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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十字-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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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越实在料不到王安石和自己说出这种话来,看看王安石的神色,绝不似作伪,他不禁说道:「以丞相之明,自能知下官之心与丞相无二,都是为了百姓河山。但是下官所不解者,似司马学士、范纯仁之辈,何尝不是为了百姓河山,丞相奈何不肯相容?」
王安石苦笑了一声。
「彼辈便是存了好心,奈何学问迂腐。司马光精通各朝典故史料,却不知变通;范纯仁不及乃父多矣,他们又如何可以与子明并论?
「若是他们如子明般,虽然不是全然同意新法,却能拾遗补阙,于新法多有补益,某家何至不能相容?
「子明今日虽然出外,他日却必定会坐上今天我的位置,到那时候,子明才知道此辈徒有虚名。他们今日不能助我,他日亦不能助子明。」
石越心里虽然不能尽然同意,却也只有默默不语。
「子明少年得意,锦衣玉食,民间利弊困苦,难以尽知。此次出外,一定要四处走动,不必以官场逢迎为意,把时间花费在交游之中。皇上以漕司、仓司、知州三职付予子明,便是希望子明可以不必把时间用在逢迎往送之中,可以四处巡视。
「而生平若有所想,只管在杭州大胆施行,积累经验之后,他日方可行之于天下,以展胸中抱负。我今日为国家理财,施行新法,皆是在地方官时所得,若是一直做京朝官,也不过一俗吏罢了。」王安石语气谨谨,倒似长辈在叮嘱一个大有希望的晚辈一般。
石越这时候才知道王安石和自己说的全是肺腑之言。
想到自己一开始就利用王安石,慢慢巩固培植自己的政治力量,而王安石对自己却一直没有太大的恶意,心里有点惭愧又有点感动。
又想到二人只要同殿为臣,「相逢一笑泯恩仇」,终究是个幼稚而且风险极大的想法,又不禁有点遗憾。
「多谢丞相教诲。」石越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后生可畏,我又岂能于子明有什么教诲。少年俊杰之中,惟子明、桑充国及犬子三人而已。」
「丞相……」王安石如此大反常情,真情流露,石越心中实在不能不感动,他终于忍不住说道:「明年灾害之事,朝议已定,绝不可为。孙固固执难辨、吕惠卿、蔡确于下官多有成见,朝议纷纷,下官几乎为天下之罪人。此时再说,已是徒劳。
「不过下官向皇上已献数策,他日万一不幸而言中,盼丞相能以天下苍生之念,体惜无辜元元,助皇上通过救灾诸法,则下官受恩实多。」
王安石正色道:「此是何语?若真有灾荒,我岂敢不顾百姓之生死?子明尽可放心。」
「另有二事,下官亦曾与皇上言及,但恐到时朝议反对者太多,皇上不能采用。丞相若能嘉纳,亦是大宋之福,百姓之幸。」
「哦?却是何事?」
「下官陛辞,向皇上上三策,其一为救灾;其二则是下官料定王韶此后必有大胜,王韶统军严明,深知羌人之情,又有勇气,本是不可多得的良将。有他在西边,诸夷心服,不敢妄动。
「但是本朝成例,一旦王韶大胜,羌人略平,必有大臣向皇上进言,召回王韶,酬以高官。这是防备边臣之意。下官以为此时王韶一旦回京,边事必有反复,因此在荡平玛尔戬,彻底平定熙河之前,万万不可召回王韶。」
王安石叹道:「子明所说虽然有理,但是只怕……」
石越心知宋人防范边臣,几乎草木皆兵。当下也只是默然,半晌方继续说道:「第三事,是下官听说交趾不稳,现在朝廷正在四处用兵,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边境知州以为交趾小国可欺,为求边功,必定有人进言求对交趾用兵。
「今日国家之患,在西北与东北,交趾小国,胜之不足以偿所失,败则颜面无存。何况国家财政本来紧张,同时与两国开战,更是大忌。下官已向皇上进言,交趾现在可抚不可攻。待李家归服,幽燕光复,再徐图之不迟。」
王安石点点头,悠然叹道:「之前以犬子与子明相提并论,今日方知,犬子不及子明多矣。子明但可放心,交趾必不至于再兴边事。」
石越见王安石点头答应,心中不由大喜。他知道大宋之事,只要拗相公和皇上都答应了,基本上就定了,这时连忙拜谢。
王安石忍不住取笑道:「公家之事,有何可谢之处?难道就你石子明是一心为国的么?」
石越这时几桩心事勉强放下,倒似乎天气都没有这么热了,笑着拱手告辞道:「丞相,下官先告退了,不便让臣僚久等。」
王安石微微点头,也拱手说道:「我就不去相送了,子明多加珍重。」
给石越饯行的酒会,就在东城汴河之外的一个山坡上举行。
石越将从汴河坐船,东下扬州,再转道杭州。石越本来想低调出京,所以才让白水潭的师生先一日出发,但是盛情难却,此时也只好让司马梦求等人护着夫人先行登船,自己带着侍剑前去赴会。而潘照临按着事先的商议,留在京师照顾石越的义弟唐康。
当石越赶到之时,不仅韩绛、吴充、冯京、王珪、曾布、苏辙等人都来了,王雱、吕惠卿、孙觉也赫然在列,比较显眼的,只有御史中丞蔡确没有来。
所谓的饯行,无非是赋诗壮行,叮嘱道别之意。
韩绛因为和石越平时交往不多,这时甫登相位,石越就又要出外。官场之人,就算心里恨得要死,脸上也是嬉笑如故,何况他一向深知赵顼的心意,知道石越前途无量,哪里愿意和石越结怨?所以才不惜以次相之尊,亲来送行。更是请来几个歌女,唱着石越的曲子词,以为助兴。
「荆吴相接水为乡,君去春江正渺茫。日暮征帆何处泊?天涯一望断人肠。」王雱手持金樽,走到石越跟前,假惺惺地叹道:「子明此去,可惜汴京城中,再无知音。」
石越不怀好意地笑道:「元泽何出此言,似吕吉甫,非君知音乎?一向听说元泽兄有横戈荡平诸夷之志,奈何今日竟然效小儿女状?」
王雱干笑几声:「子明责备得是,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那就先饮此杯,为君饯行。」说罢一饮而尽。
此时吕惠卿也微笑着走了近来,笑道:「我无德无能,哪里敢充元泽的知音。天下也惟有子明能配。不过以子明的才华,声闻宇内,倒真说得上是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子明此去,多多珍重才是。」说到后来,虽然脸上还勉强带笑,声音却已哽咽。
他如此神态,看得侍剑暗暗纳闷:「都说吕惠卿欲置我家公子于死地,怎么竟如此舍不得我家公子,似是多年知交好友一般?」
石越心里暗骂,却不能不佩服吕惠卿这份拿得起放得下,装什么像什么的本事。
昨日白水潭三十余师生东行,吕惠卿亲自骑马在岸边送出十里,待这些师生船只走远后,又派人快马沿岸追上,赠上三十多把雨伞,道南方多雨,恐众人未备,特意送上。倒比石越更透着几分关心,惹得白水潭那些送行的学生回校后,纷纷都说吕惠卿爱惜人才,不愧了「贤人」之称。
石越虽然知道吕惠卿虚伪,却也半分发作不得,否则倒显得自己气量不足了。因此尽管知道对面这个家伙心里恨不能置自己于死地,却也不得不笑着应酬,道:「多谢吉甫关心。」
「子明此是第一次去江南之地,一定要为皇上爱惜身体。路途不可太赶,以免过于劳累,便是子明受得住,夫人也受不住,因此不妨缓缓行之。三个月到任,时间尽是来得及的。」吕惠卿强忍着眼泪,拉着石越的手叮嘱道。
他这么一做作,便是连韩绛也不能不佩服他了。那些官品稍低,不知内情者,更是以为石吕二人关系不同寻常。
石越见众人都点头称是,也只好随声答道:「不劳吉甫与诸位大人牵挂,在下理会得。」
吕惠卿又道:「这几天天气酷热,坐在船中,更是闷气。我知子明必无远行的经验,因此着人准备了一些避暑与旅途必备之物,已让人送到船上去了,或有用得着之处。」
饶是石越在官场之中混了三年,也没有碰上过吕惠卿这样的人物,他几乎是苦笑着道谢:「多谢吉甫如此关心。」
吕惠卿点点头,长叹了一口气:「虽然说子明此去,是为天子牧守一方,又能造福一方百姓,三年任满,皇上必有大用。但是毕竟自此之后,有很长时间再不能听到子明的清音,以后又有谁能在朝堂之上,为介甫丞相拾遗补阙?
「为朋友则是诤友,为天子则是诤臣,哎!子明一去,再也听不到新奇的议论了。于私心,我的确是希望车轮四角,多留一留子明,然而子明之身,毕竟已是皇上的、朝廷的了,为了公心,我却是希望子明在杭州能有一番作为,造福一方百姓!」
「吉甫大人说得是,我辈见识不及此处呀。」除了少数官位较高者,许多职阶较低的官员,都不禁要点头附和,私声窃语,以示赞成。
王雱和张琥见此情景,实是大出意料之外,对视一眼,张琥轻轻用手指在王雱手心写下「可惧」二字。
王雱脸色已是微变。去了一个石越,新法的路上,说不定这个吕惠卿才是最可怕的敌人!
这时只听吕惠卿带着几分慷慨地说道:「君将远游,子明非常人,惠卿不敢以常礼相送。为君引歌一曲,以为壮行!」说罢击掌数声,便有仆人送上一面古筝。
吕惠卿轻引筝弦,便闻亢亢之声。
「卧病人事绝,嗟君万里行。河桥不相送,江树远含情。别路追孙楚,维舟吊屈平。可惜龙泉剑,流落在丰城……」他的声音清朗而略显低沉,一首唐诗之中的惋惜与赞赏之意,让他演绎得淋漓尽致。连石越都不禁要为他叫好,若不是还保持着几分清醒,也许石越都要怀疑吕惠卿竟不是自己的政敌,而的的确确是惺惺相惜的故交知己!
吕惠卿一曲奏罢,划弦而断,长叹道:「此曲不复弹矣。」这酷暑严热之中,平添几分萧索之意。
石越同众人再次道别珍重,带着侍剑翻身上马,又回顾众人一眼,抱拳道:「众位大人,后会有期!下官就此告辞了。」说罢也不回头,驱马往码头而去。
第六章 尔虞我诈
七月。
辽国大熊山。
此时在位的辽国皇帝,名曰耶律洪基,在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中,被称为辽道宗,是辽国历史上倒数第二位皇帝。作为一个君主来说,此公绝对称不上一个明君,但他也并非无能之辈。
这一年他三十九岁,即位已经十五年,在这十五年当中,耶律洪基最大的爱好,便是打猎。甫一即位,便信任皇太叔耶律重元,加封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后来耶律重元谋反,耶律伊逊平叛有功,即加封魏王,事无大小,皆得专决。
而身为皇帝的耶律洪基本人,则把自己的大部分精力,用于从一座山到另一座山的围猎。这位皇帝,将辽国的「四时按钵」制度,发扬得淋漓尽致。
萧佑丹有几分无奈地看着骑在名为「飞电」的骏马之上,兴高采烈地射杀一只只野兽的皇帝。自从出使南朝归来之后,他心里一直就有深深的忧虑。
身为皇后萧观音的远亲,他心里非常明白太子耶律浚现在的处境。太子今年十六岁,再过两年才能成人,正式出掌大权,到那时候,耶律伊逊的权势,真不知会是什么样了。
现在国内大小事情,几乎都由耶律伊逊一人说了算,有时候连皇帝都不需要通知。惟一能与之对抗的,也就是后族萧家几百年来的势力,但是皇帝对耶律伊逊非常信任,根本听不进任何话语。
他忍不住把目光投向那个十六岁的少年。
耶律浚长得非常清秀英俊,可能是更像他母亲的缘故——萧观音是辽国所有皇后中的异数,她诗辞歌赋无所不通,一手琵琶绝技号称「天下第一」,契丹族自从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以来,就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皇后。
太子耶律浚兼得父亲的英武与母亲的清秀,是很多魏王反对者心中的寄托,包括萧佑丹在内,都知道皇帝是不能劝说了,只有等待耶律浚快点成人。
从南朝回来后,萧佑丹每次看到耶律浚,都会想起南朝那两个年轻的君臣,他经常在梦中惊醒!被震天雷那种巨大的声响和石越那冷酷的笑容所惊醒!
满朝的君臣,都还以为宋廷依然是真宗那种软弱无能的皇帝在位时的样子,都以为可以每岁安享岁贡,时不时再恐吓一下宋朝的君臣,就能让契丹人永远在北方称王!
自从澶渊之盟以来,大辽国的君臣,早已把宋人对燕云十六州的企图,当成了一个笑话。
现在朝廷当中,只有自己和太子知道,这件事情不再是一个笑话。也许魏王耶律伊逊也是知道的,不过他现在心里想的,恐怕是怎么样登上九五之尊的大位吧?
虽然只有十六岁,耶律浚读过石越的所有著作,由于辽国宫廷的斗争远比宋朝要残酷血腥,夺位、叛逆,自从契丹建国以来,就从来没有停止过。胜利者能够主宰天下,失败者满门皆死——这是血的法则。
所以这个太子,深深地明白,自己的地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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