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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跃龙门-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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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视线转向南边,南窗上挂了帘子,普通的麻布,上面却绘着垂柳池鱼,弱柳依依,池鱼翕翕,惟妙惟肖,趣味横生。旁边题有一行小楷:子非鱼,安知鱼乐
  整个房间看上去简洁朴素,却因了这幅窗帘而变得深意悠长。
  粲然一笑,不啻朝阳出东海,光耀四方。但当眸子定在门边的半边墙壁上时,那笑意慢慢地就凝结了。
  那里靠墙立着一个巨大的书架,格子上密密地排着的都是书。紧接书架旁边是一张书案,案上码着高高一摞裁制成册的生宣纸。笔挂上七长八短悬着很多支毛笔。分明是读书人的陈设。
  女子读书?
  嘴角的况味倍增。在火凤国,断文识字的女子不外乎有两种,一种自然是皇室官宦人家的公主小姐。但据他所知,也不过只是图个不是睁眼瞎罢了。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观念可谓深入人心。至于另一类有机会接触书籍的,则是出卖色相皮肉的青楼女子。而今晚所遇见的这假小子算什么呢?这么一架子的书,就算是个男子,要读过也需几年。她——
  脑子似乎从没像此刻这般操劳,愣是想不通啊想不通。她不许他喊她小妖精,殊不知这称呼于她正合适。
  耳边衣裳簌簌,鱼非鱼去而复返,端进来一个竹制托盘。还没瞧见食物,那香味却已经成功地勾起了饥饿感。
  鱼非鱼将托盘放到床头柜上,帮他慢慢坐起来,将枕头垫在后腰上,而后探身把他身周的被子掖熨贴了,这才端起饭碗递给他:“里头加了黄芪,喜欢不喜欢都要吃。不用质疑,我们家那位是大医,吃不死你的。”
  他剑眉一挑,心想小丫头嘴巴真刁毒,挺好的一件事,咋非要说得那么讨人恨呢?
  接过大碗,不是市井常用的粗瓷泥钵,而是白瓷。
  他心里又是一动,但想起那一架子的书,也不觉得她用这么好的东西有什么特别怪异了。或许,祖上留下了什么财富也不一定。
  拿汤勺慢慢搅着热粥,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她说话:“死的是你爹?”
  鱼非鱼嗯了一声。
  “你娘呢?”孩子单独守灵的唯一解释就是家里没有了大人。
  正要惋惜一下,忽听她说:“这个时辰可能已经睡了吧?”
  “你们、没有住一起?”他抬起头,眼中不掩惊讶。
  她丢过来一记白眼:“寡妇门前是非多,我为什么要跟她住一起?”
  他“哈”了一声,好意提醒:“你爹刚死。”而她这个样子分明早就分家了。
  “我乐意,行不行?”听口气,他问了个很没有水准的问题。那就换一个——
  “你喜欢读书?”
  “买了书不读,难不成等着升值?”
  他倒吸了口气,实实地给打击到了:他自认也读过书,可是仅限于兵法之类的,跟她所读的这满坑满谷的书籍相比,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闷头吃粥,心里头百感交集的。过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一事:“何谓升值?”
  “差不多就是奇货可居的意思。”
  “丫头许了人没有?”这一句绝对是未经大脑的脱口而出。声音甫落,自己先就呆了:啥意思?她许没许人跟他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想把她收到自己屋里头?眼下的危机还未解除呢,能不能活着回去复命还是个问题,怎么就想到这茬儿上了?
  暗中懊恼地恨不能捶自己一拳,却听那假小子冷静而果断地说道:“不要。”
  不要他还是不要许人?抬眼仔细打量,终于看明白了,她说的不要是不要嫁人。
  这简直就是孩子脾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容得女儿家自主?
  “没必要为了吃猪肉而买一头猪回来吧?”接下来的这句振振有词,当即梗到了他。剧烈的咳嗽声牵动身上的伤火烧火燎般地疼,眼睛里也漫上了水气,长这么大还从未如此狼狈过,今天真是长了见识了。
  “道不同,不相与谋。我早就知道了。”鱼非鱼淡淡地说着,丝毫不觉得哪里奇怪。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不是她的同道。她在这里注定了要孤独到死。
  那人看着她,眼神从不久前的视而不见变成了深沉真挚,看得她的小心肝不由得跟着颤抖。
  “大叔,拜托你不要那么深情,好谋杀啊!”冷面转瞬变作嬉皮笑脸。一口一声的“大叔”像是茅草一把把塞进他的心窝。
  “叫大哥就好。如果觉得我占了便宜,叫我戎歌也成。”轻易地便交代出了自己的名字,是因为觉得她威胁不到他,还是不甘心被她忽视?
  “是哪两个字?”她歪着头问,一根白生生如婴儿般的手指在半空里描画,“戎马倥偬,四面楚歌?”
  他点点头,称许地笑了,眼中是他自己从未曾有过也不曾意识到的温柔。
  “戎歌,嗯,知道了。”她接了空碗放回托盘,从袖中捞出一条细棉布的绢子给他擦嘴。这动作熟练至极,一如平日里照顾那些生病的孩子所经常做的事。只是一念闪过,动作便僵了。貌似、他不是孩子呢。
  小脸腾地通红,尴尬忿窘地夺回手,将帕子掷到他同样黑红的脸上:“自己擦!”
  短了盘子扭身便走。身后的人嘿嘿直笑,仿佛小贼得了手似的。
  脚步不禁一挫,转过脸来,眼珠子骨碌碌转了数转,脸上又是那种纨绔子弟挑戏良家女子才会有的邪气表情,可是发出的腔调却酥麻香糯,恰似昏灯之下披着薄纱的曼妙女体:“戎歌啊——”
  戎歌激灵灵一哆嗦,眼睛当时就直了。
  “忘记告诉你了,刚才是我给你换的衣服。”说完,深深地凝视了他一眼,小嘴一抿,施施然地开门出去了。
  可怜的戎歌,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把自己憋死。稍后,“轰”的一声,浑身冒火,险些没跳起来。倒不是追上去讨要说法,而是、而是想找个洞钻进去。
  没的说了,他堂堂一条好汉居然给个假小子非——礼——了!                    
作者有话要说:积沙成塔,哪怕每天只有一个人看,李阐提也还是会认真码字的,会坚持做到有始有终。谢谢各位大大!




☆、大隐

  昨夜的插曲余响不绝。
  早饭后,参与丧礼的“汉风社”的同袍们陆续来到鱼非鱼的小院。紧跟着,街坊四邻也过来赠赙,有衣物,布料,米粮,吊钱……东西不论贵贱,但表心意。东西放于盛器中,由摈相捧起来恭敬地表示收下。
  迎来送往的络绎不绝,小院很快就给人群挤满了。
  戎歌看得那叫一个闷啊!这丫头到底是什么身份啊?你说光是左邻右舍也罢了,怎么连青楼的女人都来了?还有寒酸卑微的贱民。只是那小沙弥不好好呆在庙里念经参禅,跑这红尘来凑什么热闹?还有那几个书生,到底是来致哀的还是观摩学习的?君子远庖厨啊,看人家烙饼干什么?没吃早饭么?……那个是什么人?貌似有点身份,不过也太傲慢了吧?只是跟那丫头打了个照面,就前呼后拥地离开了,到底是为谁而来的啊?……还有那拄拐的翁妪、雉龄的童子,一个个情真意切的,为什么,为什么?……什么?都是“给孤园”的?那不是地方官应该管辖的收容所么?几时又跟那丫头扯上关系了?……哦,原来都是得过她的捐助的,那孩子认的字是她教的。……原来她果真是个有学识的。……
  支起一条腿,换了个坐姿。不得不说,这家的医工医术真不赖,才一个晚上,身上的伤痛就没有那么不可忍受了。他目前的身份是“汉风社”成员之一,因为口吃,加上笨拙,无法胜任接待的工作,只能安排在正厅充数烧纸。安排他出来见人,鱼非鱼还是做了些准备。首先是给他变了下发型。火凤国的成年男子都是束发的,考虑到官府抓人要对脸型,鱼非鱼就把他的头发拨下来一些,额前的胡乱剪短成刘海,后面的就那样披着。脸上则跟堇色要了点易容的药物,添加了几个小痦子。又在眼窝里涂了点药,把那里弄肿起来,如此便很好地掩饰了那双出彩的眼睛。至于身上穿的,则跟外头的“汉风社”成员为这次丧礼统一定制的衣服一般无二,都是由“汉风成衣店”制作的白色细麻丧服。
  为防突变,鱼非鱼特地把他交付给了桃三娘,又把他跟其他几名社团成员简单介绍了一下,只说是新近加入进来的有心向学的同袍。数方就此统一了口供。
  因此,当几名公吏出现在视线中时,正在跟人说话的鱼非鱼动都没动,只是用眼角瞟了一眼,并朝来人挥了挥手,表示自己此刻很忙。
  几个公吏站在大门口,望着白花花的一群人有些不尴不尬。
  桃三娘自打看到那几个公吏出现,眼皮子就一个劲儿地跳,直觉地把目光投向对面的男人。死丫头要她“负责”看好他,她当时没什么想法,一口就应下了,现在看,恐怕这事儿不简单。这男人很不一样好不好?个头那么高,长的那么健壮,举止也不粗鲁,一看就知道不是小门小户出来的。
  瞅得太紧,对面的人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桃三娘倏地挺直了后背:天,那是什么眼神?要杀人么?
  她心下的不安瞬间扩大。却不敢声张,暗中咬着牙,反复骂着鱼非鱼多事。
  却见鱼非鱼不慌不忙上前去,笑嘻嘻地问了好,忽然拉住其中一个瘦高的走到一边,低声问:“赵叔来的正好。你倒是给我透个风,肇事的打算怎么了结这事儿?打算赔多少银子?”
  老赵以拳捂嘴,清咳了一声,面现难色:“这个……可能还要等两天。今天来是另有任务。”
  他支吾着,满面歉意。他老娘年前生病,多亏了“济生堂”堇大医的方子才转危为安,这恩情一直记着呢。而大前年老爹去世,所用的丧服全部都是非鱼这丫头赠送的,这又是好大的一份人情。可是今天,他却要惊扰到鱼鹰的丧礼,老实说,他觉得很羞愧。
  “赵叔有事情管说,能办到的,我自然义不容辞。办不到的,我也不会跟你虚假,你一向知道我的为人,不是么?”鱼非鱼望着他,诚意拳拳。
  这越发地令老赵不安了:“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向是个好孩子。……唉,叔也没法,上头的命令,总是要遵从的……”
  不待他说完,鱼非鱼眼睛一亮,干脆利落地说:“公事么?叔不早说。这可是要无条件配合的。要怎么做,你吩咐。”
  老赵吁了口气,满面堆笑:“没那么严重。”
  鬼祟地左右瞅了瞅,压低声音道:“跟你说别害怕。昨晚上城里出了一起案子,嫌犯逃脱,怀疑藏在了城里某处。上头叫彻查,查户口,顺便检查一下各家的安全保卫工作是否到位,就这点事。你可千万不要以为是针对你、怀疑你啊。”
  “哪能的,瞧叔你说的。咱是那种不明是非大义的人么?”鱼非鱼侧转身子,伸手相让,动作潇洒泰然,“那就开始吧,别耽误了抓坏人的时间。先看正屋,完了,咱再看东厢库房,怎样?”
  老赵能怎么说?一迭声应着,领着自己的一个同伴随她进了正厅。
  桃三娘看着公吏的眼睛有点直楞。鱼非鱼伸手做出向下扇动的姿势,道:“三娘不管,我来就好。”
  一边向前,撩起北面的帷幕,一边跟老赵和他的同伴道歉,直说情况特殊,里里外外乱得不成样子,还往多多包涵。
  老赵等则连道“不敢”,匆匆地朝帷幕后掠了一眼,只看到门板上直挺挺停着个东西,知道便是鱼鹰了,不禁心头一突,赶忙收回视线。
  鱼非鱼回身开了自己卧室的门。老赵没敢进去,只站在门外打量着。几乎是一目了然,根本就没有藏身的地方。于是叫她锁闭了门。
  鱼非鱼又去开了西间的门。
  这个房间跟东间布局相似,一床、一桌、一椅,不同的是多了个书架。床上被褥齐整简朴,并没有阴暗的角落。
  “这是堇大医的住处吧?”老赵一眼就看到了架子上的瓶瓶罐罐。
  “是。”鱼非鱼回答说。
  “回头你跟堇大医说一声,说老赵今天冒昧了。”老赵拱手告罪,然后跟同伴出了屋,来到院子里。
  外头的俩公吏正在盘问着丧服的人。众人不知缘故,有些呆愣。
  “没事,没事,例行检查而已。大家不必紧张。”鱼非鱼领着老赵察看了东厢,里头整整齐齐堆着一些布匹,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锁好了门,收起钥匙,鱼非鱼转而安抚众人:“没事,有问必答就对了。”
  说话间,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展开来递给老赵,“其实,不用那么费事儿,我这里都有详细的登记呢。这里的人全都是我们‘汉风社’的同袍。这么说吧,我可以以我的名誉跟各位保证,他们绝对都是清白的。要不,各位抄一份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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