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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血剑-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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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袁承志听她声音娇柔宛转,自是一个年纪极轻的少女,他虽不懂这首古诗的原意,但听到“一日不见,如三月兮”那一句,也知是相思之词,同时越加觉得她语音熟悉,寻思半晌,不觉好笑:“我是江湖草莽,生平没进过京师,又怎会见过金枝玉叶的公主?总是她口音跟我相识之人有些近似罢啦!”这时那公主已走近案边,只听纸声* * ,调朱研青,作起画来。袁承志老大纳闷,细看房中,房门斜对公主,已经掩上,窗前珠帘低垂,除了硬闯,决计走不出去。过了良久,只听公主伸了个懒腰,低声自言自语:“再画两三天,这画就可完工啦。我天天这般神魂颠倒的想着你,你也有一时片刻的挂念着我么?”说着站了起来,把画放在椅上,把椅子搬到床前,轻声道:“你在这里陪着我!”宽衣解带,上床安睡。袁承志好奇心起,想瞧瞧公主的意中人是怎生模样,探头一望,不由得大吃一惊。
  原来画中肖像竟然似足了他自己,再定神细看,只见画中人身穿沔阳青长衫,系一条小缸青腰带,凝目微笑,浓眉大眼,下巴尖削,可不是自己是谁?只不过画中人却比自己俊美了几分,自己原来的江湖草莽之气,竟给改成了玉面朱唇的俊朗风采,但容貌毕竟无异,腰间所悬的弯身蛇剑,金光灿然,更是天下只此一剑,更无第二口。他万料不到公主所画之像便是自己,不由得惊诧百端,不禁轻轻“咦”了一声。那公主听得身后有人,伸手拔下头上玉簪,也不回身,顺手往声音来处掷出。袁承志只听一声劲风,玉簪已到面门,当即伸手捏住。那公主转过身来。两人一朝相,都惊得呆了。原来公主非别,竟然便是程青竹的小徒阿九。那日袁承志虽发觉她有皇宫侍卫随从保护,料知必非常人,却哪想到竟是公主?阿九乍见袁承志,霎时间脸上全无血色,身子颤动,伸手扶住椅背,似欲晕倒,随即一阵红云,罩上双颊,定了定神,道:“袁相公,你……你……你怎么在这里?”袁承志行了一礼道:“小人罪该万死,闯入公主殿下寝宫。”阿九脸上又是一红,道:“请坐下说话。”忽地惊觉长衣已经脱下,忙拉过披上。门外宫女轻轻弹门,说道:“殿下叫人吗?”阿九忙道:“没……没有,我看书呢。你们都去睡吧,不用在这里侍候!”宫女道:“是。公主请早安息吧。”
  阿九向袁承志打个手势,嫣然一笑,见他目不转瞬的望着画像,不禁大羞,忙抢过去把椅子推在一旁。一时之间,两人谁也说不出甚么话来,四目交投,阿九低下头去。过了一会,袁承志低声道:“你识得五毒教的人么?”阿九点头道:“曹公公说,李闯派了许多刺客来京师扰乱,因此他请了一批武林好手,进宫护驾,五毒教也在其内。听说他们的教主何铁手武功甚是了得。”袁承志道:“您师父程老夫子给他们打伤了,殿下可知道么?”阿九面色一变,道:“甚么?他们为甚么伤我师父?他受的伤厉害么?”袁承志道:“大致不碍事了。”站起身来,道:“夜深不便多谈,我们住在正条子胡同,明儿殿下能不能驾临,来瞧瞧您师父?”阿九道:“好的。”微一沉吟,脸上又是红了,说道:“你冒险进宫来瞧我,我……我是很感激的……”神情腼腆,声音越说越低:“你既然见到我画你的肖像,我的……心事……你……你自然也明白了……”说到最后这句时,声细如蚊,已几不可闻。袁承志心想:“糟糕,她画我肖像,看来对我生了爱慕之意,这时更误会我入宫来是瞧她,这可得分说明白。”只听她又道:“自从那日在山东道上见面,你阻挡褚红柳,令他不能伤我,我就常常念着你的恩德……你瞧这肖像画得还像么?”袁承志点头道:“殿下,我进宫来是……”阿九拦住他的话头,柔声道:“你别叫我殿下,我也不叫你袁相公。你初次识得我时,我是阿九,那么我永远就是阿九。我听青姊姊叫你大哥,心里常想,哪一天我也能叫你大哥,那才好呢。我一生下来,钦天监正给我算命,说我要是在皇宫里娇生惯养,必定夭折,因此父皇才许我到外面乱闯。”
  袁承志道:“怪不得你跟着程老夫子学功夫,又随着他在江湖上行走。”阿九道:“我在外面见识多了,知道老百姓实在苦得很。我虽常把宫里的金银拿出去施舍,又哪里救得了这许多。”袁承志听她体念民间疾苦,说道:“那你该劝劝皇上,请他多行仁政。老百姓衣暖食足,天下自然太平了。”阿九叹道:“父皇肯听人家话,早就好啦。他就是给奸臣蒙蔽,还自以为是。他老是说文武百官不肯出力,流寇杀得太少。我跟他说:流寇就是百姓,只要有饭吃,日子过得下去,流寇就变成了好百姓,否则好百姓也给逼成了流寇。我说:‘父皇,你总不能把天下百姓尽数杀了!’他听我这么说,登时大发脾气,说:‘人人都反我,连我的亲生女儿也反我!’我便不敢再说了,唉!”袁承志道:“你见得事多,见识反比皇上明白……”寻思:“要不要把曹化淳的奸谋对她说?”
  阿九忽问:“程老夫子说过我的事么?”袁承志道:“没有,他说曾立过重誓,不能泄漏你的身世。我当时只道牵连到江湖上的恩怨隐秘,说甚么也想不到你竟是公主。”阿九道:“程师父本是父皇的侍卫。我小时候贪玩,曾跟他学武。他不知怎的犯了罪,父皇叫人绑了要杀,我半夜里悄悄去放了他。后来我出宫打猎,又跟他相遇,那时他已做了青竹帮的帮主。”袁承志点点头,心想:“那日程老夫子说他行刺皇帝被擒,得人相救。原来是她救的。”阿九问道:“不知他怎么又跟五毒教的人结仇?”袁承志正想说:“五毒教想害你爹爹,必是探知了程老夫子跟你的渊源,怕他坏了大事,因此要先除了他。”猛抬头见红烛短了一大截,心想时机急迫,怎地跟她说了这许多话,忙站起身来,说道:“别的话,明天再说吧。”
  阿九脸一红,低下头来缓缓点了一点。
  正在这时,忽然有人急速拍门,几个人同声叫道:“殿下请开门。”
  第十八回   朱颜罹宝剑  黑甲入名都
  阿九吃了一惊,颤声问道:“甚么事?”一名宫女叫道:“殿下,你没事么?”阿九道:“我睡啦,有甚么事?”那宫女道:“有人见到刺客混进了咱们寝宫来。”阿九道:“胡说八道,甚么刺客?”另一个女子声音说道:“殿下,让奴婢们进来瞧瞧吧!”袁承志在阿九耳边低声道:“何铁手!”阿九高声道:“若有刺客,我还能这么安安稳稳的么?快走,别在这里胡闹!”门外众人听公主发了脾气,不敢再说。
  袁承志轻轻走到窗边,揭开窗帘一角,便想窜出房去,手一动,一阵火光耀眼,窗外竟守着十多名手执火把的太监。袁承志心想:“我要闯出,有谁能挡?但这一来可污了公主的名声,万万使不得。”当即退回来轻声对阿九说了。阿九秀眉一蹙,低声道:“不怕,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好啦。”袁承志只得又坐了下来。过不多时,又有人拍门。阿九厉声道:“干甚么?”这次回答的竟是曹化淳的声音,说道:“皇上听说有刺客进宫,很不放心,命奴婢来向殿下问安。”阿九道:“不敢劳动曹公公。你请回吧,我这里没事。”曹化淳道:“殿下是万金之体,还是让奴婢进来查察一下为是。”阿九知道袁承志进来时定然给人瞧见了,是以他们坚要查看,恨极了曹化淳多管闲事,却哪想得到他今晚竟要举事加害皇帝。曹化淳知道公主身有武功,又结识江湖人物,听何铁手报知有人逃入公主寝宫,生怕是公主约来的帮手,因此非查究个明白不可。曹化淳在宫中极有权势,公主也违抗他不得,当下微一沉吟,向袁承志打了个手势,命他上床钻入被中。袁承志无奈,只得除下鞋子,揣入怀中,上床卧倒,拉了绣被盖在身上,只觉一阵甜香,直钻入鼻端。
  房外曹化淳又在不断催促。阿九道:“好啦,你们来瞧吧!”除下外衣,走过去拔开门闩,随即一个箭步跳上床去,抢起被子盖在身上。袁承志突觉阿九睡在身旁,衣服贴着衣服,脚下肌肤一碰,只觉一阵温软柔腻,心中一阵荡漾,但知曹化淳与何铁手等已然进房,不敢动弹,只感到阿九的身子微微发颤。阿九装着睡眼惺忪,打个哈欠,说道:“曹公公,多谢你费心。”曹化淳在房中四下打量,不见有何异状。何铁手假作不小心,把手帕掉在地下,俯身去拾,往床底一张。阿九笑道:“床底下也查过了,我没藏着刺客吧?”何铁手笑道:“殿下明鉴,曹公公是怕殿下受了惊吓。”她转头见到袁承志的肖像,心中一怔,忙转过头来,两道眼光凝视着阿九一张明艳的脸蛋,目光中尽是不怀好意的嘲弄嬉笑。阿九本就满脸红晕,给她瞧得不敢抬起头来。
  曹化淳道:“殿下这里平安无事,皇上就放心了。我们到别的地方查查去。”对四名宫女道:“在这里陪伴殿下,不许片刻离开。就是殿下有命,也不可偷懒出去,知道么?”四名宫女俯身道:“听公公吩咐。”曹化淳与何铁手及其余宫女行礼请安,辞出寝宫。阿九道:“放下帐子,我要睡啦!”两名宫女过来轻轻放下纱帐,在炉中加了些檀香,剔亮红烛,互相偎依着坐在房角。阿九又是喜悦,又是害羞,不意之间,竟与日夕相思的意中人同床合衾,不由得如痴如迷,眼见几缕檀香的青烟在纱帐外袅袅飘过,她一颗心便也如青烟一般在空中飘荡不定。她不敢转动身躯,心中只是说:“这是真的吗?还是我又做梦了?”过了良久,只听袁承志低声道:“怎么办?我得想法出去!”阿九嗯了一声,闻到他身上男子的气息,不觉一股喜意,直甜入心中,轻轻往他身边靠去,蓦地左臂与左腿上碰到一件冰凉之物,吃了一惊,伸手摸去,竟是一柄脱鞘的宝剑横放在两人之间,忙低声问道:“这是甚么?”
  袁承志道:“我说了你别见怪。”阿九道:“谁来怪你?”袁承志道:“我无意中闯进你的寝宫,又被逼得同衾合枕,实是为势所迫,我可不是轻薄无礼之人。”阿九道:“谁怪你了呀!把剑拿开,别割着我。”袁承志道:“我虽以礼自持,可是跟你这样的美貌姑娘同卧一床,只怕把持不住……”阿九低声笑道:“因此你用剑隔在中间……傻……傻大哥!”两人生怕被帐外宫女听见,都把头钻在被中悄声说话。袁承志只觉阿九吹气如兰,她几丝柔发掠在自己脸上,心中一荡,暗暗自警:“青弟对你如此情意,怎可别有邪念?赶快得找些正经大事来说。”忙问:“诚王爷是甚么人?”阿九道:“是我叔父。”袁承志道:“那就是了。他们要拥他登基,你知不知道?”阿九惊道:“甚么?谁?”袁承志道:“曹化淳跟满洲的睿亲王私通,想借清兵来打闯军。”阿九怒道:“有这等事?满清人有甚么好?还不是想咱们大明江山。”袁承志道:“是啊,皇上不答允,曹化淳他们就想拥诚王登位……”阿九道:“不错,诚王爷昏庸胡涂,定会答允借兵除贼。”袁承志道:“只怕他们今晚就要举事。”阿九吃了一惊,说道:“今晚?那可危急得很了。咱们快去禀告父皇。”
  袁承志闭目不语,心下踌躇。崇祯是他杀父仇人,十多年来,无一日不在想亲手杀了,以报血海沉冤,这时皇宫忽起内变,自己不费举手之劳,便可眼见仇人毕命,本是大快心怀之事;但如曹化淳等奸谋成功,借清兵入关,闯王义举势必大受挫折。要是清兵长驱直入,闯王抵挡不住,岂非神州沉沦,黄帝子孙都陷于胡虏之手?
  阿九在他肩头轻轻推了一把,说道:“你想甚么呀?咱们可得抢在头里,扑灭奸人逆谋。”袁承志仍是沉吟未决。阿九悄声道:“只要你不忘记我,我……我总是……你的……咱们将来……还有这样的时候。”说着慢慢将头靠过去,左颊碰到了他右颊。袁承志凛然一震,心想:“原来她疑我贪恋温柔,不肯起来。好吧,先去瞧瞧情势再说。”悄声道:“你把宫女点了穴道,用被子蒙住她们的眼,咱们好出去。”阿九道:“点在哪里呀?我不会。”袁承志无奈,只得拉住她的右手,引着她摸到自己胸前第十一根肋骨之端,拿着她的手时,只觉滑腻温软,犹如无骨,说道:“这是章门穴,你用指节在这部位敲击一下,她们就不能动了。可别太使劲,免得伤了性命。”
  阿九挂念父皇身处危境,疾忙揭帐下床。四名宫女站了起来,说道:“殿下要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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