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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一时沉默下来,赵穆面无表情,冷冷盯着杨枫。孝成王沉吟一会,终于勉强笑道:“杨卿所言甚是,卿为国效劳,寡人岂能让卿家自出家财。寡人拨付黄金七千镒与卿,随卿使用。”
杨枫懒懒一笑,一拱手,“谢大王。”
孝成王道:“杨卿,你回府稍作准备,五日后即行出发。”说着,举起案上的青铜爵,站起身道:“杨卿,寡人在此预祝卿家马到成功。”
杨枫皱了皱眉,五天?才刚回来,又得往外跑,无声地一叹,端起自己面前案几上的酒爵,立起身一饮而尽。
赵穆嘴角挂上一抹冷笑,道:“杨枫,莫怪本侯没有提醒你,平原夫人可是信陵君的亲姊!”
第八十四章 谋变
时不我待!抑或是欲速则不达!
坐在邯郸城名气最大的晋阳酒楼里,杨枫凝注着案上那碗满斟的酒,思虑万千。
他的心里既有对这一趟行程内忧外患的忧虑,又有对由成胥统带五百疏于战阵禁卫军护卫的无奈。眼看着就要直接面对信陵君这位战国时期最著名的英雄人物了,这令他在略感紧张中不免隐隐有些兴奋期待;而赵穆适才所表现出来的犀利敏锐,又让他大感讶异警惕;;;;;;
可以说,魏国之行暗流汹涌,凶险莫测,对手们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如果欠缺一个通盘的考虑,任何一个细节上出现疏漏,都可能为人所算,招致兵败身死的后果。
利益!这是每个对手的出发点。谁都在谋求他们自己的利益,一切的阴谋阳谋都是为了实现他们自己的利益而展开。信陵君、赵穆、平原夫人、孝成王,甚至魏安釐王、田单,在他们每个人眼里,他,杨枫,不过是一枚棋子,一枚实现他们各自利益的棋子。
但反过来看,只有他,是处在这局棋的中心,整个棋局的走向完全由他带动,每一方的利益都维系在他的身上,任何图谋都必须过他这一关,都必须通过他才有实现的可能。其实,该从中攫取最大利益的就是对大局洞若观火的他自己。现在他所要盘算的,是如何火中取栗,使自己得到利益的最大化。
把目标定在《魏公子兵法》、《鲁公秘录》?他还真没那份兴趣。
在这个时代被视为不传之秘,以致令庞涓曾为此对孙膑留而暂不除去的《孙子兵法》,他在大学时早已研读过,而且读的是《孙子十一家注校理》、《孙膑兵法校理》,何况还七七八八看了一些军事论著,更加上有着对两千多年来中外战争史的了解,《魏公子兵法》他并不十分感兴趣。至于《鲁公秘录》,杨枫的唇边浮现出一抹笑意,斜了自己怀里一眼。那儿贴身就藏着元宗交与他的《墨氏兵法》,里面详尽记载着城防攻拒的各种设备、布置。当年墨子和公输般在楚王面前推演城防攻拒战,公输般大败亏输。身怀《墨氏兵法》,要是再冒生命危险去打《鲁公秘录》的主意,那可真称得上脑袋让驴踢了的光辉典范了。
或是资金?培植自己的势力必须大量钱财,这个时候是不好向乌家、郭家狮子大开口的,唯有靠自己自力更生。刚刚已从孝成王手里抠出了七千镒金,不过似乎还有一个地方能搞到钱。少原君入魏不返,那么岂不是要尽带家财。好机会呀!平原君的豪富在历史上是有名的,田地多得管事达到九人,老子搜刮的民脂民膏,儿子把它吐出来,取之于赵而用之于赵,顺理成章。马骋搞了几个月,也该拉出来进行一场实战演习了,反正一路上的安全可是完全交托成兵卫负责的。哼!杨枫摸着下巴不怀好意地阴阴一笑。
还是名声?嚣魏牟?刀下游魂灰胡?一念及此,杨枫的目光猛地一缩,眉峰紧蹙。自从来到战国时代,他就投奔了代郡李牧。代郡一带民风剽悍暴烈,代兵又是李牧一手带出来的,连年与寇边的匈奴对阵,战力强悍,而划入他麾下的锋镝骑尤为精锐中的精锐,这使得他对于赵军战斗力的认识形成了一个误区,直至平剿马贼之役,滋县骑兵才让他的感知较为接近真实情况。如今使魏,那五百禁卫军盔明甲亮,看着威风凛凛,但养尊处优的他们什么时候真刀真枪地玩过命。不要在当真需要搏命之时,葬送在这帮不中用的家伙手里。未雨绸缪,一定得搞点人手当护身符。
“噗!”突然用力地吹了一口气,酒碗里的酒水漾动起来。杨枫两眼微眯,盯着一圈圈荡开的波纹,目光一跳,一个混水摸鱼、从中渔利的大胆想法跳了出来。一个大胆得让他自己都吃惊的想法——推信陵君上位。
当然,不是傻得去为信陵君当杀手刺客。而是想法造就一个情势,一个既能置魏安釐王于死地,使信陵君借机登位,而又能绝对撇开赵国送婚使节团干系的情势。
魏太子增为质秦国,但魏安釐王有以龙阳君为首的心腹势力对抗信陵君。信陵君的如意算盘是借赵使之手除去安釐王,而后迅雷不及掩耳地登位掌权,在秦国暂时无暇东顾时出兵伐赵,以为安釐王复仇的大帽子下把内部纷争转化为对外矛盾,在伐赵中逐步清除安釐王的铁杆势力,稳固位置,同时也在对外战争中获取实利。
可如果在无伐赵借口时魏安釐王暴死,那么信陵君还会不会抓住这个机会登位?杨枫思忖了好一阵,答案是:会!这是信陵君的最好也是最后一个机会,以他的眼光,不会看不到在秦国咄咄东逼的态势下,魏国岌岌可危的命运,如他仍以大魏的宗庙血食为念,就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假如事情真是这么顺利地发展下去,凭着他无忌公子威震列国的声名,天下聚焦的中心就是魏国,秦国东进首先着鞭也是魏国。而魏国就地理而言,无地利之险,信陵君在无法转化内部矛盾时,唯有与龙阳君决死一搏,自削元气,而且秦国一定会抛回太子增,加剧魏国之乱。信陵君纵是雄才大略,哼哼;;;;;;
而对赵国而言,就太有利了。在那个时候的国际大环境下,大赵就能获得难得的喘息良机,他,也能将所有精力投入国内。
当然,这只是他临时起意的一个大方略,至于其可行性和具体的操作,尚需与尉缭、范增等智者进行详细会商。
杨枫长长地嘘出了一口气,举起酒碗一饮而尽,长身而起,对坐在身后两桌的卫士道:“走!上乌家!”
第八十五章 求凰
得到守门家将的禀告,乌应元带了几名手下大步迎了出来。
杨枫抱拳一礼道:“大少,杨枫公事在身,来得鲁莽,还望恕罪。不知大少可曾接到大王的旨意。”
乌应元爽朗地大笑道:“适才宫中内侍已来传过旨了。杨客卿但有所需,乌家莫不鼎力相助。杨客卿请入内详谈,请!”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把臂进了乌家堡。
将杨枫引入内室坐定,乌应元斥退手下,皱着眉道:“怎么回事?你怎么成了送婚使了?”
杨枫苦笑着一耸肩,说出了孝成王对《鲁公秘录》的图谋,却隐下了《魏公子兵法》一事。
乌应元身躯一震,铜铃巨目猛地大睁,神色变幻,叹道:“这一定又是赵穆奸贼的诡计。小枫,你不知无忌公子的可怕,从他手里盗取《秘录》,何异于登天揽月。事有不济,你不但身死,而且名裂,大王定然以你为替罪羔羊,把所有的事推到你个人头上;即便侥幸成功,坐享其成的是赵穆,大王也不会因这种见不得光的隐秘之事封赏你。”
杨枫淡然笑道:“我既已参知此事,还脱得了身吗?窃取《秘录》,我自会见机行事,不至于拿自己的性命去巴结孝成和赵穆。现下我所担心的是从邯郸到大梁这一路的安全。”
乌应元目光一闪,干脆地道:“小枫,你要乌家如何助你?”
杨枫缓缓地道:“平剿马贼,锋镝骑损失颇重,这一趟只怕只有四五十骑能随我前行。时间紧迫,我需要一些人手。”
乌应元微一沉吟,起身道:“小枫,你稍等一会,我与父亲略作商量;;;;;;呃,父亲的身边是有几个好手的。”
杨枫一欠身,“岳父请便。对了,能否先让人请两位先生过来。”
乌应元应了一声,匆匆去了。
杨枫眉心纠结,盯着乌应元的背影,敏锐地直觉到乌应元的态度隐约有点不对。难道是乌家想撤身退步了?不可能。撇开他与乌廷芳的婚约不谈,双方一直以来合作愉快,也都知道对方太多的秘密,而形势进展到这一步,已决不允许任何一方萌生异心。更何况,经过妓院密室会商,他又下了两着暗棋后,以乌应元的精明,不难看出吕不韦的不可靠及处境的不乐观,入秦之路基本断绝。只要乌家定下的立基河套方略不变,那么无论是寻找联郭的中介,或是寻求李牧大军背后暗中支持,都离不开他。可是,乌应元那一瞬间的犹疑,却也绝不是自己的多心错觉。
正蹙着眉尖陷入沉思中,门声响动,杨枫笑着跳起身,眼里闪着喜悦的光,一个抢步迎上,叫道:“范增!汗明!”
范增、汗明也惊喜交集地快步进入房中,“公子!”
杨枫拦住他们的施礼,紧握住他们的手,亲切地轻声道:“还好吧?”
汗明笑道:“我们都听说了,公子两日三捷,追击灰胡近四百里;;;;;;”
杨枫摇手止住,目注范增,“你们可曾与尉缭联系过?”他用眼睛无声地发问。
范增眼里精光一闪,以仅可微闻的声音道:“会过。我们联络得上尉缭。斗苏已被说动,带同四五十人,也到了邯郸,正等着公子回来。”
闻弦歌而知雅意的范增,短短三言两语,就交代清楚了杨枫迫切想知道的各种情况。“来!坐下!”杨枫用力搂着他们的肩膀,走到了坐席前,以一贯的冷静态度说明了入魏一事,沉声道:“事情紧急,时间急迫,我们要尽快会商决策。”
范增、汗明俱神情凝重,一时沉默下来。
“囊囊”的脚步声响,乌应元回到房中,哈哈一笑道:“两位先生已先到了。”看着杨枫略一迟疑,杨枫笑笑道:“岳父有话请讲,杨枫没有什么事是两位先生不能知道的。”
范增和汗明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感动和振奋。
乌应元走到主座坐下,慢慢地道:“小枫,我和父亲商量过了。父亲决定让最得力的家将乌果、乌舒领二百乌家子弟兵配合你这一行。乌家在大梁尚有一批眼线,或许对你会有所帮助。不过,父亲的意思是,廷芳是他素所钟爱,他老人家年事已高,芳儿的亲事断难迟缓。小枫你是父亲为廷芳择定的佳婿,也业已定下亲事,不若就在这几日成就婚事,你意下如何?”
杨枫一愕,暗自苦笑,乌家父子还是不放心,赶着板上钉钉,使出了这老套无比的一招,利用乌廷芳的亲事将他拉上乌家这条船,令他也成为乌家的一份子,以确保家族的利益。其实,要是他是反复无常的小人,乌廷芳又怎能绾得住他,吴起不是也曾杀妻求将吗?
当下立起身来,淡淡一笑道:“既蒙老爷子和岳父垂爱,杨枫岂敢再有他说。只是目下我与乌家关系不便公开,时间又紧,只恐礼数不周,委屈了廷芳小姐。”
乌应元哈哈大笑,连声道:“无妨,无妨!后日便是吉日,正好成亲。呵,两位先生,便烦两位执柯如何?”
范增、汗明皆起身相谢,又向杨枫道贺。
杨枫蓦的心中一动,向乌应元道:“岳父,不知我请岳父帮忙安置的李姑娘现在何处,我想见见她。”
乌应元微笑道:“李姑娘和芳儿甚是相得,就和芳儿住在一起。”
杨枫微一踌躇,道:“就和廷芳小姐住在一起?嗯,我这么过去,与礼相和吗?”对这个时代烦琐的礼仪制度,他实在所知甚少,除了知道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这“周公六礼”的士婚礼外,其他的什么程序礼节避忌是两眼一抹黑。而乌家毕竟是钟鸣鼎食的豪富之家,虽说这桩亲事对乌家而言,很大程度上是政治婚姻,但基本的礼仪,他还是要顾及的。
乌应元摆了摆手,叫进一个小厮,吩咐了几句。
杨枫拱手告退,转身时向范增使了个眼色。范增会意,也和汗明一起告退。
随着那小厮,杨枫进入了乌家堡的内堡后宅。内堡规模宏大,屋舍鳞次栉比。两个人穿曲槛长廊,过斜屏短牖,来到靠后山的一座一带粉墙隔断的小园外。小厮垂手道:“杨公子,这就是孙小姐的居处。”
步入小园,杨枫沿着碎石小径绕过堆砌得玲珑有致的假山,眼前豁然开朗,曲池小桥,台榭楼宇,清幽而闲静。婆娑的树影下,一个少女正临水而立,窈窕纤弱的身子似乎不堪盈盈一握,流露出一种令人心碎的美丽。
杨枫的心一颤,有些怔忡地停下脚步,轻声叫道:“嫣嫣!”
(杨枫一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