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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新世界-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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蓓云双手不住在电脑键盘上操作,故意不去注意老胡。

“左小姐觉得她受了利用,十分气忿,已与周至佳摊牌,你看,他打错了如意算盘,现在两个女人均要与他算帐。”

“老胡,真没想到你日理万机,还能到这里来喝咖啡。”

“信我的,”她站起来,“周至佳快回家了。”

蓓云看着她背影摇摇头,这人,火烧眼眉毛了犹自管闲事,东窗事发,她才晓得滋味。

那天晚上,蓓云拨电话到小姑处:“至善,周至佳现在何处?”

“我家。”

“至善,不要开玩笑。”

“这次是真的,你要不要他说话?”至善语气似叫过狼来了的那个孩子。

胡乃萱的情报恁地准确。

蓓云对他说:“周至佳,回家来,凡事慢慢商量。”

周至佳听到那成熟体谅的声意,鼻子一酸,“我闹僵了。”

蓓云静默一会儿,才说:“还来得及。”

周至佳仍觉下不了台。

“小云一直支持你,她想你返家。”蓓云想给他阶梯。

这个在事业上也算独挡一面,平日老成稳重的男子忽然像一个手足无措的小孩。

最后还是至善说:“我替他收拾杂物送他回来。”

蓓云觉得闹剧也该结束了,“我在家等你们。”

夫妻做久了,会变得似兄弟姐妹,越发容忍。

为了使周至佳好过些,巫蓓云决定以后对这件尴尬事一字不提。

呵,不是轻易做得到的呢。

小云在楼下等父亲返家。

周至佳吃了败仗,一声不响,走进书房,关上门,好几个小时不出来,蓓云不去骚扰他,只命女儿送点心进去。

深夜,蓓云站在露台上沉思,稍早对着那半道残缺彩虹许下的愿望总算实现了,心底却没有特别欢欣的感觉,太过实事求是了,似办公务,早已把自尊与个人利益搁一边,只为大局设想,实在委屈。

忽然听见身边一声咳嗽。

蓓云误会了,她脱口而出,“你?”抬头,发觉身边站着的是周至佳,并非她期待中那个年轻人。

蓓云讪笑,自然,年轻人怎么会在她家里出现。

她重新转过头去看夜色。

周至佳开口了:“蓓云——”

蓓云摆摆手,“我考虑清楚了,你的生命你的身体,自然你可以做主,我尊重你的选择。”

周至佳忽然得到妻子赞同,惊喜之余,并没有听出她声音里的倦意,亦忽略她落寞的表情。

“蓓云,”他大喜过望,“你终于答应了。”

“不过有言在先,这是一件严肃艰苦的终身任务,你要有心理准备。”

“我一定尽力承担。”

蓓云讪笑,她明知周至佳轻估孕育孩子之苦,他一定以为做小云父亲同做小云母亲的辛劳差不多,他错了,他很快便会知道,他在这个孩子上出的力,不及妻子十分之一。

蓓云双手抱在胸前,“祝你幸运。”

“谢谢你。”周至佳心花怒放。

那一整夜,蓓云都站在露台上。

很琐碎很遥远的记忆渐渐钻进脑海归位,那个傻气的男生如何在寒夜站她宿舍楼下等了通宵,她没有睬他,然后在清晨上学时发觉他伏在驾驶盘上假寐,车子挡风玻璃上都结了薄冰,一碰像蜡似剥落,他抬起头来,双眼全是红筋,一定哭过了,看到意中人却强颜欢笑,“要不要搭顺风车?”

这种事在结婚生子后忘了也就忘了,今夜也不是卖弄回忆的好时光,第二个孩子快要来临,她起码要背一半重担,怎么还有心思去想当年。

但是这一刻回忆控制了巫蓓云,那时气象局尚未拥有足够科技控制天气,少年蓓云在冷空气中呵着白气,眼睛看着远处,一辆来接她的小小红色吉普车正驶过来,她要快快决定:辜负谁呢?辜负是非辜负其中一个不可了,问题是谁,这一个已经等了一宵,实在说不过去,她终于放弃了红吉普。

那个挨通宵的男孩子是年正念博士,他在论文扉页上写:献给蓓云。

小蓓云嗤一声笑出来,“你应当把它献给父母。”

一天喂七八餐那样奶大,又得到优秀遗传,轻易读到博士,居然把论文奉献给一个才认识不到一年的陌生女孩子。

后来,蓓云再也没有见过比他更英俊的男孩子,那年轻人算得漂亮,但少了一分天真及书卷气。

蓓云嘲弄挪揄地想:要是今日她被他看见,他应当庆幸当年她视他如脚底泥罢。

变了,统共都变了,变得她不认得自己。

那夜蓓云没有睡,天一亮,她又抖擞精神应付新的一天,街外人如果不知就里,还以为什么都没发生过。

小云正在用早餐,看见母亲很高兴的说:“父亲回来了。”

美丽新世界……5

5

那日上午,蓓云陪同周至佳去拜访著名的梁医生。

她非常沉默。

梁医生严肃地对周氏伉俪说:“你们考虑清楚了?这件事如逆风上山,异常艰苦,并不允许半途而废。”

周至佳飞快答:“我明白。”

梁医生又说:“即使想要孩子,也有其它选择,譬如说领养。”

蓓云看了看丈夫,他恐怕不会这样伟大。

周至佳马上有反应,“我绝对会善待人家的孩子,但是我只想孕育自己的骨肉。”

梁医生又一次遗憾,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确是困难之事。

蓓云好奇,“现在还有弃婴?”

“比人们想象中的多,若干男女一时冲动,跑到医院,要求制造爱情结晶,及至胚胎成形,他们已经改变主意,再不前来认领,”梁医生苦笑,“只得由政府抚养,直至找到养父母。”

蓓云皱起眉头,这是法律上漏洞,要好好堵塞才是,起码要仔细审核该对男女有无资格为人父母。

梁医生取出一份文件,“你俩可以把文件带返家中细阅,日后签字未迟。”

周至佳继续镇静地说:“我已详细研究过细节。”

他取出笔,动手一挥,签下字,把文件轻轻推到妻子面前,生怕蓓云反悔,蓓云不敢轻率,取过那份法律上有约束力的文字,移位到另一角,仔细地阅读起来。

那一边周至佳与医生商谈。

医生说:“移植手术成功后生理会起翻天覆地变化,令不少事主震惊不安,我想推介一些读物给你,有些由医生撰写,一些是当事人自传,对你应该有帮助。”

周至挂心想事成,又恢复往日神采,他笑笑说:“如果你指腹大便便,许多男人腰间脂肪恒久厚得似怀胎十月似。”

蓓云暗暗叹气,随即又同自己说:莫愁莫愁,这是件喜事。

梁医生小心翼翼接过文件,“我自会与周先生安排手术时间。”

蓓云向他道谢。

两人离开诊所,周至佳说:“我希望你可以陪我入院。”

蓓云看住他笑眯眯说:“本年度我假期已用罄,明年请早。”

周至佳一怔,“那我怎么办?”

巫蓓云笑意更浓,“像我那样办呀,一边做事,一边匀时间出来做产前检查,记得吗,当年你被大学派往联合国科技院做客座,一去三个月,我多怕你忘记有小云这个女儿,结果孑然一人还不是乖乖熬过去了?这段时期我至多拒绝外调,与你住在同一间公寓精神支持你,但要我无故告假被公司扣分,恕我不敢,别忘记,这个家的经济现由我独力负担。”

一顿话把周至佳训得做不得声。

他嗒然低头,蓓云所讲,句句属实。

她拍拍丈夫背脊,“全职父亲,做来不易,你太伟大了。”

蓓云的轻松语气不是装出来的,世上没有如同身受这回事,当事人或心如刀割或肉体受苦,至爱亲友再同情了解,也帮不到事主。

凡事往好处想,再过十个月,蓓云便可坐享其成,抱住家中小小新成员逗乐了。

蓓云对丈夫说:“我要更加勤力工作,因为有新的责任新的开销。”

周至佳抬起头,本想说什么,终于什么都没说。

蓓云知道他内心感受,她是过来人,他刚刚开始发觉,没有人会因为这件事对他另眼相看,他将相当寂寞地渡过这十个月。

是夜,失眠的是周至佳。

他在书房中自斟自饮,蓓云听见声响起身,惺松地提醒他:“要喝趁现在多喝点,怀孕期间,任何刺激品均不可入口。”

她并非故意恫吓,她所说的,均是事实。

周至佳却觉索然无味,他放下酒杯。

两天后的早上,蓓云等着胡乃萱推门进来说:“周至佳回家了吧,我怎么告诉你?凡事逃不过山人法眼,真想不到他是那样一个人。”

蓓云查电脑看该日有什么重要会议。

电脑荧幕上忽然打出一行字:“巫小姐,你有没有听说本公司职员胡乃萱演出的闹剧?”

蓓云一怔,随即叹世风日下,电脑居然说起是非来,这当然是人类杰作,教会它们散播谣言。

她按键钮:“不,我没听说过,我消息不灵通。”

谁知电脑竟然说:“唉呀,巫小组,你这样木知木觉要吃亏的,这件事,说起来多多少少还与你有点关系。”

蓓云失笑,怀疑电脑已经变成精,它深谙讲是非之道:先不把真相道出,先卖个关子,又先表示,噫,此事阁下亦已受嫌疑,使听者心痒难搔。

蓓云问它:“是吗,怎么与我有关系,愿闻其详。”

“胡乃萱与你从前的手下曾倩文大闹一场,你真不知道?”

呵东窗事发了。

她没有再追问下去,谁知电脑忍不住,一五一十把该宗精彩的是非详细在荧幕上打出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它实在与人类太过接近,染上陋习,不能自拔。

蓓云读过荧幕对该事的报导,问电脑:“你已对多少人复述过这件事?”

电脑:“哎唷,我只不过对你一个人这样说罢了。”

蓓云没好气:“我命令你洗脱记忆。”

“巫小姐——”

蓓云老实不客气接下“清洗”一钮,强逼电脑忘记这段故事,电脑无奈,只得遵旨。

总有一日,电脑会先进得不受指挥,一张嘴学得同人类一样坏。

据它绘形绘色的形容,昨天早上,胡乃萱像疯狗似冲入训练班课室,找到曾倩文,一手把她揪出来,就赏她两巴掌,把其他同事吓得目定口呆。

出丑了。

肯定电脑所述,经过艺术夸张,它又没亲眼目睹事情经过,不过是人云亦云。

但胡乃萱已经出丑。

巫蓓云十分惆怅,如此能说会道能干果断的一个女子,没把一件重要的意外好好处理。

说到曹操,曹操便到,胡乃萱进来了。

她没精打采,双目通红,坐在蓓云对面,嗒然说:“真没想到,王日和是那样一个人。”

蓓云装出一个纯洁的样子,表示她不明白她说些什么。

老胡像是赚蓓云笨,“我心情欠佳,无暇同你细说,改天再谈。”

站起来就走,大概打算到别的较为精乖些同事处诉苦。

蓓云捏一把汗。

幸亏马上行动,把曾倩文调出去,否则今日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老胡必定在心急慌忙间找她来出气,说不定对下属管教不严就是个罪名。

对外,这样精乖伶俐有什么用,在家,巫蓓云还不是要做忍让专家。

中午,蓓云利用午膳时间准备公务,偌大办公室只剩她一个,独享清静。

忽然之间,她听到一声咳嗽。

抬起头来,蓓云看到那年轻人站在远处角落,双手插裤袋中,正笑眯眯看着她。

蓓云又惊又喜,“你是怎么过来的,本公司防卫森严,要经电脑核对过指纹才会放行。”

他笑,“更隐蔽的地方都难不倒我。”

蓓云叹息:“你来了也好,我闷得要命。”

“你的家务事不是已获合理解决?”

“人家合理等于我的委屈。”

“那简直是一定的,”年轻人感喟,“愚者老骑在聪明人背上发号施令,奈何。”

蓓云不做声。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老话?”

蓓云苦笑,“我知道是哪一句:人们爱的是一些人,与之结婚生子的,又是另外一些人。”

年轻人忽然轻轻地笑起来,笑得不住咳嗽,笑声渐转为苍凉,终于泪盈于睫。

蓓云意外了,那么年轻,那么开朗,莫非他也有一段心酸往事。

他终于说:“我们都想得太多了。”

蓓云接上:“却放弃得太早。”她指放弃追求理想。

年轻人像完全明白她的意思,他站在角落,一直没有走近,隔了一会儿,他说:“你的同事回来了。”

蓓云说:“改天见。”

他不徐不疾往外走去。

相隔不到一分钟,便有同事嘻嘻哈哈推门进来,显然满意地享用了一顿丰富的午餐。

蓓云忍不住问:“你们出去的时候有没有碰到人?”

同事们一怔,“没有哇,我们应当碰见谁?”

蓓云连忙说:“没有谁。”

“对了,”同事打蛇随棍上,“你听到胡乃萱那件案没有?”

蓓云答:“早听过了。”她不愿多说。

同事们问蓓云:“你说好笑不好笑。”

蓓云忽然抬起头来:“有什么好笑,一点也不好笑。”

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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