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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呼吸-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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踢开了。 
  “好了好了,老夏你停一停。”边上的何局长开口了,“我手底下的人我清楚,这孩子昨儿被折腾了一晚上,你再这么踢下去他就该没命了。” 
  “老子就是想踢死他才好呢。”大舅舅顺了顺气,扯松了领带往我身边一坐,“你也是,啊?抓我的人就算了,抓进来还他妈这么折腾。”说完把我扯起来,刷一下就掀开我的毛衣,眉头稍微皱了一下,“有你们这么对犯人的么?一群衣冠禽兽简直。” 
  我在突然的冷空气中瑟缩了一下,沉默着坐正,梗着脖子看他们俩。 
  “行了老夏,这事儿我跟你陪个不是,这回是我没给下头交待好。再说本来也不是我们公务人员下的手,一点儿皮肉伤,回头在家里好好儿养一会儿。”何局长在我们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思忖一阵儿看向我,“夏念非,我跟你说实话,你的事儿我都知道。” 
  我猛一抬头看着他。我大舅舅在一旁冷哼了一声儿。 
  何局长悠悠闲闲地点起一支烟:“四年前我还没当局长,杨善堂那地下钱庄的案子就是我亲自经手的,你跟郭一臣什么关系我早知道。那时候你的账上被人做了那么大的手脚被保下来,我就知道你后面有人,而且来头应该还不小。所以不到迫不得已,市上是不会动你的。”说完他深深看我一眼:“这次你会被抓,主要还是因为新协和的案子,有人直接提交了四年前的真账簿,临到这份儿上我们再不抓你就有点儿说不过去了。” 
  “账簿是谁提交的?”大舅舅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何局长斜瞄大舅舅一眼:“老夏,你这么问就没意思了么。” 
  我突然不自觉地抖了抖;我猜不出是谁,真猜不出。 
  “我就跟你明说吧。”何局长看看我,“老夏当年在团省委组织部的时候把我从大学里选调出来,算是对我有知遇之恩。现在我虽然不归他管,但老领导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当年案发的时候上头有人保你,假帐做得滴水不漏,涉案人该死的死,该失踪的失踪;今儿这账簿是残件,而且是复印件,证明力还是有限。这会儿案子的焦点还是在丁显杰跟境外那一块上,主要火力不是在翻你的老案子,我先给你个取保候审,下面的事儿我们再慢慢斡旋。”他斟酌了一下字句,看向大舅舅,“问题应该不大。” 
  大舅舅冷笑一声:“不大你们还直接抓人?胆儿肥啊。” 
  何局长一摊手:“职责所在嘛你叫我怎么办?再说我也没想到我手底下那帮兔崽子胆子有这么大,我本来想着这孩子老早上面就有人照应,这回意思一下肯定就有批示下来,我怎么知道……?” 
  我心不在焉地绞着手。四年前暗中保下我的人是白骏卿,这一晃就是四年,颇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触。 
  何局长皱眉喝了口茶,闲闲看向大舅舅:“你也宽宽心,你这外甥不是个一般人物,局里几个高层都知道这人动不得。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要帮你就到此为止,你把你的人给我看好了,别又捅出什么篓子来。” 
  “这你倒放心。”大舅舅淡淡一抬眼,冷不丁地扭头瞪我一眼。 
  “我知道你宠他。”何局长点点头,“老夏,我也给你说个真心话。你要是真想护着他,还得把他接回崖北去。你在政治上是团省委出生,本来就比别人升得快一截,就算组织上一直不把你抽正,你这二号的交椅也是稳当当的,除了书记四大班子都得听你的,基本上就是土皇帝。你又没儿子,夏念非搁崖北直接就是太子爷,想怎么折腾都行,何苦要天远地远地在凫州受罪呢。那洗钱案子还没完呢,今儿一个账簿,明儿一段录音,要折腾到什么时候啊。”他停了停,“四年前夏念非是有贵人相助,可人家神秘啊,别说你,就连我都不知道是谁。而且这次人家不就没出面,你说这玩意儿靠得住么?上阵还得父子兵不是?” 
  “这我知道,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大舅舅表情柔和了一下转向我,“老让他一个人在凫州待着我们一家也不放心。” 
  我下意识的将目光错开了。 
  “那行,这就回去吧,我也该回局里了。”何局长起身,忽而又看向我,“小夏,我也跟你说句不好听的。从开始到现在都有人保你,不过别人保的都是你,可不是郭一臣。”他目光闪烁了一下,突然严峻起来,“这混球糟蹋小西南这么多年,也该他妈有报应了。” 
   
  大舅舅帮我从看守所领了随身物品,管何局长借了辆警车直接把我押回家。那时候我才知道他在警方例行通知家属后连夜打点飞来的凫州,瞒着崖北的一家人,只提了个公文包就杀过来了。 
  大舅舅对凫州交通不是很熟,在我的指点下绕了半天才到我在琵琶河畔闲置的那套老别墅。他没让我回市内,图的是清净。 
  “背上是怎么回事儿啊,啊?!”他开了中央空调,三两下扒光我的衣服,皱眉去摁我背上的伤口。 
  “跟看守所里老犯人打的。”我梗着脖子等他给我上双氧水,心说你刚刚不是还踢了我一顿么,敢情这么快就忘了? 
  “你怎么到哪儿都不安生?”他拿了棉球蘸双氧水给我敷伤口上,我顿时就听见背后一阵儿滋滋乱响,跟铁板烧似的。 
  “那群神经病上赶着要来非礼我,我这不也是为了名节。”我揪着膝头的裤料跟他开玩笑。 
  “哦,那你洗钱也是为了名节?”大舅舅隐怒道。 
  我讪讪闭嘴了。 
  “胆子不小啊你,我还真不知道薇薇能生出你这么个王八蛋儿子。”大舅舅手上的力道故意加重了点儿,弄得我一阵儿龇牙。“你妈辛辛苦苦给你留这么多钱不容易,你就拿来这么糟践?郭一臣是你碰得的人么?”说完他棉球一甩,二郎腿一翘,靠沙发上指着我就开始骂,“但凡你要是我儿子,我他妈早就一枪崩了你了!还留着你在这儿祸国殃民?!守着金山你去洗什么钱,啊?!你缺钱?你缺钱不知道找我要?!” 
  我昂着脑袋不吭声儿。洗钱对我来说就像是前尘往事,一经提起就能勾出我许多愉快的或是不愉快的回忆。我想起郭一臣,想起张源,想起白椴;一瞬间有很多青春年少的影子在我脑海中飞快划过,却都又飞快地消失不见了。 
  他顺了顺气,抬手又把空调弄高了几度。“你背后到底还有多少人?保你的,黑你的,你心里有谱没有?” 
  白骏卿我倒是知道,不过直觉上我觉得不应该告诉大舅舅;关键是那个提供钱庄真账簿的人到底是谁。我细细想了一圈儿,觉得谁都可疑,又好像谁都不像。我慢慢将目光转向窗外,自己就打了个寒战——这种被阴仄仄窥视着的感觉,实在是太令人毛骨悚然了。 
  “……我不太清楚。”我缓缓摇了摇头。 
  “你这脑子!”大舅舅忍不住就来戳我,戳完了又往沙发背上一靠,“你到底还年轻,做事儿浮躁。你记着我跟你说的这句话,以后别在这上面吃亏。”他说罢闭一闭眼,神情有点儿累,半晌睁了眼看我:“你在凫州踩的水还真是深。” 
  “大舅你别太担心,我……会没事儿的。”我忍不住去触碰大舅舅的膝头,端详他的脸;才第一次觉得他也不年轻了,眼角不用笑都已经有了浅浅的皱纹,肌肉有些松弛,饱经风霜的脸上每一个细节都透露着疲惫,冷峻,和一点点慈祥。 
  大舅舅抓着沙发扶手阴沉了一会儿,看我:“我来凫州是挂着出国考察的名号,手续上一大堆漏洞,能在这边待的时间不长。等把这边的事儿了结了,你把手上的不动产处理一下,跟着我回崖北。” 
  “回崖北去?”我一皱眉,“不可能,我还是研究生在读,所有学籍档案都在凫州。” 
  “我不能让你再在凫州待下去。”他静静看我一眼,“不就调个学籍档案么,你看可能不可能。” 
 
 
  19  
  我在琵琶河的老别墅里整顿了一下自己,趁着大舅舅去洗澡的当口跟唐睿通电话。我跟他交流了一下处境,他的意见跟何局长差不多,也是“问题应该不大”。我跟他咬了一阵耳朵,猜把真账簿交出去的人究竟是谁;唐睿说你涉的水真的太深了我没法儿猜,我真怕这事儿没完没了。 
  我说我也怕,这叫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唐睿跟我分别沉默一阵儿,半晌我幽幽开口:“唐睿,四年前在马来西亚那个信用证欺诈起诉书副本你还有没有?” 
  “有,卷宗都留在所里存档。” 
  “你留心给查一下原告。”我阴鹜地交代了一句。 
  “你觉得是同一个人?”唐睿问我。 
  “你觉得呢?” 
  “是很像。” 
  “别的你甭管,就管查。”我不由皱了皱眉头。 
  “……行。”唐睿缓缓补充一句,“不过我先得告诉你,不管最后查到是谁你都别给我来冲动。” 
  “这我知道,你放心。” 
  “取保候审期间,你安分点儿。”他轻轻叹一句,“你也不小了。” 
  “嗯。” 
  我简短地挂了电话,挠挠头,胡撸几下又去开手机。我的手机关了一天,一打开始就是铺天盖地的未接来电短信提示,大部分是医院的同学同事打过来的,钟垣李学右肖雁平都有。肖雁平给我发了一通长达七条的抒情短信,乱七八糟声泪俱下,近乎生离死别,说相信我一定身家清白,总有一日能沉冤得雪;他说好徒儿不要怕,为师到文殊院给你烧香祈福,佛祖若有在天之灵,必然佑你平安归来。 
  白椴没有打电话;我想起临别时他头破血流栽倒在石阶上的仓皇身影,心尖突然一颤。有时候我真希望他决绝一点,再决绝一点,就能把白椴这两个字一口气从我心里头挖掉,哪怕是连皮带肉。 
  可是跟他折腾了这么多年,我头一次发现我怕疼。 
  白椴是一种癌细胞,而我早他妈没治了。 
  张源前后给我打了九个电话,时间围绕在六七点前后。到了晚上八九点钟的时候他终于给我发了条短信,言简意赅,字里行间透着股寒气: 
  告诉我,是不是和郭一臣有关?我等你出来。 
  我心里重重地抽了一下,羊癫疯似地攥着手机抖了一阵儿;最后一咬牙给回拨了过去。 
  呼叫等待的时候我一边听着要死不活的彩铃声一边思忖,今儿就算编一个再滥的理由也得想个招把张源给糊弄过去,事到如今已经不能再节外生枝了,不能了。 
  没人接。 
  我讪讪收了线,估摸着要不要过一会儿再打。正犹豫着,手机又自己响起来了,我一看正是张源。我愣了愣,咬牙接起电话,声儿里甜得发腻:“诶,张源啊,昨儿真是对不住……” 
  “非子,是我,我是郭一臣。” 
  信号不好,郭一臣声音传得不太利索,可我一听整个人就冻住了。 
  “一臣?!”我止不住大叫,“你怎么……你怎么……张源呢?” 
  “非子,你给我记着。”郭一臣声音咬牙切齿,“我,我,我就是做鬼,也他妈不放过张源!” 
  “郭……” 
  “你要,要小心——” 
  话音没落,就听郭一臣那边咔哒一声儿,掐线了。 
  我整个人都懵了,愣了有十多秒钟才回神手忙脚乱地回拨电话,毫无悬念的无人接听。 
  我快颠了,一个人攥着手机在客厅里瞎转悠,一头雾水。这他妈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念非啊,”大舅舅慢悠悠在浴室里叫我,“有空没,进来给擦个背。” 
  “擦,擦什么擦!”我脑子里一团浆糊,舌头也跟着不利索,还没反应过来就给拒绝了。 
  “嘿你个兔崽子,你进不进来?”大舅舅拔高了嗓门儿跟我吼。 
  “别闹,等会儿!我想事儿……啊,那什么,我就来……”我稳稳神,慌里慌张地溜了一串出来,颠儿颠儿跑到浴室去看了一眼,大舅舅在水汽朦胧中板着脸等我,里里外外透着不耐烦:“你这孩子我怎么说你……怎么了,你伤口疼?” 
  “有点儿疼。” 
  大舅舅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下:“那算了,你给我找条长毛巾进来,要干净的。” 
  “我没毛巾……”我溜着边儿,“要不我这会儿出门给你买去?” 
  “那就算了,太麻烦。”大舅舅低了低脑袋,“我拿浴巾将就一下,你出去把门给我带上。” 
  “不麻烦,我这就出去买。”我边往后退边带门,“出了小区右拐就有红旗超市,你等我一会儿啊。” 
  “诶我说了不用……” 
  我没等他把话给说完,兔子一样就抓起钥匙冲下了楼。我那山一样的大舅舅还百无聊赖地待在氤氲中等我给他递毛巾,而我已经冲出小区拦了的士,直奔小西厢3号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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