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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寒-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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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舞着大刀,飞砍文张,他的人就站在洪放身边,跟他肩并着肩,一点防患也没有。

其实,不疑人也是一种福气。

一个人常常怀疑有人会对不起他,无疑是件很痛苦的事。

郗舜才胡里胡涂由小兵升了副将,在宫廷斗争里不费力的就有了有力的靠山,又莫名其妙的被调来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来当“土皇帝”,而且也胡胡混混中打了战仗立下战功,还发了点财,一直都是靠运气成事,所以得来并不费力;他也豪爽好客,一生人只奢豪一些,海派一些,并不做缺德的事。

——一个人天生机智聪敏,或豪勇过人,甚或才能出众,都不如天生幸运的好。

——幸运的人可以没有一切才学,但能达成比有才学的人更大的成功。

郗舜才并不能说很成功,但至少有胡涂好命,不必饱历忧患,也不必操劳些什么。

可是一个人怎能一世够运?

——正如赌博一样,你可以靠手气赢十次八次,但不能靠它赢一辈子。

郗舜才一向信任洪放。

他也一向重用洪放。

他根本不防洪放。

——这次他押的赌注,是输还是赢?

——不过无论输赢,他都是要付出性命的代价。

——如果洪放下不了手,文张也不会放过他。

——不过,有的人宁愿死于敌手,有的人情愿死在自己手里,但谁都不愿意死在出卖自己、背叛自己的朋友或在部下手中。

所以,戚少商千里逃亡,他是决不愿教顾惜朝如愿以偿。

郗舜才对文张的话恍若允耳不闻。

他就在洪放的身旁,与洪放并肩作战。

郗舜才旋舞大刀,竟是刺多于砍。

——能把大刀的使法易斩为刺,又能使得这般娴熟的,就算是“关东斩马堂”的高手也未必办得到。

看他出手,谁都会感觉到成功当非幸致。前几年来的戎马生涯,近几年的锦衣玉食,郗舜才却并未把功夫搁下来。

只不过他才挥刀,洪放突然从他身旁窜了过来,空手扣住他的手,探手扣拿他的手臂,郗舜才仓卒间大刀被夺,身子也被掀着,洪放一刀就向他头颅砍去!

文张喝了一声采:“好!”

郗舜才绝对信任洪放、梁二昌与余大民。私底里,余大民还算佩服洪放,梁二昌对洪放则一直都是小心翼翼,处处提防。

——在同一个老板手底下做事,想要彻底的做到坦诚相交、绝对互信,又谈何容易?

洪放才一把夺过郗舜才的刀,梁二昌的七节蜈蚣鞭暴长急攻,叮向洪放背心。

洪放一刀向郗舜才砍去。

虚砍一刀。

全力的、拼命的、发狠的、不留余地的一刀,却是砍向文张!

文张好像早知道洪放有此一着。

他左袖裹住洪放的刀,右袖卷住梁二昌的蜈蚣鞭,突往前一达。

蜈蚣鞭被文张的袖子一借力,登时速度加快,而且七节鞭就似突变成七把鞭子,刺向洪放背部七处大穴。

洪放却不避。

他只做了一件事。

他藉势冲了过去,一把抱住文张。

文张没料洪放真的拼出了狠命;如果洪放攻袭他身上任何一处,他都有办法招架,可是洪放却和身扑来,一把抱住了他。

洪放吼叫道:“快!”

文张右袖卷带,梁二昌的蜈蚣鞭已刺入洪放背脊里。

在一刹间,尖锐的通楚直透入洪放的骨髓里。

剧烈的痛苦使洪放知道:这是他最后一种感觉。

这痛楚是他自己的选择。

——在卖友求存与全义取死间,他终于作了一个让他心安的选择。

他觉得很安详。

他已尽了力。

他只希望他的同伴能够把握他这个用性命换来的时机。

梁二昌和余大民不能算是人才。

余大民反应太慢,他看见洪放攻袭郗大将军,他吓了一跳,再发现洪放扑向文张,他又吓了一跳。

——一个常常被“吓”了一跳的人,只怕在危急关头担不了什么重责任。

时机稍纵即逝,等余大民回过神来,七节鞭已刺入洪放的背背里。

梁二昌的反应则太快。

——练过武的人都知道,反应太快和太慢的人都是缺点。

反应太慢的人,别人打你一拳,你还想不到用什么招式来封路,已经被击倒在地上。

反应大快的人则相反,别人肩膀一动,你以为他要施“猛虎出押”,便全力封架,但对方却只一脚把你勾倒。

真正的反应,要不早不迟、不快不慢、及时适应、甚至能制敌机先,这才是一流高手所谓的正确“反应”。

梁二昌发现洪放攻向郗将军,便立即以为他“卖友求荣”,即时发动狠命的突袭。

所以他反而被文张利用,蜈蚣节扎入了自己战友的背肌里。

在混乱中,反而是郗舜才的反应最为正确。

他的武功不高,但他信任洪放。

洪放夺了他的刀,他让他夺。

洪放砍他一刀,他没有躲。

那一刀转斩文张,他也没有惊奇。

——因为他知道洪放一定会这么做。

他也冲近文张。

可惜他手上已没有大刀。

他立刻取出怀刃。

这一刃便刺向文张。

这刹那间,洪放紧揽着文张,梁二昌和余大民,都在文张身前,乱了手脚,而郗舜才正扑向文张。

——要是在这电光火石间仍制不住文张,不但洪放白白牺牲,就连在场的人,只怕也无一能够幸免。

洪放陡然被震飞了出去。

他落到丈外之时,身上已没有一块骨胳不折裂。

文张的“大韦陀柠”,传说中可以直追“少林三神僧”,但他如今可以不出手便把敌手震杀,运功之巧妙,恐怕还在“三神僧”之上。

他震飞洪放,郗舜才短刀已到。

他及时偏了一偏。

刀刺在他左肩上。

他右拳往郗舜才脸上痛击。

——他在少林金刚拳的造诣,绝对要在“大韦陀柞”之上。

这一拳如果击在郗舜才的脸上,就像把一块大石砸在一只鸡蛋上一样。

可是就在这生死一发间,发生了一件事情。

一枚暗器,竟然能巧妙地越过文张身前的梁二昌,掠过在文张身侧余大民,更在与文张苦苦缠战的郗舜才发间擦颊而过,“淋”地激射向文张的印堂!

文张百忙中一拧首。

暗器打入左眼。

鲜血飞绽。

文张只见左半视线,一片厉红。

文张狂吼一声,他那一拳,只击在郗舜才的右肩上。

郗舜才飞了出去。

文张发现自己现在右边的世界,才是一片血红;而左边的眼睛,已完全黑暗,一点东西都看不见。

他知道自己左眼已瞎。

左眼上的血,溅到右边,所以望出去,尽是鲜血淋漓。

文张又惊又怒,又痛又急。

——一个人失去了眼睛,当然痛和怒,但他更惊急的是:那用暗器打瞎他一只眼睛的,竟是他以为再也不能动弹、毫无威肋的无情!

暗器是无情发出来的。

暗器是由无情手上发出来的。

暗器果是从无情手中的萧里发出来的。

第九十四章没羽箭·飞棱针

郗舜才飞跌出去,好半晌都爬不起来。

可是梁二昌和余大民并没有过去扶持他。

这是紧急关头,谁都看得出来,不杀文张,不但洪放白白丧生,郗舜才负伤,甚且与文张对敌者谁都不能活下去。

所以他们都在拼命。

拼命想在这稍纵即逝的时机里格杀文张。

梁二昌的蜈蚣鞭早已脱手,余大民及时丢给他一柄六合钩;余大民的六合钩原有一对,但被张五、廖六扮鬼吓得他魂飞魄散,六合钩只剩下一柄,一时无及打铸另外一柄。

梁二昌手里的兵器虽不趁手,但一钩在手,奋身搏击,配合余大民的白蜡杆枪攻揉击,要把文张立致于死地。

他们俩真的是在拼命。

因为他们知道拼命才可能保住性命。

可惜。

可惜他们的武功跟文张相去太远。

文张既惊且怒,又痛又急,他瞎了一只眼睛,痛得他全身都一齐渗出了冷汗。

痛还不是他所面临的最大障碍。

血水流溅得他一脸都是,让他另一只眼睛视线模糊不清。

他看不清楚。正如戚少商失去了一条手臂,决不止是失去一条胳臂的不便,甚至连自身的平衡都颇受影响。一个人忽然失去了一只眼睛,另外一只眼睛开合间也会引发刺心的痛楚。

文张几乎是等于失去了一只半眼睛。

更可怕的是恐惧:

——无情竟能使暗器!

——他既然发射了第一枚暗器,便能发射第二件暗器!

文张虽痛,但仍不乱。

凭他的武功,要应付梁二昌与余大民的合击仍绰绰有余。

他怕的是无情的暗器。

他只怕无情的暗器!

无情一出手,就打瞎了文张一只眼睛,这无疑是粉碎了文张的信心,击毁了文张的定力,让他自知判断失误,而产生了极大的恐惧!

他恐怕无情会再向他发出暗器。

他后悔自己还是低估了无情,包括太相信了龙涉虚和英绿荷的话,太过肯定无情已失去发射暗器之力。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反而不是急着要把梁二昌及余大民放倒,而是要他们活着,继续向他发动攻击。

只能有活着的人,才能够作为他的掩护。

他没有信心躲得掉无情的暗器,但他至少可以使无情不敢乱发暗器。

他既负痛,心里又十分恐惧,但他的神智在痛楚中仍十分清醒。

他甚至一面用“东海水云袖”法抗住梁二昌及余大民的扑击,一面忍痛拔出嵌在眼眶的那一小片三角尖棱。

——棱上确是无毒。

如果有毒,他就不能再拖着缠战,冒再大的险也要冲出重围,或向无情进击,活捉他逼他交出解药,可是只要棱上确然无毒,他只愿尽一切力量远离无情。

想到他这次纵逃得掉,日后也少了一只眼珠子,而脸上有这一道永久的伤痕,只怕升官也难免受点影响,想到这里,他内心的痛苦,尤甚于肉体上的痛楚。

可是他仍镇定应敌,决不乱了阵脚。

一个人能在此情此境仍不心乱,绝对已经算得上是个人物。

文张本来就是一个人物。

他经过许多次大难,都能重振,他不相信自己在这一次就丧在这里。

他虽受了伤,但唯一畏忌的,仍是无情的暗器。

他经过一段时期的观察,才肯定了无情已没有能力放射暗器,没想到,他这个判断竟是错误的!

要命的错误!

——无情竟可以在刚才那么混乱的情况下射伤了他,还几乎要了他的命!

——无情竟仍能发放暗器!

——这年青人竟这般沉得住气!

无情的确是沉得住气。

无情真的无法发射暗器。

刚才他只是按发了萧管上纤巧的机簧,一点寒星,飞袭文张的印堂。

但文张避得绝快,所以他才不过瞎了一只眼睛。

他一直在苦苦等待时机,可是文张反应极快,而他又要急着救郗舜才,毕竟不能把文张一击格杀。

——这就麻烦了。

——文张必定更加警惕。

——这只虎牙狮爪的老狐狸,任何猎人要杀他都不易,何况,“猎人”本身已失去了捕猎的能力。

他这管萧里有七十八片精巧细微的机括,而且不影响吹奏时的音调,但也就是因为太精致、太精巧了,所以只能发射三件暗器。

他已经发射了一件暗器。

第一件暗器最易命中,因为文张有防备。

第一件暗器杀不了他,接下来的暗器便不容易伤得了他。

幸好,文张毕竟也受了伤。

而且还伤得不轻。

他只剩下两件暗器,而敌人有四个,他不允许自己再失手。

他自己虽没有发射暗器的能力,但一个暗器好手,手劲内力,还在其次,速度与技巧还可以用机括补足,更重要的是准确性和时机的把握,要在刹那间把敌人在一定的距离内命中,这就非得要有快而精确的判断力不可。

无情在八岁的时候,就已经训练自己在完全黑暗的大房子里,隔了数十重纸墙,上面只开了一个发丝般的小孔,远处放了一柱点燃的香,就凭这一点金红,他便能射出飞针,穿过数十重纸孔,击灭香蒂。十一岁的时候,他可以在三丈外发暗器,射下浓密的繁叶丛花里的一条幼虫,而不惊落一瓣花叶;也可以飞刀削去迎空飞旋的绳翅,苍蝇落地时,除了双翼被削去之外,还活生生的。

很多人不敢接近使暗器的人,以为使暗器的人心肠也必歹毒,其实这是说不通的,用刀的人亦会有好人坏人,正如做官也有好人坏人一样。

无情的暗器,只用于正途;所以武林中的人都认为他是继唐门之后,第一位把暗器推入“明器”的高手。

凡学任何事物,要成为宗师,都必须要有天份,下苦功而无天份者最多只能成事,但未必能成功。

无情对暗器极有天份。

如果这一片三角飞棱,如果是从他手上发出去而不是从萧管里的卡簧里射出去的话,文张现在就必定是个死人。

文张现在仍能活着,就是因为无情还不能亲手发出暗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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