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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狐-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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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冬儿的房间,一屋子蒸腾的热气,到处都是濡湿的毛巾和被单,但冬儿的床单棉被都已换了干燥的。冬儿仰卧著,高烧已退,呼吸平和,面色恬静,她正在沉沉熟睡中,一切病征,都已消失无踪。“你现在总相信了吧?”弄玉高兴的对他说。

“相信什么?”云鹏问。

“吟霜,她就是那只报恩的白狐。”

云鹏挑了挑眉毛,没有说话,默默的退出了房间。晚上,吟霜已经完全恢复了,她看来依然神采奕奕,站在云鹏面前,她笑嘻嘻的说:“恭喜爷,只因为爷积德太多,冬儿才会好得这样快。”

“是吗?”云鹏盯著她。“你实说吧,吟霜,你真失去了你的仙丹吗?”吟霜噗噗一笑。“啊呀,我的爷,”她笑著说:“你也相信我是那只白狐吗?事实上,我是急了,冒险治治看而已。当初我爹,也颇懂医理,我曾经看他这样治过一个孩子。我想,冬儿一定是受了大寒,摸著她浑身火烫,高烧不退,如果能够发一身汗,烧就可以退掉,只要退烧,病也就除了。所以我用了我爹的办法,烧上十几桶滚开的水,让整个床都在热气里面,脱光她的衣服,再用被单棉被支在床架上,像个帐篷一样,把所有热气都笼罩住。冬儿就躺在这热气中,终于出了一身汗,热度也就退了。其实,说穿了,是好简单的事情。”

“那么,你干嘛要摒退众人呢?”

“人多了,碍手碍脚,反而不好做事。而且,这本就是个歪方儿,大家看了,更要说神说鬼的了!”

云鹏深深的看著她。吟霜的脸红了,转开了头,她嗫嚅而腼腆的说:“爷,您——您看什么呀?”

“吟霜,”云鹏低低的、慢吞吞的说:“不管你是人也好,是狐也好,我想——”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低得像耳语。“我已经太喜欢你了。”吟霜没有听清楚,抬起睫毛来,她悄悄的询问的注视著他。他点点头,轻声的再说了一句:“所以——我应该给你找一个婆家了。”

四县太爷要给白姑娘找婆家的消息传开了,媒婆们整天往知县府跑,府里陡然热闹了许多。关于“白姑娘”的传说,早已经葛府的下人们传言于外,听说长得如花似玉,能歌善舞,而又法力无边,谁不好奇?谁又不想贪图县太爷的一笔厚奁呢?更有些迷于“狐仙”之说的人,相信娶来可以驱灾除祸,于是,更加趋之若鹜了,一时间,葛府门垠皆穿。

弄玉忙著和媒婆接触,云鹏也忙著审核那些求婚者的资历和家世。而吟霜呢,议婚之说一起,她就不再像往常那样活泼善笑了,可能由于害羞,她开始把自己深深的关在屋中,轻易不出房门。而且,她逐渐的消瘦了,苍白了,也安静了。大家只当她是姑娘家不好意思,也都不太注意。只有云鹏,他常悄悄的研究著她,看不到她的巧笑嫣然,听不到她的嘤咛笑语,他觉得终日怅怅然若有所失。或者,她对自己的婚事觉得惶恐,这也难怪,两个漠不相识的人,要结为夫妇,谁知道性情是否相合?彼此能否相处?因此,云鹏对于这件婚事,就更加慎重了。这天,弄玉走到云鹏的书房里来。

“知道城北的张家吗?”弄玉问:“就是外号叫作张百万的?”“是的,他拥有好几个皮货庄,是专靠打猎起家的,养了上百家的猎户呢!”云鹏说:“怎么呢?”“他也来为他儿子说媒了,他家老三,人还挺清秀的,也念过几年书,你觉得怎么样?”

“他家吗?”云鹏沉吟著,犹豫的说:“倒也还不错,只是,可惜不是个书香门第。”“那么,刘秀才的儿子呢?”

“他吗,也还不错,虽是读书人家,却又太穷了。”

弄玉不自禁的微微一笑,悄悄的,她从睫毛下偷窥著云鹏。沉默片刻,她说:“你一定要遣嫁吟霜吗?”

“怎么,不是已经在给她说婆家了吗?还有什么变化不成?”云鹏说,靠在椅中,不安的玩弄著桌上的一个镇尺。“女孩子家大了,总是要嫁人的。”

“只是,这婆家好像很难找呢!”弄玉微笑的说,带著点儿揶揄,“吴家二公子,家世又好,又是读书人,你说人家头大身子小,长相不对,刘家三少爷,条件也都合,你又说人家头小身子大。高家那位,长得漂亮,有钱有势,你说是续弦,不干。袁家小少爷,从没订过亲,你又说年岁太小了,只能做吟霜的弟弟。张家不是书香门第,刘家又太穷……我的爷,你到底要选个怎样的人家呢?只怕你这样选下去,选到吟霜头发白的时候,还选不出人来呢!”

云鹏皱了皱眉。“难道吟霜抱怨了什么?”他说:“她等不及的想出嫁吗?”

“啊呀,云鹏,你可别冤枉人家吟霜,你要是真关心她啊,你就该看出她现在精神大不如前了!”

“怎么呢?”云鹏更加不安的问。“她呀,我也不知道怎么,”弄玉又悄悄的看看云鹏。“只是,从春天起,她就神情恹恹的。我说,爷,你给人家选婆家,也该征求她本人的意思啊,别人到底不是咱们家的人呀!”

“这是你的工作,你该去问问她。或者,她自己心里有数,愿意去怎样的人家。”“我也这样想,”弄玉抿著嘴角,轻轻一笑。“但是,她一个字也不肯说,我也没办法,你何不自己问问她呢?你到底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可能愿意告诉你。”

“什么救命恩人,我不过帮她葬了父亲,也算不得救命!”

“哈,我说的可不是这个。”弄玉掀起帘子,准备退出,又回眸一笑说:“你心里明白!”

弄玉走了,云鹏坐在那儿,呆呆的看著竹帘子发愣。忽然间,他听到一阵琴声,和著歌声,从花园中袅袅传来。他知道,这又是吟霜在抚琴而歌了。下意识的,他用手支住颚,开始静静的倾听。因为隔得远,歌词听不太清楚。他定定神,用心的去捉住那声浪,于是,他依稀听到了一些句子,却正是:“香梦回,才褪红鸳被,重点檀唇胭脂腻,匆匆挽个抛家髻。这春愁怎替?那新词且寄!”

这不正是自己邂逅吟霜那天所念的元曲吗?云鹏有些儿心神恍惚了。端起茶杯,他啜饮了一口,无情无绪的站起身来,他走到靠花园的窗边,挑起帘子,他想仔细的听一听。可是,那琴声叮叮咚咚的持续了一阵之后,却戛然而止了。云鹏低低叹息,一阵落寞的感觉,对他慢慢的包围了过来。

晚上,云鹏坐在书房中,正在看著书,喜儿在一边服侍著。忽然,门帘一掀,吟霜盈盈然的站在房门口,对云鹏深深一福说:“夫人叫我来,她说爷有话要交代。”

哦,这个弄玉!这种关于婚事的话,她们女人家彼此谈起来不是简单得多,偏要他来谈。但是,也罢,既然来了,不妨问个清楚。他点点头,摒退了喜儿,对吟霜说:

“你关好门,过来坐下吧,我们谈谈。”

吟霜关上了门,走过来,顺从的在云鹏脚边的一张矮凳上坐下了。她似乎已预知谈话的内容,因此,垂著眼睑,低俯著头,她不敢仰视云鹏。

“听说你最近不大舒服,”云鹏说,仔细的打量她,是的,那面颊是消瘦了,那腰身也苗条了,却更有份楚楚可怜的动人韵致了。“哦,没有什么,我很好,爷。”她轻声回答。

“你知道,我们在给你作媒呢!”云鹏开门见山的说,紧紧的注视著吟霜。吟霜微微的震动了一下,一句话也不说,头俯得更低了,脸色也更苍白了。“你不必害羞,吟霜。”云鹏困难的说:“你知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做人必然的过程。”

吟霜依然不语。“我帮你选了好几家的王孙公子,”云鹏继续说:“可是,我很迟疑,不知道到底哪一家最好。事情关系你的终身,所以,也不能不问问你自己的意见。”

吟霜还是不说话。“吟霜,你听到吗?”吟霜受惊的抬起眼睛来,对云鹏匆匆一瞥,那大眼睛里,竟闪耀著泪光,满脸的凄惶和无助。

“听到了,爷。”她低声说。

“那么,你希望嫁一个怎样的人呢?现在,有张家来求亲,北城张百万家,知道吗?”

吟霜咬了咬嘴唇。“怎么不说话呢?”云鹏蹙眉问。

“但凭爷作主。”吟霜终于逼出了一句话来,喉咙是哽塞的。“自从葬父以后,我已经卖身给爷了,爷要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奴才不敢说话。”

云鹏怔怔的看著吟霜,她神色哀怨,语音凄楚,那眉目之间,一片哀愁和委屈。怎么,她不满意吗?她不愿嫁张家吗?她也嫌他们不是书香门第吗?

“那么,或者你会喜欢刘秀才家?”

“随爷作主。”吟霜仍然是那句话,但,眼泪却溢出了眼眶,沿著面颊滚落下去了。她悄悄的举起袖子,拭了拭泪。云鹏望著她,依然是白衣白裳,腰间系著一根白缎的腰带,说不出的雅致与飘逸,他不自禁的看呆了。吟霜轻轻的站起身来,垂著头,她幽幽的说:“请爷允许我告退了!”

“等一下,吟霜。”云鹏本能的喊。

吟霜又站住了,垂手而立。

“今天下午,我听到你在唱歌。”他说,顿了一下,又说:“我很多天没听到你唱歌了。”

“爷?”吟霜询问的看了他一眼。

云鹏从墙上摘下一把琴来。

“愿意唱一曲给我听吗?”他问,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恻然的情绪,等她嫁后,再想听她唱曲,就难如登天了。

“现在吗?”吟霜问。“是的,现在。”吟霜顺从的接过了琴,在一张凳子上坐下了,把琴平放在膝上,她轻抚了几个音,抬起眼睛,她看著云鹏。

“爷要听什么?”“随便你唱什么。”吟霜侧著头,深思了一会几,再掉头看向云鹏时,她的眼光是奇异的。拨动了弦,她的眼睛依然亮晶晶的盯著云鹏,开始轻声的唱了起来:

“双眉暗锁,心事谁知我?旧恨而今较可,新愁去后如何?”

云鹏迎视著她的目光,听了这几句,已陡觉心里颊,她目光如酒,双颊如酡,换了一个调子,她又唱:

“知否?知否?我为何不卷珠帘,懒得拈针挑绣?

知否?知否?我有几千斛闷怀?几百种烦忧?

知否?知否?多少恨才下心头,却上眉头!

知否?知否?看它春色年年,我的芳心依旧!

知否?知否?一片心事难出口,谁怜我镇日消瘦?

知否?知否?恨个人心意如铁,我终身休配鸾俦!

知否?知否?身如飘萍难寄,心事尽付东流!

休休,似这般不解风情,辜负我一番琴奏!”

一阵急促的繁弦之后,琴声停了。吟霜倏然的站起身来,把琴放在椅上,她转过身子,用背对著云鹏,不住的用袖子擦著眼泪,她的双肩耸动,喉中哽噎。用手拉著帘子,她颤声说:“奴才告退了!”云鹏的心脏猛然的跳动著,他的呼吸急促,他的头脑昏眩,向前急急的跨了一大步,他忘形的把手压在吟霜的肩上,沙嗄的喊了一声:“吟霜!”吟霜猛的回过身子来,她脸上泪痕狼藉,双眸却在泪水的浸润下,显得特别的明亮,特别的深幽,她毫不畏羞的直视著他,一层热烈的光彩笼罩在她那清丽的脸庞上,使她看来无比的美丽,无比的动人。

“爷!”她热烈的低喊,忽然身子一矮,就跪倒在他的脚前,仰著头,她瞪视著他,语音清晰的说:“自从踏进葛府的大门,我从没有离去的打算,如今,既然不堪驱使,必要遣嫁,我还不如一死!”云鹏心动神驰,狂喜中杂著心酸,怜惜中杂著欢乐,那份乍惊乍喜,似悲似乐的情绪把他给击倒了。他俯视著她,不由自主的揽住了她的头,喃喃的说:

“你真愿意这样?你知道你美好得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白梅,你知道我多怕糟蹋了你?你知道忍痛提婚,我需要多大的定力?啊,吟霜,你真愿意?你真愿意?”

吟霜仍然仰视著他,她那光明如星的眸子坦白的对著他,似乎在狂喊著:愿意!愿意!愿意!

于是,云鹏不再挣扎,不再困惑,不再痛苦,不再自欺,他把她拉了起来,轻轻的揽在怀里,他的面颊轻触著她鬓边的发丝,和她那垂在耳际的小珠饰。他低低的叹息了。

“吟霜,”他低唤,点了点头,慨然的说:“薄命怜卿甘作妾!”“薄命吗?”吟霜低语,声音轻柔如梦。“我属于薄命的时期已经过去了。以后该是幸福而欢乐的,还有什么事能比生活在爷和夫人身边更快乐的呢?”

云鹏不语,他满心都充溢著欢愉和惊喜之情,以至于无语可说了。窗外,那一直在窥视著的弄玉悄悄的走开了,带著满脸的喜气,她迫不及待的去整理出那些该退回去的庚帖。一面,兴高采烈的计划著新房的设计和布置了。白狐,一只报恩的白孤,她该为云鹏生个儿子的,不是吗?

五真的,第二年的夏天,吟霜生了一个男孩子。

还有比这件事更大的喜悦吗?知县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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