个芝麻绿豆官让他做做?”

“好了,好了!”李小毛从中打岔,“我又不是做官的材料。

这些话说它何用?“

当着客人抢白,粉面虎的面子有些下不来,小张是外人,不便插嘴劝解,只有将脸转了过去,装作听不见。

不过,这一来却使他更觉得朱大器说句话不错,既然跟李小毛复了交,就应当劝他上进。所以在安步当车到松风阁的途中,便吐露了肺腑之言。

“小毛!我看朱素兰这面,你只好对不起她了。”他说:“人生在世,不会一直扯顺风旗,也不会一辈子倒楣,总有几个可以翻身的机会。有人巴结了一生一世,巴结不出一个名堂,就因为不晓得啥是机会。有人呢,吊儿啷当,看起来没出息,偏偏爬起跌倒,跌倒又能爬起,这是啥道理?就因为他别处糊涂,机会一来,倒是眼明手快。小毛,机会错过不得!”

“你是说,眼前是机会?”

“是啊!你自己难道看不到?”

“我倒也觉得有那么点意思。不过,不大识得透。譬如,朱道台能挑挑我,让我立个招牌起来,有素兰做帮手——”

“不要再讲素兰了!你抛不掉素兰就要失掉机会。”

“这话我不大懂。她碍着我啥?”

这是明知故问呢,还是真的不懂?而不论是哪种情形,都足以说明粉面虎在他心目中的分量不及朱素兰。意会到此,小张不免失望,甚至有些卑视。

因此,他的话就说得有分量了:“小毛,做人做人,人是要做的。你也总不能老是亏负待你好的人吧?”

这句话真是当头棒喝!李小毛仿佛半夜里胡思乱想,为名为利,热辣辣地丢不开的当儿,忽然听得深山古寺的一杵钟声,顿时尘念俱消,回头看一看自己过去的一切,惭愧得汗出心跳——可不是吗?师父待自己好,做下了对不起师父的事,粉面虎待自己好,却又在打算抛掉她了!

见他满脸胀得通红地,低下头去,小张知道他良心发现了,心里很感动,也很高兴,觉得正该把握机会,切切实实劝他一劝,所以很用心地想了一下,继续用极恳切的声音说道:“我刚才说,现在是你的一个好机会,不光是能够翻身,而且能够直得起腰来。这话怎么说呢?过去你有开香堂、请家法那件事在那里,大家对你总不免‘另眼相看’,现在孙老头说过了,从此恩怨一笔勾,从他嘴里说出这句话来,胜过我们千言万语说你的好。我们说你好,人家肚皮里在冷笑:这个家伙!只帮自己人,不讲是非。孙老头抬一抬手,就见得你不是啥十恶不赦的人,人家心里就会这样想:李小毛做人总还有可取的地方,所以他师父肯放他过门——”

听到这里,李小毛矍然而起,不断搓着手,那样子既兴奋、又不安,仿佛喉头有好些话堵塞着,不知道先说哪一句好似地。

“慢慢,你听我说完!”小张也是说到紧要关头,怕话一中断,事后再补就不够力量,所以一面摇手,一面提高了声音说:“你为人到底如何?有没有可取的地方?就看你自己。

如果你讲信义,重情分,说你好的人多,说你坏的人少,那时候人家提到你的过去,又是一样想法:啊!李小毛人不坏啊!当初那件事,大概其中另有隐情,看起来恐怕他还是受了委屈。如果你仍旧毫不在乎呢,你倒看看,人家会怎么说:李小毛,哼!他也好算在人堆里排的?过去的不说,只说大丰的老板娘好了,人家怎样待他,他怎样待人家?这种人,忘恩负义,狗彘不食。罢了、罢了,从此不必提他!“

这番话真是畅所欲言,说得李小毛如芒刺在背,但痛虽痛,一颗心倒踏实了,“小张!”他大声说道,“你不必再说了。

我依你就是!“

“不说不成功!”小张志得意满地笑着,“不过你听了刺心的话,我都说完了,要说两句好话你听听。大丰老板娘实在很够资格,论貌、论才、论对你的情分,真正是打着灯笼没处找的好姻缘。而且看她是福相,虽然早年守寡,收缘结果一定是好的。她好当然你也好,这不是很容易明白的道理?”

“说得对,说得对!我主意打定了,不过素兰那里要有个交代。”

“这你不必愁。有我!”小张很有把握地说,“决不会有啥麻烦!”

这是小张虚晃一枪,好教李小毛心无挂虑,其实他亦没有什么把握,所想到的无非一面多送朱素兰几文,一面托顺姐从中劝解而已。

***由于粉面虎的格外出力,一万石米凑齐了九千,还有一千石洋米,由于孙五所开的大有年米行,与运米的怡和洋行有运费上的纠葛,亦在孙子卿与萧家骥的奔走之下,圆满解决。这一千石米,大有年仅赚佣金,只有几百银子,而积欠怡和的运费,照英镑折算纹银,将近二千两;所差的一千多银子,由孙子卿与大丰作保,准在半年内完清,怡和方始开出样单,让大有年提货转交朱大器,凑足全数。至于应缴的京米,朱大器软求硬索,为替杭州百姓请命,对几位委员几于当筵下跪,到底却不过他的面子,同意转让了。

一切运货装船的工作,是由大丰与大有年派出得力伙计,在松江老大与孙祥太合力主持之下,昼夜赶办,不过三天功夫,万事齐备。挑定二月十九观世音生日那天,是个黄道吉日,宜于启程。朱老太太信佛甚虔,每年必吃“观音素”,朱大器是个孝子,亦跟着老母持斋,因此,二月十八日夜里,孙子卿夫妇为朱大器饯行,用的是素席。

主客是朱大器,其次是孙祥太、松江老大、小张、刘不才,都是预定要跟朱大器到杭州去的。刘不才与顺姐正打得火热,朱大器劝他留在上海,而刘不才认为谊属至亲,患难理当相共,坚持同行。他这样义气,孙子卿觉得不能没有表示,无奈实在不能分身,因而仍旧是萧家骥自告奋勇,代师助朱大器一臂之力,慨然请行。

别的客人都到齐了,却就缺他一个。做主人的要先开席,而朱大器执意要等。一等等到九点钟,才见他赶到,带来一个好消息,嘉兴在这天下午克复了,同时也带来一个不幸的消息,程学启攻城时,受了重伤,性命恐将不保。

听得这些消息,枵腹以待的人,都顾不得入席,欲知其详。据萧家骥从程家所了解的情形是,连旬阴雨停战,程学启趁此缮修战备,月半以后,天色晴霁,围城的各路人马,开始发炮猛攻,从二月十六黎明开始,两天两夜,环攻不息。程学启悬重赏招募“选锋”爬城,前后四次,死伤数百,不能得手。

到了十八,也就是这天午后,主攻北门的程学启,亲自冲锋,率领亲兵,如疯了似地,狂喊向前,打算抢上城墙缺口,登高一呼,激励四面友军,合力破城。

城墙缺口之处,有上千的长毛堵塞着,弹药虽然不继,到底在紧要关头还能开几枪。谁知一枪打中程学启的太阳穴,立刻晕倒。

这一倒下,反倒使得程学启一军,成为“哀兵”,拚死直冲,所向披靡,终于登上嘉兴城头。

听到这里,朱大器问道:“那么,嘉兴到底克复了呢,还是在巷战?”

“克复了。”萧家骥答说,“巷战是避不了的,不过无碍于大局。”

“照这样说,杭州克复也快了。”朱大器很兴奋地说,“杭州的长毛,全靠嘉兴接济,嘉兴一克复,粮源已断。杭州的长毛,军心先就动摇了。我们要赶快!赶在杭州克复以前,米就要到。”

“我看不必这么急吧?”朱姑奶奶关心大家的安危,主张持重,“现在正打得热闹的时候,当心‘吃夹档’!”

“吃夹档”是受误伤之谓,朱大器微笑摇头:“七姐,你放心!我们又不是走陆路,船在江心里,岸上的枪炮打不到的。”

“长毛不也有水师吗?”

“不过几条小炮艇,不必怕!”

“总是小心点好。”朱姑奶奶说,“我一直在想,就算杭州马上克复,城里乱糟糟的,放帐也好,平籴也好,都还无从着手。等略为平静了,凡事有了头绪,那时再运米去也不迟。”

“等凡事有了头绪,我们的米运去,就不值钱了。”

朱大器说得比较含蓄,朱姑奶奶无法领会其中的深意,孙子卿常与官场交接,却能深喻其意。在杭州未克复以前,就运米到达,事同赴援,将来左宗棠出奏议奖,便可照战功优叙,秩序恢复之后,再运米去,就好像商人做生意一样,至多是由地方官特予便利。对朝廷来说,何功可言?

因此,孙子卿看他妻子还待有言,便先开口阻止:“小叔叔有小叔叔的道理,不错的!”

“是的,不错的!老七,你不必再劝了。”松江老大接口说了这些,又转脸看着朱大器说,“不过刚才老七提到长毛的水师,我倒想起来了,长毛的几条小炮艇不必怕,倒要怕我们自己的水师骚扰。”

“对!”孙祥太也说,“这一点不可不防。”

“那也容易。”朱大器说,“我原有王雪公给我的公事,就拿这通公事,请江苏巡抚衙门出个批子给我,通饬沿途水陆兵勇,一体保护。另外再做几面大布招,写明‘奉谕采办官米’,挂在船头上,当做挡箭牌。”

“这样好!”孙子卿说,“小叔叔,你把从前王抚台的公事找出来,这件事归我来办,明天一天就可办好。”

朱大器想了想说:“老孙,你能不能想法子在明天上午办好,下半天我们就走。或者我们先走,你办好了弄条快船送来?其实,官军水师骚扰,也不要紧,大不了要点米,就送他几石好了。”

“那是不得已的办法,能避免最好避免。如果小叔叔一定要明天上午办好,我今天晚上就要托人。”孙子卿随即起身对她妻子说:“你一个人做主人吧!我现在就去走一趟,太晚了怕人家已经上床,诸多不便。”

“师父!”萧家骥问道:“要不要我跟了去?”

萧家骥交游广,人头熟,有他在一起,颇为得力,孙子卿欣然同意,师徒两人,随即匆匆而去。那番见义勇为,以及为朋友奔走的热心,着实让朱大器感动。

***经过彻夜的奔走及准备,第二天午前,果然将公事及白布旗一起办妥。于是当天下午便出吴淞口,入海南下。

头一天很顺利,一帆北风,稳送南下,下一天驶近小戢山,转而往西,恰好风向改变了,西风大作,迎头逆袭,沙船也就慢了。

走了两天才到海盐,泊船小休,由刘不才和小张上岸进城去打听消息,打听到一个极坏的消息,长毛“听王”陈炳文,本来遣他的堂兄陈大桂到李鸿章那里接洽投降。李鸿章派遣薛时雨,将陈大桂送到左宗棠大营处置,尚无结果之际,陈炳文那面却起了变化,在杭州城内大肆搜捕,凡是认为可能成为官军内应的人,一律处决。其中就有小张的父亲张秀才在内。

到底父子至性,一听这些话,小张顿时意乱如麻,两泪交流,也无法多作打听了。回到船上,痛哭失声,大家都吓一跳,朱大器听刘不才说了经过,当然也替小张难过。但是兵荒马乱的时候往往有言之鉴鉴,而追究到头,却是子虚乌有的谣言。为了安慰小张,他便极力否定这个消息之为真实。

“一定是谣言。”他很有把握地说,“这与情理不通。既然要投降了,为什么又跟官军这方面作对?再说,陈大桂在官军手里,难道他不怕报复?”

“陈大桂让左制台放走了。”小张哭着说,“他不怕报复的。”

“是这样,”刘不才加以补充,“据说左制台跟陈大桂是这样说的,陈炳文既然有心归顺,应该解散部下,献出城池。特意放走陈大桂,叫他去送信。这是前个七八天的事。大概那时候左制台还不知道陈炳文有了翻覆,不然也不会放走陈大桂。”

“这道理也不大通。”朱大器说,“张秀才也不见得就是小张的老太爷。乱世多谣言,有时候以不听为妙。好在杭州快到了,我们赶路是正经。”

于是朱大器传出话去,特加犒赏,能够在两天之内赶到杭州,水手、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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