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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莽英雄-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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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坐!”杏子向她招呼,然后用倭语为阿狗与冈本介绍:“她叫粉蝶。你们看,不像蝴蝶一样美吗?”

粉蝶听不懂倭语,也不谙倭人的礼节,不会像杏子那样跪坐,拉个垫子侧身蹲了下来,先用左手撑在榻席上,然后膝盖着地,坐好了再将右腿后屈放弃,看起来好费事。

“这个倒楣的,什么榻榻米!”粉蝶咕哝着骂。

“你别骂!”阿狗接口说道:“榻榻米原是我们中国传到他们那里去的。”

粉蝶大吃一惊,嗫嚅着问:“你是中国人?”

“是啊!我姓李。”

“我还当你是倭人。”粉蝶触动心境,脸上的表情便不同了,微含愠怒,一副负气不爱理人的样子。

“怎么?”冈本诧异地望着阿狗:“她为什么不高兴?”“谁知道呢?”阿狗用倭语答说:“杏子不是说过,她的脾气

本来不大好。“

“那么,换一个?”

“不,不!”阿狗急忙说,“我不在乎她脾气不好。”

“啊,啊!”冈本笑道,“我原说过,什么女人遇见了你,脾气都会发不出。现在正要看你的本事。”

阿狗笑一笑,转脸问粉蝶:“喝杯酒?”

“我不会喝酒。”

“那么,你到这里来干什么呢?”

“哪里是我自己要来的?”粉蝶积了一肚子的怨气,都因他这句话而触发了,“是你们硬抢了我来的。我告诉你,我会喝酒,我会唱曲,就是不高兴陪你。”

她的话一句比一句高,使得冈本错愕不止;而杏子则深为惶恐,因为粉蝶得罪了客人,她当番的少不得也要联带负责。幸好,阿狗却夷然不以为意,才使她稍为放了些心。

“不是我抢你来的,你跟我发脾气,似乎没有道理。”阿狗和颜悦色地对粉蝶说。

想想是自己的理差,但刚板起的脸,一时抹不下来,粉蝶只好默不作声。

“能不能唱个曲子我们听听?”

粉蝶不愿意唱,但又觉得率直拒绝,似乎不大合适。想了一下,找到一个理由:“这样坐着,连琵琶都抱不稳,怎么唱?”

“那容易!”阿狗转脸告诉杏子:“取一张椅子,同时拿她的琵琶取了来。”

椅子是取来了,琵琶却没有——粉蝶根本没有任何乐器。

“你的琵琶呢?”

“我的琵琶在松江。”粉蝶冷冷地答说,“我是回石门去看我老娘,带着琵琶干什么?”

当然,这难不倒阿狗,也不足以成为粉蝶推辞不唱的藉口。琵琶是常见的乐器

,找一面并不难,只是好坏之别而已。

找来的一面琵琶,黯黑垢腻,柱头和弦轴上所嵌的象牙都落掉了。粉蝶一看便皱眉,但事已如此,说不上不算,只好用块抹布,略略擦拭一番,然后卷轴调弦,不道这面琵琶竟是名手用上等桐木所制,其声冷冷如高山流水,粉蝶觉得比她自己用的那一面还高明些。

乐器凑手,鼓舞了一逞歌喉的兴致。可是她不愿唱那些缠绵娇柔的吴歈俗曲,决定用海盐腔唱北曲;也不愿唱那些断肠荡气的儿女私情,决定潇潇洒洒唱一套叙景的《水仙子》。未唱之前,先作道白:“富贵浮云,要他何用?人贵闲适,淡泊中自有至味。且看他这一段清福!”接着拨弦唱道:

依山傍水盖茅斋,又买奇花着意栽;深耕浅种无灾害,学刘伶,死便埋。喜年年风调雨顺,新酒在糟头醉,活鱼向湖边卖,算天公自有安排。

雪晴天地一冰壶,竟往西湖探老逋,骑驴踏雪溪桥路,笑王维作画图,拣梅花多处提壶。对酒看花,笑无钱,当刘沽,醉倒在西湖。

闲时高卧醉时歌,守己安贫好快活。杏花村里随缘过,真赛似,安乐窝。在贤愚后代如何,得清闲,谁似我!一任门外风波。

六神和会自安然,一日清闲自在仙。浮云富贵无心恋,盖茅庵近水边,有梅兰竹石萧然。趁村叟鸡豚社,随牛儿沽酒钱,直吃得月坠西边。

唱到这里,嘎然一响,弦歌皆寂。粉蝶抱紧琵琶,凄然长叹:“唉!宁作太平

犬,不作乱离人。这等风月,哪里去寻找。“

说罢。琵琶遮面,暗自拭泪。冈本又诧异了,“我不懂她唱的什么,只听出音节并不起凉。”他问阿狗:“她哭的什么?”

这话让阿狗很难回答。“不知道粉蝶是有意做作,还是真有离乱之感?不过,有一点他是了解的,粉蝶决不是没脑子的人。”

“也许她有什么伤心的事。”他这样回答冈本,“一时感触。不必理她。”

“不!你不妨问问她。也许我可以帮她的忙。”

“好!我来问她。”阿狗转脸问粉蝶说:“这个倭人要我问你,有什么伤心的事,愿意帮你的忙。”

“真的?”粉蝶又惊喜地问。

“是真的。不过,他的力量有限,恐怕帮你的忙,也只是送些钱给你花。”

“那就不必了!”粉蝶失望地答说:“我只要回去,不要钱。”

“你要回哪里?石门?”

“自然!”

“那条路很不好走。”阿狗忽有灵感,“你要回嘉兴,我倒可以帮你的忙。”

“嘉兴也好!”粉蝶答说,“反正哪里都比这里好。”

“好的。我来替你想法子,你再等两三天,我自会来通知你。”

“谢谢李大爷。”粉蝶第一次开了笑靥。

这一来,席面上就比较融洽了。饮到黄昏,照子还未回来,而冈本兴犹未央,主张连下去作长夜之饮。阿狗因为有许多话要跟徐海去说,歉然未能相陪,订了后约而别。

听完阿狗的报告,徐海颇为满意,因为一下子找到了3个可用的人。

“冈本,我相信他一定会有关于辛五郎的消息告诉我。照子人很聪明,也很听我的话,只要能够接近辛五郎,亦一定会有收获。至于粉蝶,我想可以利用她带信到嘉兴。”

阿狗的话刚完,王翠翘已翩然出现,她在门外就听到了他的声音,一进门便问:“你刚才提到一个名字,叫什么粉蝶?”

“对,粉蝶。”阿狗答说,“慰安所中刚来的一姑娘,回石门去看她老娘,不知怎么被抢了来了。”

“她可会唱曲子。”

“会啊!”阿狗惊奇地问:“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她是乐户,提起此君,来头不小,她伺候过赵尚书。”王翠翘又问:“你说可以利用她带信,是怎么回事?”

“她急于想离开这里,我答应替她想法子回嘉兴。不顺便可以托她带信吗?”

“这是很好的一个机会。”徐海也说,“陈东的疑心病极重,我这里的一举一动,他都在注意,实在不宜于派出人去,难得有这个粉蝶!”

“我想,粉蝶还有更重要的用处。”王翠翘问徐海:“等罗小华来了,你怎么样?是不是可以经常跟他联络?”

“那怎么可以?为了避嫌疑,最好不跟他见面,有话只用书信。”

“书信如何传递?”

“还没有想出来——啊!”徐海惊喜地,“我懂了,你是说可以利用粉蝶?”

“你想通了!”王翠翘转脸对阿狗说:“粉蝶认识我的,不过她恐怕不知道我在这里,否则一定会来看我。她也认识罗小华。凭我,凭罗小华的面子,她不好意思不帮忙。”

“你的意思是,一切跟她说明白?”

“不必说得太明白。你只告诉她,罗小华要到这里来住一段日子,要找她作伴。”

“好!”阿狗又问:“她如果要来看你呢?”

“不!不要来。你还要告诉她,不必跟人说起认识我。”

“我懂了,”阿狗点点头:“我想她也一定懂你的用意。”

就在这时候,徐海每天都派出去侦察内外情势的手下,陆续归返,带来许多消息,据说叶麻已经派人将分布在各处的喽罗,逐渐集中,束装待命;洪东冈和黄侃亦复如此。唯有陈东毫无动静,而且闭门不出,不知在干些什么?倒是江稻生十分活跃,这天辛五郎宴客,最主要的一个客人就是他。

“江稻生跟辛五郎没有什么交情。”阿狗提出他的看法,“很明显的,他不过是陈东的代表。”

代表什么呢?自然是代表陈东与辛五郎有所密议。徐海想到了一个探测的办法:“明天我邀辛五郎跟陈东来喝酒。”他顽平地笑着,“倒要看他们‘眉来眼去’勾搭些什么?”

“这也是一个办法。”阿狗说道,“我们几方面同时进行,一定要把他底细摸清楚了。徐二爷,”他提醒徐海:“你的肩膀上不轻!”

“你指哪件事?”

“罗师爷。”阿狗答说:“他是因为有你在这里,方始放心大胆地敢来。倘或出了差错,徐二爷,你于公于私都不好交代。”

“是啊!”徐海悚然不安,“这几天我也一直在想,罗小华的安全一定要顾到。洪东冈这个人的本心是相信得过的,他不会起什么恶心;就怕他照顾不到,说不定让别人动了手脚,那就很麻烦了!”

“意向难测的,只有一个陈东,事情没有弄清楚以前,罗小华最好不要来。”王翠翘说,“你藏在那幅画里的信,他不知道发现了没有?”

“当然发现了!”徐海答说,“我告诉他,江稻生提出的要求,请他尽管允许。不然,他也不能这样满口答应。”

“这一说,你就更有责任了!”

“是的,我的责任不轻。兄弟,”徐海拍着阿狗的肩说,“我全靠你!无论如何,你要在3天之内,拿到陈东的秘密,如果有秘密的话。”

※       ※        ※

在勾心斗角的紧张情势中,忽然传来一个非常意外的消息,江稻生死了!

这个消息在别人听来,无足为奇;死个把人算得了什么?即令是与江稻生有交情的人,听到了亦不过惊愕惋惜,感叹于人生如朝露,不会想到齐他。但在阿狗就不同了,入耳便想到其中必有蹊跷!因此,他不动声色地开始行动,第一步当然是打听死因。

死因是中风,说是来不及急救便一命呜呼了。而且很快地找了一口人家的“寿材”来成殓,只有极少数的人看到过他的遗容。

这已经够令人起疑了,更使阿狗困惑不解的是,说陈东在曙色刚现之时,派出七、八个人,骑着快马往各要道上追了下去。抓回来一个潜逃的内奸,名叫王小毛——这个人,阿狗很熟悉,他是江稻生的伴当。

显然的,王小毛之被截回与江稻生之死,有着密切的关联。为过,究竟关联着什么事,却无从揣测。阿狗决定先把消息去告诉涂海,看他有何意见,再作道理。

※       ※        ※

徐海同意阿狗的看法;而王翠翘则更进一步指出,江稻生之死,跟辛五郎应该有关系。不然,何以会有那样的巧合:就在辛五郎邀宴以后,江稻生便即暴毙?

“是的!”阿狗兴奋地说:“这样看起来,照子就越显得重要了,我现有就去看她。辛五郎与江稻生谈了些什么,她也许知道。这是一个很重要的线索。”

“慢来!线索很多。我们先把整个情况摸清楚了,下手才不会错。”徐海问道:“第一,你们看,江稻生到底是不是死于非命?”

“那是一定的。”王翠翘极有把握地答说。

“好!那么,第二,是不是辛五郎做了手脚,譬如酒中下毒之类。”

“我看不会。辛五郎跟他无怨无仇,何必害他的性命?”

“而况,”王翠翘接着说,“江稻生是陈东的亲信,辛五郎害了他的性命,不怕陈东会翻脸?”

“照你们这样说,必是陈东下的毒手。为什么?”

“这很容易明白的。”王翠翘说:“亲信犯了过错,严重到非置诸死地不可,那是什么过错?当然是卖主求荣?”

“对!”徐海与阿狗异口同声说。

“由此可知,王小毛之被截回,必与这个卖主的行动有关。

而江稻生之其意卖主,又可能跟辛五郎有关。我想,现在可以双管齐下,你,“王翠翘指着阿狗说:”照你原来的打算,到照子那里去探消息。你,“她向徐海建议:”不妨去看看陈东。“

“看他干什么?怎么说?”

“你想,如今大家在表面上是休戚相关的。江稻生如果出卖陈东,也就是出卖大家,你当然应该问一问陈东,而陈东当然也应该老实告诉你。倘或他隐瞒着不肯说实话,那,事情就严重了!”

“怎么样呢?”

“不用说,陈东出卖了你们,而江稻生又出卖了陈东。”

“啊,啊!翠翘姊真精明!”阿狗一拍大腿,起身就走。

一走到慰安所,已是门庭如市,照子有客。阿狗与照子相聚,见了面却都无笑容,照子鬓发蓬松,憔悴不堪;阿狗见此光景,只觉得她可怜,想笑也笑不出来了。

“你好像很累。”阿狗体贴地说,“我带你到一个地方去休息、休息。你看好不好?”

“好是好,怎么能够抽身?除了你,我还有五‘番’。”

这是说,阿狗之后,还有5个客人要她接待。这当然是他早就想到了的。“不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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