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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戈-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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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摸着章仪的手,明显觉得她浑身冰冷,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道:“怎么也不多穿些衣服?这么冷。”
章仪没有说话,似乎笑着将头枕在我肩上,眼泪却下来了。芸儿也靠着我,久久没有说话。我正想找些话题说笑,却突然看到火光印在章仪的脖子上,一道嫩红的疤痕……
“你脖子上……”我话还没说完,章仪已经拉拢领子,显是不让我看。
芸儿红着眼睛,幽幽道:“夫君知道我们为何没有去送夫君吗?”
我心中一紧,已经猜到了大概。
芸儿继续道:“仪妹和我听说夫君被人带走了,本已经跑出来了,中途却碰上史将军的人马。史将军手里有道密诏,说是能保我们姐妹周全。仪妹打开看了,什么话都不说便拔剑自刎……万幸诸位将军就在身侧,没让她做成傻事……”说着,眼泪已经连珠落下。
“夫君若非我们姐妹,也不会吃这么大的苦头了……”章仪哭道,“是我们姐妹连累了夫君啊……”
我一把搂过两人,咽声道:“我贱命一条,怎么糟践都死不了,你们两个金枝玉叶,若是有个长短,让我怎么活?”
章仪只叫了一声夫君便伏在我胸口大哭起来,芸儿也不甘示弱,一边抽泣不止。
我吸了口气,强忍着鼻酸,道:“那我们去西域吧。”
两人同时一愣,止住哭:“夫君决定和史将军一道吗?”
我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道:“我看孝王也非善类,避而远之方是上策。”
“夫君切莫再因为我们姐妹……”芸儿轻轻道。
“傻娘子,”我搂住两女,嗅着两人的香发,“我们三个早就如同一人了,还分什么彼此?”
史君毅定是买通了狱卒,过了许久才有人催二女离开。

或跃在渊 第十章 阴差阳错

二女走后,我也想,会不会史君毅为了劝我造反故意捏造了孝王要杀我的消息。不过这个念头在我脑中没多久就被彻底忘记了,每次想起孝王最后的笑声,我就想起当年李哲存在天牢里的笑声,一样的阴狠。
何况,有一天晚上,我的伙食突然好起来了。久违的鱼肉都出现在我的餐盘里,饭也不是碎了的陈米,而是香喷喷的大米饭。这个叫做送魂饭,让人做个饱死鬼免得投了饿鬼胎。
我看着饭,久久不能举箸。
火光里,一道佝偻的身影慢慢从墙角走出来。穿着布衣,正是当日审我的大理寺卿高敏。我苦笑着对他一拱手,行了晚辈礼,他也苦笑着回礼。
狱卒打开牢门,高敏在我对面坐下,也不言语。没多久,狱卒从来了一张矮几,上面有更好的饭菜和酒。
高敏是来给我送行的。
“明大人,当年你少年得志时,我们倒是没有机会把盏共饮,明日之后阴阳两世,老朽先尽一杯。”高敏仰头喝了酒。
我看着这个老头,想起当日大堂之上他居然装得要睡着,以及最后那段告老还乡的话,原来并非是随口说说的……
“多谢高大人相送。”我也干了杯中酒水,又问:“晚生真能有幸成为我大越第一个被斩首的文官?”即便天牢设了死牢,也不过是让那些犯官自己老死,从未有人被拉出去斩首的,我恐怕还真是我朝第一个被斩首的文官。
“明大人,有些事,说不清理不明。再有,客气点,我称你一声明大人,你喊我一口高大人。其实呢?你早就被罢官贬为庶人了,我呢,也不过是个致仕的田舍翁。”高敏挟了口菜,细细嚼着。
我替他斟了酒,也帮自己满上,心中感慨不已。史君毅说会有人来劫狱,却迟迟没有消息,会否是因为消息走漏所以才突然要斩我?再看看高敏,显然孝王要杀我之心早就不是秘密了。他那日只是耍我玩的……
“高大人一生官宦,知足而退见好就收,的确是朝官的楷模啊。”我叹了一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走到了这个田地。
“明大人倒是说的不错,我能见好就收,这是最重要的。这也像打仗一样,陈裕将军若是知道见好就收,也不至于中了倭奴诱敌深入之计。”高敏笑道。
我心中微微震颤,道:“多谢高大人。”
“没什么谢的。老朽也见过几个来请降的倭奴,能打得自己的敌人都佩服,那才真是没话说了。”高敏又吃了口菜,“其实,当初老朽也是和其他朝臣一个意思,你杀戮太甚。不过换个位置想想,不杀又怎么办?俗话说得好,若要公道,打个颠倒嘛。”
我笑了笑,举了举手中的杯盏,道:“多谢高大人的公道话。”
高敏也笑了:“不必客气。送走了你,老朽也要走了,你可有什么心愿没了的?或许老朽还能帮你一帮。”
我抿嘴垂头,终于道:“晚生也没什么心愿没了的,若是高大人见到晚生的妻室,还请代为转告,晚生多谢她们了。其他,没了吧。”
“哈哈,人言道:无求品自高。明大人似乎连生死都看破了,其品还不是一般的高啊。”
“大人见笑了。晚生不过是大限将至,万般人间事也就一刀两断了。”我开始埋头吃饭,饿着肚子睡不着,越想越害怕,还不如好好吃一顿,睡一晚,明日走完最后一段路。
若是有下辈子,我会做什么?
高敏看着我吃饱了,摇头道:“明大人的豁达却是老朽此生难及项背的。”
“哪里,只是挣扎无益,随波逐流罢了。”
“明大人,若是你选,是死于暗室还是死于众目睽睽之下呢?”高敏突然问我。
我一愣,放下碗筷,思索片刻,道:“晚生虽然行事阴狠了些,大伤阴鹭,却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也算死得其所了。”
“当今圣上令孝王监国,孝王却扰乱朝纲,目无国法,老朽也有些看不过眼。”高敏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放在矮几上,“所以,斩首示众本比赐死重上一等,你若不堪死前受人凌辱,这瓶是精练过的砒霜,也算能得个全尸。”
我看着瓷瓶良久,道:“多谢高大人。”
“你的案子是老朽平生做过的惟一亏对良心的一桩,今天也是老朽惟一所行违法的一事,唉,人才难得,可惜了。”高敏叹着气,离开了牢房。
我拿起瓷瓶把玩许久,还是放了回去,倒身睡了。戚肩等我很久了,我在北疆也算做了不少仁政,算不算积德?阎罗幽冥之地,到底是什么模样?
“明可名,上路了。”
狱卒晃动铁锁,把我叫醒。我搓了搓手,在脸上擦了擦,让他们给我套上。两个狱卒费力地架着我往外走去。大牢外面停着一辆囚车,他们让我在里面跪好,给我绑上绳索,前三后二五个结,算是五花大绑。
一个小吏拿着名牌,我扫了一眼,上面写着:“钦斩逆贼明可名乙名。”“明可名”三字上还圈了老大的红圈。他把名牌插在我身后,喃喃道:“人死如灯灭,再无苦与悲。但愿投朱阁,莫落草莽间。上穷碧落天,下临哀生门……”
这是牢头替我送行,从我出了大牢起,我已经是个大半个死人了。举头望向东方,一轮红彤彤的新阳正冉冉升起,今天的天气应该不错。
沿途也站了些百姓,他们未必认识“逆贼”两字,却用一些烂了的青菜招呼我。我一时感慨,想起当年看人斩首回到牢里,问师父为什么百姓与那死犯没有仇恨却还要扔烂叶子。师父说:“因为百姓穷苦。”
我当时不解,追问道:“这和百姓穷苦有什么关系?”
“因为百姓穷苦,所以不舍得扔好菜。”
师父的诙谐总是这般,笨人如我者,常常要过一会才会笑得前仰后俯。
今天徒儿要走完最后一段路了,师父知道吗?
但愿师父永远不要知道吧……
刑场上已经围满了看客,我居然有些怯场。他们若是要看人杀头,为何不参军呢?我叹了口气,无力地让差役架着我上了断头台。
看不清监斩的是谁,即便看得清我也懒得看,垂头跪坐着。不一会,身穿红衣的刽子手提着鬼头刀上来了,时辰要到了。
又跪了一会,我有些冷,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居然躲进了云层,天色也暗了下来。一时间,有种盼着上苍落泪的冲动,以此留给后人一个悬念:明可名是被冤枉的。
可惜,太阳很快又出来了,撒下一片温暖。
看着自己的影子在地上慢慢移转,我有些不耐烦了。等死比死更难耐……
“大人!何时开刀?时辰已经过了吧。”我喊道。
那监斩官似乎吃了一惊,也朗声叫道:“你是何人?”
我心中一笑,居然还有这么糊涂的监斩官,居然连要斩的是谁都不知道,朗声道:“名牌上写着呢,明可名,正身无误。”
那官下了座,朝断头台走来,道:“哦,明大人啊,下官还道是谁呢,失敬失敬。”
我哑然失笑,道:“早该猜到是你了,我大越恐怕再没有比你更糊涂的官了,若是今日斩错了人如何是好?”
“难得糊涂,糊涂难得啊。”他笑道,“勃州一别,明大人别来无恙吧。”
若是别人,我定然会以为是在嘲讽我,不过他的目光清澈,显然没有他意。
断头台上问死囚何人已经荒唐至极,再问死囚别来无恙,岂非滑天下之大稽?我苦笑道:“马上便要有大恙了。”
他笑了笑,上了断头台,一脚踢开等会给我搁头的木墩,在我对面坐下,道:“若是别人我也不会问,明子阳是非常之人奇#書*網收集整理,自然不能落了俗套让你小瞧。”
“你不是自称百里之才吗?怎么入京了?”我问。
“唉,外官三年一审,我不小心当官当久了,居然被调了京官,现在在太常寺支领薪俸度日。哦,我姓贾名政廉,草字邦卿。”
我笑道:“又不是第一天见了,还报什么字号?”
“非也非也。”贾政廉摇着头,“上次见你,你还是刚从沙场回来,且满腹心事,我也没看出你的真身,所以今日才算是第一次见。”
我奇道:“什么真身?”
“南华真人曾云:‘适来,夫子时也;适去,夫子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古者谓是帝之悬解。’”贾政廉摇头晃脑道,“古来慷慨就义多如牛毛,从容赴死谁人见了,今日政廉有幸,能遇见明夫子。来人!取酒来。”
贾政廉举起海碗,道:“子阳兄,请满饮此杯。”说着,一口气干净。我双手被缚在身后,道:“可名手脚不便,邦卿兄替我干了吧。”
“好。”贾政廉倒也不客气,又是一碗下肚,脸上烧起一团红云。
这酒本是给死犯临斩前喝的烈酒,酒量差些的,说不定一碗下肚便醉倒过去,自己何时死的都不知道。所以本是历朝历代的一项仁政,可是今天贾政廉居然连喝两大碗,又伸手满了一碗。
“呃,这碗还是有劳邦卿兄喂我喝了。”我有些担心等会没酒,砍起头来太痛。
不料贾政廉想是听成“为我喝了”,爽朗地道了一声“好”,一仰头,又喝了个干净。
三碗下肚,贾政廉连坐都坐不稳了,嘴里说道:“孝王想是昨夜喝得多了,不能亲来……等会子阳兄走的时候,在下就不送了……”说着,居然倒在了断头台上,抱着木墩呼呼睡了起来。
我和刽子手对望许久,我道:“那酒还有吗?”
那刽子手眼神突变,似乎受到极大打击一般,愣了好一会儿才拎起小酒坛,晃了晃,道:“还有些……”
“我不胜酒力,该也够了,老兄帮忙,把这些喂我喝了吧。”
刽子手喏喏,满了一碗,喂我喝下。
丹田里一阵火烧,头开始发晕,我对那刽子手道:“这下我放心了,待会时辰到了,老兄尽管动手,不必叫我了。”
我往前一躺,压在贾政廉身上。不过头虽痛得很,却怎么也睡不着,不知道贾政廉是否有什么窍门,居然那么快就打起了酒鼾。我闭着眼睛,听到外圈的百姓一片哄声,想想好笑,监斩的和被斩的都醉倒在断头台上,恐怕也的确是古今一笑。
终于有官人上来拉走了贾政廉,把木墩垫在我头下,这下总算合乎常理了些。不过外圈的百姓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有人开始嚷着要斩我。
突然人群里泛起一声惊呼,我忍不住强睁醉眼,本已为是鬼头刀落下,不料落下的是头大鸟,藏青色的羽毛,还有一把剑……
不过鸟怎么能佩剑呢?
我再努力看时,那鸟倒有了人形,一边快剑往刽子手刺去,一边伸出爪子一把抓住我的绳结,带着我往外飞去。
“呵呵,鸟人。”我实在忍不住笑道。不过那鸟人大概听懂了,一个打颤差点从天上掉下来。
人群中一片呼喊,我居然真的飞起来了。不过这鸟人想是太重,飞不到天上,与其说飞不若说是在跳,就是跳得高一些,远一些罢了。蹦跳了几下,鸟人已经到了一条小巷,把我扔进一辆马车。
马车里铺着厚厚一层被褥,还是熏过香的。有人帮我松了绳索,还要除了我的衣衫,我伸手一抓,居然是女子的纤纤玉手。我拉近看了看,又抬头看了看她的脸,原来是芸儿,也便随她去了。
我闭上眼睛,枕在她的大腿上,软软的,很舒服,酒气上涌,我就要入睡的时候,听到章仪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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