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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阵子,两个人才松开手,立于道旁低声谈笑着,恭候公主的车驾。
将赵倩、赵雅一行及平原夫人母子恭送入驿馆后,司马尚在将军府大堂设下酒筵款待杨枫等人。
司马尚、杨枫、展浪、凌真、李伦都是出身代郡,自孝成王为分李牧兵权而调离代郡后,过了大半年难得有这么个相聚的机会,席间兴奋地谈笑风生,吵嚷笑闹,十分热闹。
酒筵结束后,尽兴的主宾都有些醺醺然。司马尚将杨枫让到书房,仆从奉上香茗,躬身退下。
两个人慢慢品着香茗,思绪从久别重逢的轻松谈笑转到了沉重的时局朝政,一时相顾无言。
良久,司马尚笑道:“我自接任滋县,驻防邯郸南大门,时刻惕惕,寝不敢安席,如若魏人乘我大军在燕而犯境,我实在不敢逆料如何对阵信陵君这等人杰。如今赵魏联姻结好,我也可放心不少了。”
杨枫苦笑着啜了口茶道:“不,司马不可大意,时局波谲云诡,今日结亲,亦难保明日魏人不觊觎我大赵。燕后不也是我赵国公主,可燕人还不是趁我国内空虚兴兵进犯。尤其秦国昭襄王新丧,国中纷争,一时止住东进脚步,更增东方六国无尽的变数。”
“唉!”司马尚皱起了眉头,声音低了下去,“我真弄不懂,我大赵人才何其鼎盛,大王怎么就偏偏宠信了一个赵穆,那么多的贤臣良将都弃之不用。致国势倾颓如斯。”
杨枫深有感触地道:“忠而见疑,信而被谤,其实大哥比我们更苦得多,心里苦才是真正的苦;;;;;;既然知道迟,就不能再迟了。我们,不甘向命运低头,只能在夹缝中创造、书写我们的人生。”
司马尚怕冷似地缩了缩肩膀。在一片寂静中,一股忧郁、悲愤的压力,益发显得沉重。
转过头,看到侍立在外的李伦,杨枫心里一动,笑着向司马尚道:“司马,我们都是从代郡出来的,是同甘苦共患难的生死兄弟,这种情谊可称得上是最真挚可贵的吧。”
“是啊。”司马尚刚说了一句,突然警觉起来,“你又在打什么主意?朋友有通财之义,你是不是又想从我这儿捞什么好处?”
杨枫重重地把茶碗顿在案上,板着脸道:“司马,怪不得都说你精于算计,我从你这儿捞过什么好处了?平剿马贼,本是你分内之事,我巴巴地赶来相助,替你出力,你开口就勒索八百匹马。末了你所得何止三倍,还有那么多的军械、旗仗、辎重、粮秣;;;;;;”他扳着手指一样样地算着,扬声朝外叫道,“李伦,你进来。”斜了司马尚一眼,“李伦可是当事人,你问问他。”
司马尚苦笑道:“我不过说了一句,倒引来你这一大套,是是是,杨大人,是我欠了你天大的人情。”
杨枫笑吟吟地看着李伦,象盯着鸡的黄鼠狼,嘴上却向司马尚道:“司马大人欠了偌大的人情如何能心安,我倒是想了个好办法让你还清这笔人情债;;;;;;我要他。”手指一指李伦。
司马尚几乎要跳起来,断然道:“不行,没得商量。”
杨枫还是笑吟吟地道:“自家兄弟,话不要说得这么绝。这么样,所有的马匹辎重都归你,我只要他。这小子那股狠劲,我喜欢。”
司马尚冷笑道:“自家兄弟,你为什么不把展浪、凌真给我,我还对他们动心得很呢。我给你一千匹马,李伦,不能给。”
杨枫笑道:“我有充足的证据证明,灰胡、狼人皆是魏王派至赵韩境内骚扰的马贼。如今灰胡兔脱而逃,赵魏联姻更是触动各国利益,我此次魏国之行危机重重,正需这样的人才。你滋县近期又无战事,白霸着这么多好骑将干什么?”
司马尚火道:“我手下就这么个得力骑将,哪来的第二个?”
“王嘉。”杨枫大声道,“剿灭马贼,滋县骑将王嘉声名鹊起,连大王都大加褒奖,封赏食邑二百户,这还不算绝佳的骑将人才?”
“王嘉?”司马尚气结道,“你那么看重他,那么我把王嘉给你。”
杨枫扭转了头嗤之以鼻,道:“你装什么大方,王嘉是滋县骑将,有职衔的武将,你能把他给我?你敢私相授受,我还不敢要呢。他要是你的亲卫将,我不早开口了。”
气苦的司马尚头摇得象拨浪鼓,“不行,李伦绝不能给。”
杨枫苦着脸道:“司马,你就这么不念兄弟之情,朋友之义?此行我若有什么意外差池,你于心何安,又怎么去见大哥呢?”
司马尚气道:“难道你就只差这一个人?有了他就能保你安全无虞?”
杨枫重重地点头,“正是,正是。跟前有这么个得力之人,我睡觉也能安稳些。何况我这趟差事办好了,也等于稳定了你滋县不是。”
司马尚盯着他,有气无力地道:“刚才你怎么说的?‘时局波谲云诡,今日结亲,亦难保明日魏人不觊觎我大赵。’现在又换了一套说辞;;;;;;”
杨枫哈的一笑打断道:“我知道你舍不得,不过好铁就要用在刀刃上。算我暂借的,滋县有事,我马上归还,这样总可以了吧?”
司马尚满嘴的苦涩,“我不答应你会放过我吗?我们两个到底是谁精于算计?唉;;;;;;”
第九十九章煞手
送婚使团大队人马过了南长城,进入了魏境。当日涉过降水,在邺县驿馆歇了一宿。以下的一程直至洹水,除了几座城池,便多是无人的莽莽丛林、河湾、草滩。
天气已经很燥热了。空气里没有一丝风,火辣辣的阳光烤得地面发烫,晃得人眼睛发花。声声蝉鸣穿透了潮水般的热浪,随着高温的气流钻进耳朵里,更增人的烦躁之感。
在这种酷热的天气下,略动一动就是浑身汗湿。刚刚用过午膳不久,在扑面的热浪中,人马又出发了。扬起的尘土粘得人全身发腻,禁军兵士们都昏昏欲睡,兵刃不是拖着就是挟着,无精打采地行进。马匹也懒懒地迈动步子,磨磨蹭蹭地顺着大路向前走。十数面旌旗毫无生气地缠卷在旗杆上,软垂下来。
斗苏和范增并辔而行。烈日的灼人火焰下,他的全身也是汗水淋淋的,但两只深而圆的眼睛浓缩在一起,炭火般的眼神锐利地扫射着前方,那身影神情犹如一只蓄劲待发的猛虎。
蓦的,他左肘轻撞了身边的范增一下,轻声道:“来了!”
范增眼中射出两道强光,冷然一笑,轻轻一提马缰,和斗苏交换了一个眼神。
大地突然震动起来,轰响的暴烈马蹄声和着冲锋的怒吼,惊散了午后寂寥的气息。枝叶急遽地摇晃,草屑摆动,尘土飞扬,一支骑队自左翼的丛林中呼啸着疾风般贯出,一线平推袭向少原君落在一里开外的后队。
几乎在同一刹那,斗苏揩了一把汗,大吼道:“敌袭!保护公主!”拍马前驱,身后的一百骑兵蜂拥而上。懵懵懂懂、尚未回过神来的禁军被推动裹挟着,几乎是脚不点地地向着队列中央的公主车驾拥去。
“卫护公主——”卫护左翼的展浪也是一声狂啸,抽马退向中路。骑兵们有条不紊地以置以鞍后的盾牌护住身左,“哗!”退潮般靠向中间的禁军。
变起仓促。成胥、任征、尚子忌几人骤然从半梦半醒的慵懒状态中惊觉,{奇。书。网}耳畔是一片急骤的蹄音,一迭声地大叫“敌袭”、“保护公主”,没有什么临阵经验的他们根本来不及思考,也来不及估量敌情,第一反应拨马冲向赵倩、赵雅的车驾。而耀武扬威、自命不凡的禁军其实并未真正经过什么大阵仗,在一种盲从心理的驱使下,既不及列开阵势对敌,也没拉开散兵线,懵头昏脑地被左翼、后方的骑兵围裹着,挨挤不开地拥向中路,乱成了一团。纵有几个回过神来,张弓搭箭,欲迎上阻击,眼前却尽是骑兵高大的马匹,堵得严严实实,身不由己被推挤得往后退去。
马骋的骑队一出树林,仿佛御风而行,飞扑少原君那拖得长长的一列车仗骡马,漫天尘沙里转瞬已到近前。唿哨声响,密密的羽箭厉啸似鬼泣,黑压压一片如贪婪吞噬一切的飞蝗泻向少原君的人马。
少原君手下不乏高手剑客,若论比武较技、单打独斗倒也颇有可观者,但两军对阵杀伐显然都是些外行,挺着兵刃还待两阵对圆了厮杀,显显手段,却早在一轮箭雨中倒下二三十人。奴仆、驭夫更是栽倒跌翻一片,哭的哭,叫的叫,仓皇叫嚷,心慌意乱地急走忙趋,不辨东西,四散奔跑乱窜。失了照料的骡马惊了几匹,纵跳着漏缰奔逸,早带翻了几乘大车。訇然的巨大的声响,加上不歇气的几轮箭雨,惊了伤了的骡马踉跄跳奔,自相践踏,闹得沸反盈天,反把家将们冲散。
几个家将首领禁约不住,气急败坏地大声呼喝,却又惊惶无计。刘巢的马先中了一箭,直跳起来,将他撞下马背,惊马一蹄正踏在他背上,刘巢大口鲜血狂喷;蒲布控御不住马匹,只得随马乱走;徐海反应极快,跳下马背,执着长剑,大叫着拢起七八人,一径赶往少原君和平原夫人的车驾前护卫。
少原君赵德因天热,宽了衣裳,只着了贴身小衣,躲在车内,着两个美婢打扇,与爱妾调笑胡混。正自闹得不可开交,外面势如鼎沸地一阵喧嚷大乱。赵德大怒,披了件小褂,敞着怀,提着裤子爬起身略撩开车帘一看——涨天尘埃里,一彪恶狠狠的马贼已近在了数十步内,布满杀气铁青的脸、狠厉凶悍的目光、闪着寒光的利刃,高速飞驰骏马奋扬的鬣鬃,甚至马上骑士密密的浸着汗水的胸毛,尽皆清晰可见。赵德不过是个在惯常在绮罗脂粉堆里打混的霸王,哪曾经历过这等场面,只惊得魂飞天外,齿叩股战,一腔欲火俱化作冷汗,怪嚎一声,倏地钻回车中,不顾裤子缠腿连爬带滚缩到内角,抱着头,赤着下体蜷成一团动弹不得。一瞬间,直把一个如狼似虎的少原君,惊吓成一个死人模样。车里的几个女人,相互抱着,抖作一块,早作声不得。
三四轮箭雨过后,汹涌而至的骑队马蹄生风,疾似狂风骤雨,一线楔入车阵中,雪亮的利刃映日生辉,带着一路的血雨,裹卷着四十多匹负载着财货的骡马,六乘大车,一蓬风飞卷而过。人喊马嘶间,尘埃抖乱,不一刻人马已消失在另一侧的草野尽头。
徐海松了一口气,掀开车帘,一眼见到呆瞪着两眼,只有进气没有出气死狗一样的少原君,心里一慌,顾不了许多,蹿上车,一边叫道:“君上,贼人已然杀退了!”一边帮少原君捶背抹胸顺气。
好一会工夫,少原君才缓过一口气,回手就是一个耳光,吼道:“蠢货,爷怎么养了你们这帮不中用的东西。”气吼吼地便要往车下跳。徐海赶忙抓起外袍披在他身上。赵德脸上一红,忙乱地系着衣带跳下大车。
见到眼前的一地狼藉,耳中灌满了伤者的呻吟、哀嚎、泣叫,赵德两腿一软,几乎坐倒在地,茫然转动着头四下看着。刘巢仍在不住地咳血,在两个家将的照料下半倚半躺倒在一边。蒲布满脸尘土,无力地拖着影子走了过来,声音听在赵德耳中也是那么的空洞无力,“君上,家将死了四十九人,仆从死伤近三百人,驮马失了五十余匹,车辆失了六乘,倒翻二十余乘,并有许多箱笼包袱被贼人乘乱掳走;;;;;;幸喜君上和平原夫人无恙;;;;;;”
面孔蜡黄的赵德猛醒过来,扑上一把捋住蒲布的衣领,狂乱地吼道:“追,追上去把东西截回来,你是死人吗?还不快去?!”
一腔傲气已被适才迅如疾风的打击勾销一空的徐海嗫嚅道:“那么,那么夫人和君上的安全;;;;;;不如先和禁军合兵一处再作商议。”
少原君如溺水之人捞着一根浮木,放开蒲布,踹了他一脚,叫道:“还不快走!”
第一百章夺权(上)
黄尘滚滚,马骋的骑队奔腾呼啸掠过一片齐腰深的开阔的蒿草地。如雷的蹄声中,飞驰二十余里,远远参差的矮树灌木丛中突兀现出了十余骑,拦在当路。
已放缓了马速的马骋眼皮一撩,两腿一夹马腹,右手在鞍侧箭囊里一探一翻,弓弦绷响声里,一支飞箭挟着尖锐的啸鸣直袭当先一人的咽喉。
那人座下马长鬃飘飞,兀立纹丝不动,右手一抹如细雨飘零的亮光疾闪,劲厉的羽箭斜斜飞出。
马骋马蹄生风,手腕轻巧地翻转,三支长箭幻现在手里,利箭尖啸,连珠箭发。却在抬眼的一刹,手指轻颤,第三支羽箭带着风声往空处飞去。随即弃了硬弓,右手急勒马缰,发足狂奔的骏马“唏律律”长声嘶鸣,人立而起,转了半个圈子,生生煞住急遽的冲势。马骋已然稳稳单膝跪倒在地,大声道:“参见师帅!”
杨枫手里的幽光流闪游曳,震颤的两声清鸣,被正正撞击在箭镞上的长箭跳弹开去。一边还刀入鞘,杨枫嘴里笑道:“马骋,你的箭法这大半年来可长进不少啊!”
马骋有些难堪地道:“师帅过奖了;;;;;;马骋眼拙,冒犯师帅。还望师帅;;;;;;”
杨枫翻身下马,笑着挥手止住道:“起来说话。怎么样,可有折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