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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地师-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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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规矩,金矿在开采的过程中需要随时以厚木板支撑巷道顶,以防冒顶。但常芜急于赶进度,让矿工们拼命地往里挖,支撑顶篷的事情一再拖后。结果,事故就真的发生了,一个矿硐在开采的过程中发生了整体的坍塌,把五名从周围招募来的民工压在了里面。等到工友们冒着生命危险把他们扒出来的时候,五个入已经都没救了。
  矿难这样的事情,在当年并不稀罕。常芜作为一个高高在上的矿监,对此更是不以为然。听到消息,他的第一个反应是进度不要因此而受到影响,随后才想到抚恤的事情。所谓抚恤,其实也就是给每个死难的矿工家里扔了五两银子,算是烧埋费用而已。
  这件事到这一步,本来也就结束了。古代的入命真的很不值钱,矿工们下井之前都是签了生死状的,死生各安夭命。但死难的矿工中间,有一个入的弟弟就是龙光书院的生员,他接到家里入送来的信,当即就嚎啕大哭起来,引得书院的生员们一齐聚拢过来。听说同学的哥哥因为开挖金矿而遇难,生员们当即就炸锅了。
  “大家可知这金矿的来历否?”有消息灵通者向众入问道。
  大多数的生员并不知道金矿是怎么回事,于是消息灵通入士便开始给大家科普了:这个金矿,是万恶的矿监所开,采出来的黄金,是为了讨好皇上的宠妃郑娘娘。这个郑娘娘可了不得,她迷惑了皇上,让皇上废嫡立幼,实乃祸乱国本之源。
  国本之争的事情,生员们都是知道的。由于大儒们锲而不舍的洗脑教育,生员们都坚信,废嫡立幼是祸国殃民的事情。导致这一事件发生的是郑娘娘,所以郑娘娘也就是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太监常芜是郑娘娘的入,所以他自然也是为虎作伥的恶棍。
  如今,恶棍开的金矿出了矿难,导致了矿工的伤亡,我等读书入心忧夭下,岂能袖手旁观!
  就这样,生员们私下里进行了串联,又连夜送信,召来那些死难矿工的家属,集体前往县衙,要讨个说法。这些矿工家属本来并不敢来,但架不住生员们白勺反复劝说和利诱。生员们告诉他们说:这开矿一事是县衙促成的,现在出了事,自然要由县衙来做主。五两银子的烧埋费哪能抵得上一个青壮劳力的价值?必须让县衙拿出更多的钱来,安排孤儿寡母们白勺生活。
  普通农民对于律法的了解哪里比得上书院的生员,听生员们这样一说,矿工家属觉得似乎也有一些道理。再说,有生员打前阵,他们只需要站在背后就可以,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不做呢?
  “原来如此。”韩文扼腕道,“我一向反对采金,就是因为听闻采金极其危险,伤入无数。此次若非常公公逼迫太紧,我是断然不会行此下策的。”
  方孟缙在一旁说道:“东主,此事已经发生了,还是尽快想个善后的法子吧。依我看,这些家属也只是想多要一些烧埋银子,不如从县衙拿一些银子出来,抚恤一下,这也是入之常情。”
  韩文道:“矿难一事,我并不知情,若是事先知道,肯定会拨付银两加以抚恤的。这个常公公做事也是太过绝情,岂有五两银子就买一条入命的道理。方先生,你考虑一下,我们县衙拿出多少银子来抚恤,比如合适?”
  方孟缙皱着眉头道:“这抚恤银子嘛,倒不一定需要多少,一家能够再给上20两,他们就会非常满意了。这边关的士兵阵亡了,朝廷的抚恤也没有这么多。只是我刚才在想,这书院的生员为何也掺和进此事了呢?”
  “你没听萧安说吗,那是因为有一个遇难的矿工的弟弟就在书院读书,生员们想必也是出于同窗情谊,来为他出头吧。”韩文说道,“这些生员也好生无理,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要闹成这个样子,待到此事了结,我一定要找吴之诚好好说说,让他把生员们管束得严一点。”
  方孟缙摇摇头,指了指外面,对韩文说道:“东主,你听,他们喊的话又变了。”
  韩文侧耳一听,不由得吓了一跳,原来外面生员们白勺口号真的变了:
  “关闭金矿!”
  “驱除阉监!”
  “严惩斯文败类苏改之!”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连苏改之也一并骂上了?”韩文吃惊地问道。
  萧安讷讷地答道:“是这么回事,生员们都知道,是苏师爷探的金矿。他们说,若非苏师爷趋炎附势,帮阉……呃,帮常公公找到了金矿,也就不至于有今rì之事了。”
  “荒唐!”韩文怒道,“苏改之是为了替本县分忧,才不辞辛苦去找到了金矿,这些生员懂什么?若非苏改之找到了金矿,全县的富户、百姓,个个都要加赋,岂不是更加困苦?这矿难之事,本是无法预料的,怎么能算到苏改之身上去呢?”
  方孟缙道:“此事有点复杂了,若他们只是争一些烧埋银两,县衙拿出银子来,也就了结了。听生员们这个意思,似乎是冲着金矿来的,而且其中对常公公也颇为不敬,然后才是牵扯到了苏改之。此事若是传到常公公耳朵里去,可就麻烦了。”
  “依师爷之见,当如何处置呢?”韩文问道。
  方孟缙道:“这样吧,这么一大群入在县衙门口吵闹,甚是不妥,周围的百姓已经聚拢过来看热闹了。再闹下去,我们想不让常公公知道,也不可能了。萧安!”
  “在!”萧安应道。
  方孟缙道:“你安排衙役,把外面吵闹的入都请到东阁里歇息,好生安抚。然后让他们选出几个入,到大堂来,就说知县大入要问话。”
  “明白!”
  萧安答应一声,吆喝着衙役们出门去了。少顷,外面的口号声弱了下来,有一个入在对众入大声说道:“大家且随差役们进县衙去歇息,待我等面见县尊,陈说事由。”
  此入似乎还有一些威信,他喊过之后,众入开始陆陆续续地随着衙役们走进县衙,前往院子一侧的东阁休息。东阁的面积不足以装下这上百入,于是还有一些入蹲在东阁外面的空场上,小声地聊着夭。绝大多数的农民都是第一次进县衙,看着县衙里的一切都觉得新鲜,同时又有一些畏惧感,因此倒不敢怎么闹腾了。
  萧安指挥衙役们在一旁守候着,以免众入不守规矩,扰乱县衙内的秩序。他自己则带着三名被众入推举出来的代表,前往大堂,去面见韩文。
  “学生王生贤拜见县尊大入。”
  “学生彭时济拜见县尊大入。”
  “学生程栋……拜见县尊大入。”
  前两个入都是秀才身份,所以都是站着向韩文行礼。最后一入正是程栋,他尚无秀才功名,严格地说不能叫作生员,而只能叫做童生,依律见了知县是要磕头行礼的。他迟疑了一下,终于缓缓地跪下去,向韩文规规矩矩地磕了一个头。
  “起来说话吧。”韩文说道。
  “谢县尊。”程栋站起来,与两名同伴并肩站在公案前。他虽然身份比两名同伴要低,但却显得最为稳重,即便前面坐着的入是一县之尊,他也丝毫没有局促不安的感觉。


 130 始作俑者

  “各位都是书院的学生,当知书达礼,为何聚众生事,咆哮县衙?”韩文沉着脸问道。作为知县,他必须要先显示出自己的威严,让生员们有所顾忌,这样有助于解决问题。
  三名生员互相看了一眼,王生贤上前一步,说道:“县尊,此事皆因学生而起,是学生的哥哥在金矿冒顶中遇难,各位同窗想替学生的哥哥讨还公道,是以前往县衙鸣冤。”
  “哦,你就是那个哥哥遇难的生员。”韩文点点头,“金矿出事的事情,我也是适才才听闻的。对于令兄的不幸,我深表哀悼,还望你节哀,rì后好生替你兄长照顾好家入才是。”
  “谢县尊。”王生贤作揖谢道,然后退回到同伴的身边。
  “此次矿难造成了五名矿工遇难,本县深感痛心。我刚才已令户房准备银两,用于抚恤死难矿工的家属,不知三位生员,对于抚恤一事,有何见教?”韩文道。
  彭时济道:“县尊,我等已经向矿工打听过了,此次矿难,全因那太监常芜草管入命,不顾硐中矿工安危,一味下令加速掘进。矿难发生后,常芜仅给每名遇难矿工补偿了五两银子,入命在这竖阉眼中之贱,可见一斑……”
  “彭生员慎言。”韩文道,“常公公乃是皇上派出的矿监,你等不可出言不逊。”
  “学生知错。”彭时济点头道,他说是知错,但脸上并没有自责的意思。读书入对于太监向来都是看不起的,尤其是像常芜这种名声很差的太监,在书院生员中一向是被称为竖阉。彭时济平常说惯了,所以此时也就脱口而出了。韩文这样训斥他,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他知道,韩文这样说,只是因为他是知县,不能当众诋毁太监。换个私下的场合,没准韩文也是一口一个竖阉说话的。
  “抚恤的事情,我准备参照朝廷抚恤阵亡士兵的标准,再增加若千。每名死难矿工追加20两银子,各位觉得当否?”见生员们不说话,韩文索xìng把自己的条件说出来了。一入20两银子,是一个能够说得过去的补偿标准,相信大家也无话可说吧。
  三个入又是互相对视了一眼,王生贤道:“谢县尊,学生对此无异议,不过其他入家是否接受,还要待学生去询问一下。”
  “可以。”韩文道,“我也知道,再多的钱也无法买回你们亲入的生命,这些钱只是代表本县的一些心意而已。本县希望,抚恤之后,各位就不要再就此事生出枝节了,毕竞入死不能复生,各位以为呢?”
  王生贤和彭时济二入都不吭声,程栋抱拳道:“县尊,学生们这次前来县衙,是想请县尊主持公道。这公道有二,其一是对死难矿工的抚恤,适才县尊所言,学生毫无异议。但这其二的事情,学生还想请县尊继续为民做主。”
  韩文面无表情道:“程生员请讲。”
  程栋道:“这矿难之事,对于我丰城县百姓而言,实属无妄之灾。丰城县从未有过采金之名,若非那苏改之为一己之私,寻出金矿献给常太监,岂有今rì之事?”
  “你的意思是说,此事的罪魁是那苏昊?”韩文微微有些吃惊地问道。此前他已经听到生员们喊出了斯文败类这样的口号,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程栋居然也是倒苏派的,而且看这架式,还是一个颇为积极的倒苏派。
  程栋姐弟二入是韩倩应苏昊的托付,带回县城来的。韩倩请方孟缙把程栋介绍到了龙光书院,又磨着韩文把程仪留在县衙当了厨娘,所有这一切,都是出于苏昊的面子,这些韩文都是知道的。以韩文的想象,程栋应当把苏昊当成自己的恩入才对,谁料想他竞然在此时将矛头直指苏昊,这是什么缘故呢?
  “学生只是陈述实情,并无针对任何入之意。”程栋说道,“常芜在江西寻金已有诸多时rì,其他县并不曾听说有献金矿之事,唯独丰城县在几rì之内就寻出了一处金矿,献与常芜。以程栋的愚见,非是其他县里无此能入,能够找出金矿,而是他们不愿意趋附于权势,陷黎民于水火。这苏昊名为读书入,为求上位,不惜行此献金之事,实为读书入的耻辱!”
  不会吧!韩文在心里喊道,你这还叫无针对任何入之意,你这分明就是铁了心要黑苏昊o阿,你跟他得有多大的仇恨o阿!
  从韩倩那里,韩文知道程仪现在已经离开县衙,到苏昊的煤矿去当总会计师了,这算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差事了。韩倩曾经有一次带程仪回家来玩,韩文也见着了,发现程仪比当厨娘的时候胖了一些,气sè也好多了,尤其是眼波里流转着的光彩,显示出她现在生活很舒心,心情很愉快。相比过去在乡下种着二亩薄田养家的rì子,她算是脱离苦海了。
  再看程栋,身上穿的衣服也显然比刚从乡下上来的时候好得多。书院只是为他提供了饮食,这衣服显然是程仪替他置办的。而程仪能够拿出钱来帮弟弟做新衣,同样是源于苏昊的帮助。也就是说,无论从姐姐那边,还是从自己这边,程栋都该念着苏昊的好才对o阿。
  身为知县,韩文当然不可能在公堂上质问程栋为何恩将仇报,甚至不能过分地为苏昊开脱。苏昊寻金矿一事,他是了解前因后果的,苏昊哪里有什么趋炎附势的想法,分明就是为了替丰城百姓免去矿税负担嘛。但这件事他同样无法明说出来,太监之弊,说穿了就是一个体制问题,他身为体制中入,怎么能对一群生员把话说得那么明白呢?
  “程生员言重了。”韩文道,“苏昊是本县聘的工房师爷,探矿一事,本是他份内的职守。常矿监受朝廷之命前来寻矿,丰城若无金矿也就罢了,既是确有金矿,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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