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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我轻若尘埃-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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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 (2)


    林薇的手机响起来,是司机打上来的,问她怎么还没下去?她像是被人从回忆里拖出来,一时手足无措,缓了一缓才重新锁了门出去。她坐电梯下楼,租车公司的黑色轿车已经在路边等待,司机替她把箱子装进后备箱,她伸手去拉后排车门,这才又注意到手里捏着的信纸。

    她上车坐定,引擎声响起来,车子很快驶出那个街区,午后的艳阳穿过行道树的树冠遍撒在路上,在她的眼睛里却是另一幅景象——多年以前,上海,盛夏。

    她展开信纸,继续读下去:

    ……

    在座的人都管他叫赖Sir,我也跟着这么叫,到处陪着,帮忙跑腿。我自信给他留下了好印象,所以,几天之后,他点名找我过去,我也不觉得意外,只是没想到的他交待给我的任务居然还是那么一份美差——陪一个人在上海玩儿,其余什么都不用管。而那个人,就是何齐。我觉得事情很简单,但排场却不小,赖sir预支了一笔钱给我,还配了车。我兴奋异常,问:去哪儿呢?赖sir答:就去Ash吧。我说:行啊,那里我最熟了。

    那个时候,我经常去Ash,大多是为了招待客户,有时也是为了跟上面的人套瓷。因为KY没死的时候,经常在那里,本地其他高管有事没事的也喜欢去一去。一般人大概不知道,其实Ash根本就是华善堂为了税务上的原因开的,公司里套着公司,股东后面还有股东,猫腻总是有的,只是藏的更深而已。

    我陪着何齐过去,他不怎么说话,要求也不多,心里有事情,旁边人一看就知道。去了两次,都是在KY的包房,消费也挂在他的账上。签单的时候,我发觉不止是我们,还有其他人也这样做,说是KY的朋友。一个死了的人的名字仍旧频频出现,总感觉有些神奇,但何齐是不会在意那些的,巧的是那帮人里面有他一个旧同学,就这么“他乡遇故知”了。那个时候,真的只当是凑巧,后来才觉得并不是那么简单的。

    于是,我们又跟着那帮人混,他们年纪都很轻,也就是二十岁上下,玩得却很疯。要是去夜店,一晚上也要换几个地方,到了后半夜,经常在浦东远郊的公路上飙车,车牌用卫生巾贴起来,要么就干脆不挂牌照,先是在沪南公路,后来那里装了很多电子眼,又改去高行镇那里。

    一开始,我只是羡慕人家有钱,直到有一天晚上,一个叫蒋瑶的妞儿降下车窗对着街边的道路指示牌开枪。真枪假枪,我是看不出来,但路牌上确实留下了几个枪眼,而且那一带附近有不少农村的自建房,夜里声音传得远,肯定会有人听到枪声,我以为闹到这个地步,八成是要出事情的,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发生。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才知道他们中间有些人摆明了就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长辈是世交,家里或许还有生意上的往来。这样的人,钱倒还是其次的,只能说是会投胎,生在那样的家庭,有那样的背景。

    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那么渺小,跟他们比起来,我什么都不是,而且很有可能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什么都改变不了。而我不想这样,心里着急,又有些怕,不知道这究竟是个机会呢,还是个坑?应该退走,还是靠上去?

    也是在那段日子,赖志成找过我好几次,每次都只是吃饭聊天,跟我说了不少他年轻时的事情。他说他十八岁出社会,根本想不通有些人怎么会有那么多钱,而他每个月发饷仅够吃饭和房租,最大的愿望只是买一间小房子,都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存够钱。总之都是些很小的事,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却让人觉得真TM的茅塞顿开,好像只要跟着他就可以从什么都没有到什么都有。

    这条路怎么走,我一无所知,但他已经牢牢拿捏住了我的心理。他问什么,我便说什么,要我做什么,我就去做。我告诉他何齐的所有行动,包括你,甚至林凛,还有那个小团体里的很多事,特别是两个人——罗晓光和蒋瑶。而后,就到了那一天,他让我去XX中学门口接走林凛。车是罗晓光的,车上坐的人却是我,还有蒋瑶。我犹豫过是不是应该把这件事告诉你,但最后还是没说,总觉得只是一件小事,而且,赖志成那样一个人,是不会有恶意的。

    我背后还有其他人,但并不代表我自以为没有错。至少,我只是说至少,如果第一次我不在车上,林凛可能根本就不会跟他们走。所以,我觉得自己这十五年的牢坐的并不冤枉,只是另一些人,他们还逍遥在外面。我相信他们应该不止找过林凛一次,让他以为何齐之所以不来是因为有了麻烦,而自己那么做是在帮何齐的忙。

    很早之前就有人来找过我,我连他们究竟是哪方面的人都不关心,一概不见,保持沉默,包括对你。原因其实很多,钱,还有我的父母。而且,有很长一段时间,甚至连我自己都没有想明白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一部分是我不愿意去想,另一部分也是因为我并不知道事情的全部。我爸爸七年前得急病死了,我妈今年也走了,至少我不再有这方面的顾虑。所以,我决定开口。不久之前,何齐来找我,我已经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了。对你,我想也应该是这样。

    ……

    林薇读完那封信,轿车已经在高速公路上,路侧的景物飞速向后移去,风噪似乎一下子大起来,在她耳朵边上隆隆轰鸣。她紧抓着那几张信纸,直到皱成一团,既有的回忆,混同着读信之后产生的想象的画面,不期自来的呼啸而至,拥塞在脑子里,让她呼吸急促,几乎就要窒息。而在这一团混乱中,有一些记忆的片段却以目力所及的速度向她靠近,它们渐渐浮上表层,越来越澄明,其中最深刻清晰的似乎就是那个名字——赖志成!

    她意外的发现,自己还清楚的记得每一个关于他的场景——

    雨林道别墅,她与陈效初次相遇的下午,在泳池边上,她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那句话是王俊对陈效说的:“还有,阿Sir打电话过来,说他想见见你。”

    陈效问王俊:“你猜他什么意思?虎落平阳来拜山门?还是来给咱一个下马威?”

    王俊板着脸回答:“你自己说自己是狗,也别拖上我啊。”

    她记得陈效回头笑,面孔的轮廓在阳光映衬下加深,看起来竟有些陌生。

    她定格在那个画面,倒回,重复。

    再快进。

    在Ash的包房里,她第一次见到赖志成。他一个人坐在靠窗的沙发上,中规中矩的衬衣西裤皮鞋,外面套一件老式夹克衫,他跟她聊天,与她合唱《小薇》和《漫漫人生路》,看上去就像是个好脾气的老爷爷,与周围时髦香艳的环境格格不入。然而,她同样也记得,临别,他与陈效交谈。说的是什么,她并不知晓,只看到当时在他眼中一纵即逝的精光,绝不是慈祥的老爷爷该有的目光。

    而后,又是快进。

    陈效自导自演那一幕大戏,举报跨国贩卖麻黄碱,牵连出走私网络。他被抓进去,再放出来。取保候审撤销之后,他去香港,走之前的那天夜里,他对她说,要去说服一群恨他入骨的人。

    “你打算怎么做?”林薇记得自己这样问。

    “变个魔术,连哄带吓。”他回答。

    待他走后,王俊去调阅案卷,在那一连串候审嫌疑人的名字里指出一个来给她看。那个名字是罗晓光,罗父是走私网络的保护伞之一,已经收押,后来判了死缓,而罗晓光得以脱逃,按照王俊的说法,是去了洪都拉斯。

    所有这些,都是她多年的念想,她自信不会记错。正像胡凯所说,他并不知道事情的全部,而她其实也是一样的。现在,胡凯已经把他所知道的和盘托出,与她的那一些合在一起,就如同一幅拼图,草草开了一个头,显现出依稀的轮廓来。许多细节,仍旧缺失,就好像她知道赖志成是一切的始作俑者,却又想不通为什么。就好像她曾经毫无保留的信任着陈效,现在这种信任开始松动。

    他们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件往事的一部分,她再一次对自己说。何齐和陈效大约也是这样的,尤其是陈效,他所知的那一部分是什么?他究竟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她不可遏制的想要一窥全貌。

    车还在继续前行,天已经微微暗下来,远处开始看得到城市灯光璀璨的天际线,她久久注视着那里,突然有一种顿悟般的感觉——自己想要做一个局外人永远只是奢望罢了,她早已经深陷进来,再难自拔了。


    第十六章 (3)


    事情到了这样的地步,林薇反倒有一种超脱般的镇定,她审视着过往的年华和眼下的局面,仿佛那根本就不是自己的人生。

    按照胡凯的说法,多年前发生的那些事,是赖至成在幕后导演了一切。赖Sir的确难脱干系,但陈效呢?他是否早已知情?又有多深的牵连?林薇并不知晓,可无非也只有两个可能,陈效知情,或者不知情。

    她并非没有自己的猜测,原本想不通的一些事情,两人之间数年的若即若离,他永远都不能给出的承诺,在此时似乎终于可以找出一种合情合理的解释,但她却又不愿意去细想,她宁愿相信他不知道,因为就算错信,也只是最后的一次了。

    轿车继续前行,车窗外面仍旧是高速公路两侧一成不变的景致,她无心去看路牌,根本不知道此刻是在哪里,心里只惦着一件事——中午离开巴尔的摩办公室的时候,同事告诉她,临时股东大会召开之前,陈效试图争取中立大股东的支持,此时应该大约已经去找赖至成了。倘若赖至成她一心想要找到陈效,拿出手机拨了他的电话,但结果还是同前几天一样,他的私人号码直接接进语音信箱,一个电子合成的女声提示她在“嘀”声之后留下口信,她没有留言,直接挂断了。印象中的陈效如果不接电话,那就是真的不想接,绝对不是那种事后还会去查收语音信箱的人。她又换了公司电话再打,这一次倒是很快就通了,接听还是丁丁,仍旧跟她绕着圈子,表示这事儿自己真的是无能为力。

    “你们这样做真的有意义吗?!”林薇急起来,“股东大会他总要出席,到时候我也会去香港,他躲不过我!”

    电话那一边静了片刻,仿佛是在想应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林薇并不催促,耐心等着答案,却没怎么都没想到丁丁会这样说:“他不会去的。”

    “怎么可能?!……”林薇冷笑,觉得这根本就是拿她当白痴来诓骗,这次临时股东大会本来就是为了向陈效发难而召开的,他怎么可能不去?!可转念一想,却又有了更坏的猜测,“你老实跟我说,他到底有什么打算?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她一迭声地问下去。丁丁即刻打断她,道:“姐姐你饶了我,我真的不能再多说了。”

    林薇无语,知道再说也没用。一部分可能是陈效的吩咐,另一部分大约也是性格使然,她越来越发觉丁丁甚至比她更适合这个位子。除此之外,丁丁的态度也让她多少放心了一点,毕竟他身为秘书只是照指示办事,陈效一定是交代过些什么的,他不是笨蛋,这样笃定的坚持,至少说明现在的局面并未失控。

    “你去跟他说,我找他不是因为我们两个人的事情,”林薇只能这样对丁丁说,“他现在在哪里,今后要做什么,我都无所谓。至于过去的事情,我的确跟他说过算了,可现在情况变了,不管怎么样他都欠我一个解释。”

    这话一脱口而出,她就知道自己是在说谎,她的确想知道他在导致林凛身亡的那场事故中牵扯得有多深,但他现在在哪里,今后要做什么,她根本不可能做到无所谓。

    “什么过去的事……?”丁丁自然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你就这样跟他说,他会懂的。”她回答。

    “可……”

    那边还在吞吞吐吐,林薇想不到还能多说什么,默默把电话挂断了。

    暂且不去追究为什么,丁丁说的应该是真的——陈效不会出席股东大会,但即使是在这样毫无赢面的时刻,撒手不管也绝对不是他做事的风格,他一定做出了某些安排,会有人在现场代表他讲话。是丁丁吗?她很快否定,丁丁作为秘书或许够格,但仅凭他肯定是压不住场面的,除此之外,陈效似乎也没有其他关系既近,又在那群虎视眈眈的大佬面前足够有分量的人了。

    会是谁呢?她沉吟许久,终于抬头问司机:“现在到哪儿了?”

    司机仿佛是南欧移民,讲话带些口音:“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大约还有半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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