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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十字-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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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敦敏见气氛有点尴尬,知是自己说错了话,暗暗后悔。此时便有意想把话说开了,又不便太露痕迹,便顺着这个话题说道:「子明,我看邸报,说是唐某人当廷弹劾你,所幸天子圣明,没有受此小人所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石越作的梦,虽然在垂拱殿上说了,却是不许公开报导的,怕的是人心动荡,因此连邸报上也语焉不详。不过官场没有秘密,李敦敏等人虽然官职低微,又是初到京师,也已略略听到风声。
石越却也不便多说,只说唐垧因事弹劾自己,把那弹词说了一遍。引得李敦敏等人破口大骂,连蔡卞这样觉得事不干己的人,也以为唐垧这样想置人死地,未免过分了。
李敦敏叹道:「子明和白水潭学院,是一根绳上的两只蚱蚂,便是没事,人家也要把你们往一块想。」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桑充国一眼。
桑充国想想这句话,倒真是百感交集。一时想自己没做错什么,一时又想自己的确有点对不住石越,他一边想,一边酒到杯干,竟是存心把自己灌醉。
石越见桑充国如此,心里也似打翻了五味瓶,一时觉得桑充国其实没错,只是由于自己小气,一时又觉得桑充国的确有不够意思的地方。
嘴里耳边,和李敦敏、柴氏兄弟、蔡京说些外地的风光人情,京师的逸闻趣事,边说边笑,却也是酒到杯干,存心一醉。
这三年多时间,自从入仕之后,石越竟是一次也没有醉过,做什么事都小心谨慎,虽然说一半是性格使然,一半也是环境所迫,这一晚上,酒遇故交,又夹不住几分心事,满桌人都喝得大醉。
注七:种家,北宋著名武将世家。水浒中有小种经略相公,就是种家的。这一家的名将在熙宁年间的有种古、种谔、种谊等等……
注八:无不掩有西域,是说领土没有不及西域的。
第四章 罢守杭州
次日一大早,天就下起蒙蒙小雨。侍剑急匆匆跑到桑府,不由分说,吩咐丫头用冷水把石越弄醒了,整好衣冠,便催着他进宫,原来真不出潘照临所料,皇上要召见石越。
石越被冷水一淋,倒是清醒过来了,知道众人都尚未醒。自己却要急急忙忙去见皇上,不由自嘲。
「果然是富贵闲人最难得。」
侍剑一边服侍他换上官服,一边冷笑道:「公子也别抱怨富贵闲人,昨日岂不是闲人了?结果醉成这样,夫人一晚上让丫头出来问了不下十次。我们也不敢说。」
石越苦笑一声,骂道:「臭小子胆子就大成这样了。」
入了宫来,才知道皇帝是在集英殿召见。连忙跑了过去,到那时,连韩绛在内,二相三参,外带其他几个翰林学士,加上枢密使、三司使、御史中丞以及吕惠卿——石越知道那多半是特旨——都来了。
他才告了罪,便听吕惠卿奏道:「陛下,依臣之见,应当给石越赐一座离大内近一点的宅子才好。」
冯京知他这是讽刺石越来得晚了,不待石越分辩,便说道:「吕大人所说也是正理。石越的赐宅离大内太远,因为是陛下所赐,所以他也不敢置办新宅。何况平日清廉,京城房价贵,也不见得就能说买便买。碰上今日这样不该他当值的日子,有急旨要商议军国大事,便难得及时赶到。」
吕惠卿见冯京强出头,冷笑道:「冯执政对石大人的事情,倒是了若指掌。只怕比韩侍中还知道得多些。」他这话说得厉害了,分明是说冯京与石越结党。
冯京勃然变色,枢密使吴充早就说道:「为人臣者,要有人臣的体统。」
这三人在皇上面前夹枪带棒,王安石不以为然,蔡确却幸灾乐祸,在他看来,无非是「狗咬狗」,曾布虽是新党,心里只怕也是盼着吕惠卿吃亏要多些。韩绛和孙固却是木人一样,不动声色。
赵顼心里明白,可也无可奈何,只好正色说道:「这些事现在不必议。先说正事,石卿不久就要出京替朕牧守一方,京师的宅子,等他回京后再赐不迟。」
这话说出来,王安石、蔡确、石越不为所动,显是早已知道。旁人无不吃了一惊,冯京、吴充眼见着韩绛回来,以后中书的事情更加难办,还盼着藉石越为助力,因此冯京才不顾成例,一力荐举石越为参知政事,哪知道荐章上去没几天,反倒说让石越出外了。
赵顼却不去管他这番话在众臣子心中造成的影响,只向韩绛、孙固问道:「韩卿,孙卿,对太祖皇帝、太宗皇帝托梦之事,二卿有何意见?」
韩绛和孙固对望一眼,心中暗道:「果然问及此事。」他二人在进宫之前,早已猜到皇上必问此事,二人互相探过对方口风,只是两方的嘴都非常严实,不知道对方想的是什么。
韩、孙虽然同是戴罪之身,但一日召回,便各居显职,韩绛为次相,孙固做的翰林学士、知制诰亦是最为机要之官,国家军机,无不与闻。
但是韩家是北宋官品世家,可以说是冠带满朝,在宠信上孙固也不能和韩绛相比,且韩绛又是次相,这时自然是韩绛首先开口:「臣以为,若以此事做决断大事的根据,必为后世所讥。请陛下三思。」
对于韩绛的态度,众人倒并不奇怪,韩绛外号「持法罗汉」,要他和王安石生分,只怕难了一点。殿中众臣,都把目光投在孙固身上。
石越心中此时也忐忑不安。他知道孙固的态度极为重要,此时连冯京都不能对自己有坚定的支持,孙固是皇帝特意召回的,若能得到他的赞成,那么说不定有希望说服皇帝早做一点准备;但是如果连他也反对——孙固一向是不支持王安石的,那么大势去矣。
他心中实在无法不顾那千万百姓之生死,这时几乎要忍不住抢先说服孙固,好让他在皇上面前赞成自己。
孙固并不理会众人的反应,趋前一步,亢声说道:「陛下,臣以为此事,全由石越年轻孟浪而起,实不足以在朝堂之上议论!」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相顾愕然。「年轻孟浪」四个字,对于资历不深,骤然蹿起的石越来说,堪称为政治上最忌讳的评语。孙固与石越并无公怨私仇,竟然如此不留情面,不由众人不吃惊。
石越因为是说到自己,不好反驳,冯京却忍不住说道:「石越一向谨慎老成,孙大人似乎用词太苛了。」
孙固斜着眼睛看了冯京一眼,厉声说道:「执政此言差矣!今日所议之事,无论是与不是,都不足为后世之法。若石越所作之梦为虚妄,明年并无旱灾,那么于石越是欺君大罪尚还是小事,辱及列祖列宗之灵,才是大事。
「石越身为朝廷重臣,便真有其事,也不可枉言,他应当知道万一不中,太祖、太宗皇帝于九泉之下,何以心安?到那时候,石越纵是万死,亦不能偿其罪。」
冯京心中十分不服气,但他一向拙于言辞,不知如何应对,只好诺诺退下。
石越万料不到孙固不仅不支持自己,反而倒戈一击,此时已知事情不能挽回。他自恃皇帝的宠信,倒不太害怕皇帝的处分,只是心中对孙固已十分不满,暗暗骂道:「忽起忽落,想在皇帝面前表现自己不偏不党吗?」其实此事孙固并无不是,但精神紧张之下突然觉悟自己的挫败,石越自己的心态已很难保持公正。
吕惠卿与蔡确对望一眼,心中无不大喜。他们万万料不到孙固会攻击石越,如此天赐良机,岂能放过?
「孙固所言有理,石越此事,确属轻狂,且累及祖宗,宜交有司论处。请陛下明断。」蔡确首先迫不及待地发难。
吕惠卿却是大义凛然地说道:「石越之肺腑,实不可问。今日他假天下百姓之名,道祖宗托梦报灾,其所言不中,于祖宗大不敬;万一不幸而言中,他日他说祖宗托梦于他,要石越行伊尹之事,陛下信是不信?」这话从吕惠卿口中说出来,连皇帝都悚然动容。殿中群臣,更是惊心动魄!
伊尹是什么人?伊尹表面是古之圣相,实际上却是可以废立皇帝的权相!吕惠卿是要置石越于死地了。
冯京和吴充对望一眼,心知不妙,正要说话,蔡确已抢在前面:「石越所言,确已近乎妖言,有辱斯文,重失大臣之体。」
石越听到这两个人交相攻击之词,脸色也不由变得非常难看起来。吕惠卿所指之事,虽无任何证据,却是诛心之罪,句句惊心动魄。他一瞬间就想起太平天国杨秀清降神之事,那后果,便是东王府最后在政治斗争中被杀得干干净净!
宋代虽然号称不杀士大夫,但若论及谋反大逆之事,却同样是毫不手软的。一念及此,他已不能不辩,不免以手指心,声色俱厉地说道:「吕惠卿,欲用谗言杀人么?石某对大宋、皇上,忠心可表日月!」
坐在龙椅上的赵顼,听到殿中这句句要置石越于死地的话,心里镜子似的明白。他知道若自己再不说话,惯于附风而动的臣子们,就会一个个跟上来,狠狠往石越身上砸石头了,到时候不怕列不出「十大罪状」之类。
年轻的皇帝对于石越,还有着甚多的期望,绝不愿意就这样把他牺牲掉。他无意识地看了王安石一眼,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生怕他说出对石越更不利的话来,连忙摆了摆手,温言说道:「石越一向忠贞体国,断不会有那等事情,众卿不必过虑。」
蔡确做到御史中丞这个全国最高监察长官之职,一向靠的是希合皇上之意,见皇上发话,他便乖觉地闭口不言,便如从没有发生过这件事情一样。
吕惠卿见蔡确这样子,心里暗骂道:「真小人也,此时不把石越彻底击倒,若让他缓过劲,有朝一日,邓绾就是我辈的前车。蔡某真是无见识之辈,不可与谋大事!」他心念既定,便不依不饶,用手指着石越,厉声说道:「陛下,王莽、曹操,初仕之时,未必不是忠臣!此时若不防微杜渐,他日必开侥幸妖言之门。」
他明知现在集英殿上二相三参,都有点不耐烦,一个个缄默不语。但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一时之间,也顾不上许多。
石越环视殿中,孙固已经不可能帮自己直言,冯京、吴充,一时间也指望不上,曾布断不肯做王安石反对之事,其余诸人,只要不落井下石,已经是谢天谢地,此刻他不得不自辩,当下凄然说道:「陛下,臣自知有罪,不敢再辩。
「只是罪臣之荣辱不足道,所念者,万一罪臣所言为真,望陛下与诸公顾念千万百姓之生死,略做准备,如此上不至有负祖宗之托,下则显陛下爱惜元元(注九)之心。」
吕惠卿心中暗骂:「以退为进,转移话题,真是虚伪小人!」但是眼见皇帝、王安石都为之动容颔首,心里已知道要彻底击垮石越,不说皇帝那一关依然难以撼动;便是王安石,可能也并不想置石越于死地。心中不免又是嫉恨,又是害怕。
和石越既然脸皮撕破,那就是势同水火了,不能扳倒石越,总有一天,他会转过手来对付自己。
他正欲措辞把话题转到攻击石越身上去,已听皇帝温言说道:「今日不必议论石越所做之事的是非对错。朕以为,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实在不可不防。
「因此朕欲暂免河北诸路免役宽剩钱,而且略略酌情削减赋税,再下令各地提举常平使检视仓储,以备万一。同时凡往河北贩卖粮食者,一律免税。外示无事,内为之备。丞相与众卿之意如何?」
石越听到这些话,就知道皇上有意保护自己,加上皇上提出的方法,无疑可以大大减轻灾情的危害,不禁大喜过望,立时拜倒,高声说道:「陛下圣明。」
冯京、吴充对于这件事,本来已经没什么主张可言,但眼见对石越有利,又是皇上亲口提出来的,不用怎么样权衡,也就立即随声附和。
王安石和韩绛却不免蹙着眉头。
方才之事,韩绛深知皇帝的脾气喜恶,因此他倒并不想太得罪石越了,做人要给自己留条退路,不宜赶尽杀绝,这是他一向深信的持身之道。王安石心里也觉得若要置石越于死地,未免过分了,因此二人倒都有意替石越求情。
不过二人都想等皇上迫不得已要处分石越之时,再出头做个好人,示恩于石越。
二人虽然是宰相,但是若能让石越受自己的恩惠,对于这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进行一点感情投资,就算是王安石,也不会拒绝不做的。
不料说了半天,皇上竟然是十分明显地眷顾石越,如此处分,实际上根本是相信石越的判断了。
二人在心里计算了一下,正要表明自己的意见,就听到今日自从石越踏进集英殿之后,就一直攻击石越的吕惠卿,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朗声说道:「陛下如此处分,不失为万全之策。」
王安石对于自己这个学生,顿时大跌眼镜,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吕惠卿在想些什么。
孙固厌恶地看了吕惠卿一眼,心里骂道:「小人!」但是他毕竟不是言官,皇帝没有问到,不能随便攻击大臣,因此并不做声。
蔡确心里一面冷笑,一面暗暗把这件事记下,留着以后对付吕惠卿时翻老帐,好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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