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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芮安秘密且同样专注地研究名字师傅,想看看自己能否辨别他是所谓的派差,还是血肉之躯。他看来毫不虚空,但她觉得他不在场,他踏入斜阳,却未投射影子时,她确定了。
「先生,从您住的地方过来很远吗?」她问道。
他点头,「把我自己留在半路上了。」他说。他抬起头,形意师傅正走来,已完全清醒。
他打招呼,问道:「守门师傅会来吗?」
「说他觉得最好还是守门。」药草师傅说,仔细关上多口袋的腰袋,环顾旁人。「但不知道他能否镇住这蚁丘。」
「怎么了?」坷瑞卡墨瑞坷问:「我最近一直在研读龙,没注意蚂蚁。但在我塔中研习的男孩全都离开了。」
「受召唤。」药草师傅淡然说道。
「所以呢?」名字师傅说道,更为淡然。
「我只能告诉你,在我看来是什么样子。」药草师傅迟疑不安地说。
「说吧。」老法师说道。
药草师傅依然迟疑。「这位小姐不属于我们的谘议。」他终于说道。
「她属于我的。」阿兹弗说道。
「她此刻来到此地,」名字师傅说:「而在此刻,到此地,皆无人意外前来。我们每人知道的,都是我们看来的模样。治疗师大人,名字背后还有名字。」
深眼法师一听,颔首说道:「那好。」显然宽心接受他人裁决。「索理安最近经常与其他师傅和青年人相会。秘密会谈、小圈圈。流言、耳语。较年幼的学生很害怕,有几人问我或守门师傅,他们可否离去……离开柔克。我们愿意让他们走,但港里没有船,自从带小姐妳来,隔天又航向瓦梭的船之后,就没有船只进入绥尔湾。风钥师傅命柔克风阻逆一切。即便王亲自前来,也无法在柔克登岸。」
「要等风向改变,嗯?」形意师傅说。
「索理安说,黎白南不是真王,因为没有大法师为他加冕。」
「胡说!不符史实!」老名字师傅说:「首任大法师晚于末代君王好几百年。柔克是代王摄政。」
「啊。」形意师傅说:「屋主回家时,管家很难交还钥匙。嗯?」
「和平之环已然愈合,」药草师傅说道,声音耐心、忧虑,「预言也已应验,莫瑞德之子已经加冕,但我们不得和平。哪里出了差池?为何我们寻不着平衡?」
「索理安是何意图?」名字师傅问。
「将黎白南带至此处。」药草师傅说:「年轻人谈论『正统君王』。在这里,二度加冕。藉大法师索理安之手。」
「消灾!」伊芮安脱口而出,比出符号,以防一语成谶。没人微笑,药草师傅接续比出同样手势。
「他如何掌控所有人?」名字师傅说:「药草师傅,雀鹰与索理安接受伊里欧斯的挑战时,你也在此。我想,伊里欧斯的天赋与索理安一样优异。他运用天赋利用众人,加以全面控制。索理安是这么进行吗?」
「我不知道。」药草师傅说:「我只能告诉你们,我跟他在一起时,我在宏轩馆时,我都觉得人事已尽。万事如常。万物不长。无论我用何种疗方,疾病都将以死收场。」他像受伤牛只,环顾所有人。「而我认为这是事实。唯有静止不动,才是恢复一体至衡的正道。我们已无法回头。大法师和黎白南以肉身进入死域,然后返回,这样不对。他们打破不能破格的律条。索理安返回,是为了重整律条。」
「什么?将他们送回死域?」名字师傅说。形意师傅道:「谁能言律条为何?」
「有道墙。」药草师傅说。
「墙不如我的树根深。」形意师傅道。
「但你说得对,药草师傅,我们失去平衡,」坷瑞卡墨瑞坷说道,声音坚硬严峻。「我们何时何地开始过了头?我们遗忘、背弃、忽略了什么?」
伊芮安轮流看着每个人。
「平衡出错时,静止不动不好。必定每下愈错。」形意师傅说:「要等到……」他以摊开双手,快速比出反转手势,下往上,而上往下。
「有什么比从死域召回自身更为错误?」名字师傅问。
「索理安是我们之中翘楚……勇敢的心胸、高贵的理智。」药草师傅几乎含着怒气说道,「雀鹰爱他。我们也都是。」
「良心逮住了他。」名字师傅说:「良心告诉他,他才能导正一切。为了导正一切,他拒绝死亡,因而拒绝生命。」
「那谁来抵抗他呢?」形意师傅说:「我只能躲在我的树林里。」
「我躲在我的塔里。」名字师傅说:「而你,药草师傅,还有守门师傅,就在陷阱里,在宏轩馆里,我们建来抵御邪恶的围墙。依此看来,也可能封入邪恶。」
「我们四对一。」形意师傅说。
「他们五对我们。」药草师傅说。
「难道事已至此?」名字师傅说:「我们竟站在兮果乙栽种的森林边缘,讨论如何互相摧毁?」
「对。」形意师傅说:「太久不变会自我毁灭。森林是永恒的,因为它死了又死,因而生存。我不会让那只死手碰我,或碰触带给我们希望的王。诺言已许下,由我所许。我说了……『弓忒女子』。我不会让这句话遭遗忘。」
「那我们该去弓忒吗?」药草师傅说,受阿兹弗的激情感染。「雀鹰在那儿。」
「环之恬娜在那儿。」阿兹弗说。
「或许我们的希望在那儿。」名字师傅说。
他们默立,不确定,试图珍惜希望。
伊芮安也默默站着,但她的希望陷落,被一阵羞愧与全然的渺小取代。这些是勇敢睿智的人,试图拯救挚爱事物,但他们不知如何达成。她对他们的智慧无可贡献,对他们的决定无可置喙。她远离他们,他们并未发现。她继续前行,朝绥尔河走去,流出森林的绥尔河在此流洩一小堆石块。早晨阳光下,水光明亮,发出快乐声响。她想哭,却从不擅于哭泣。她站着观看水流,羞愧慢慢转为怒气。
她走回三名男子身边,说道:「阿兹弗。」
他转向她,一时惊吓,又稍微向前。
「你为什么要为我打破律条?我永远不能变成你的样子,这对我来说公平吗?」
阿兹弗蹙眉:「守门师傅准许妳进来,因为妳要求。我把妳带来大林,因为妳到此之前,树叶便对我讲述妳的真名。『伊芮安』,树叶说着,『伊芮安』。妳为何而来我不知道,但不是意外。召唤师傅也知道这点。」
「也许我是来毁掉他的。」
他看着她,一语不发。
「也许我是来毁掉柔克的。」
他浅色眼眸炽然生光:「试试看!」
她站着面对他时,一阵漫长战栗穿透全身。她感觉自己比他巨大,比自己巨大,无比巨大。她伸出一根指头便能摧毁他。他站在那里,带着渺小、勇敢、短促的人道、有限天年,毫无抵御之力。她吸了一口长气,退离他一步。
强力的感觉由她体内缓缓流出。她略略转头俯视,讶于见到自己褐色手臂、卷起袖子,清凉碧绿的草叶在穿着凉鞋的脚边冒起。她回头望着形意师傅,他似乎仍是脆弱的生物。(奇*书*网。整*理*提*供)她怜悯又尊崇他。她想警告他身处的危险,但无语。她转身走回小瀑布边的河岸,在那里瘫陷跌坐,将脸藏入双臂,隔离他,隔离这世界。
法师的话语声如溪流奔洩。溪流说着自己的话,他们也说着自己的话,但都不是正确的话。
四、伊芮安
阿兹弗归返时,脸上有某种神情,药草师傅不禁问:「怎么了?」
「我不知道。或许我们不该离开柔克。」
「我们可能也离不开,」药草师傅说:「如果风钥师傅将风锁向我们……」
「我要回到我现在所在处,」坷瑞卡墨瑞坷突然说道:「我不喜欢把自己像旧鞋般留在外面。我今晚会在这里与你们会合。」他消失不见。
「阿兹弗,我想到你的树下走走。」药草师傅带着漫长叹息说道。
「去吧,迪亚拉。我留在这儿。」药草师傅离去。伊芮安制作的简陋长椅靠在屋前墙上,阿兹弗在长椅上坐下。他望着上游的她动也不动,蹲踞岸边。原野上的绵羊群在他们与宏轩馆间轻声咩叫,早晨的太阳转热。
父亲将他命名为「旌旗」。他来到西方,将所知尽抛脑后。他从心成林木得知自己真名,成为柔克的形意师傅。这一整年,阴影与树木枝根的万物形意,森林中一切无声语言,均在讲述毁灭、破戒、改变的一切。他知道,现在轮到他们了。随她同来。
她受他掌管、受他照顾,他看到她时便知晓。虽然如她所言,她前来摧毁柔克,但他必须服侍她。他心甘情愿。她与他在林中行走,高大、笨拙、无惧。她以小心的大手推开多刺藤蔓;她的眼睛如阴影下的绥尔河水,琥珀褐色,一切尽收眼底;她聆听,沉静。他想保护她,却知道自己办不到。他在她寒冷时给她一点温暖,他没有别的能给。她必去之处,她就会去;她不明白危险。她没有智慧,只有纯真;没有盔甲,只有怒气。伊芮安,妳是谁?他对她说,看着她像锁在无声中的动物般蹲踞在那儿。
药草师傅从林间返回,与他共坐片刻,未开口。中午,他回到宏轩馆,同意在早上偕同守门师傅返回。他们会请求所有师傅与他们在大林相会。「但他不会来。」迪亚拉说,阿兹弗点头。
一整天,他都待在河獭之屋附近,继续观察伊芮安,要她与他共进一点食物。她来到屋子,但他们吃完后,她又回到岸边,纹风不动坐着。他身心也感到一股无力、一种呆滞,他抗拒却无法摆脱。他想到召唤师傅的眼睛,然后,是他感到冰冷,浑身冰冷,即使坐在夏日盛暑下也枉然。死人宰制我们,他想。念头盘旋不去。
他心怀感激,看到坷瑞卡墨瑞坷缓缓从北方沿绥尔河岸而来。老人赤脚涉溪,一手拎着鞋子,一手提着巫杖,在石头上滑跤时,咆哮了两声。他在不远的河岸边坐下,将脚擦干,穿回鞋子。「我回塔里时,要坐车。雇个车夫、买头骡子。我老了,阿兹弗。」
「进屋里来吧。」形意师傅说,为名字师傅摆好水与食物。
「那女孩儿呢?」
「睡着了。」阿兹弗朝她躺的地方点头,她蜷缩在小瀑布上方的草地上。
白日热力逐渐减弱,大林阴影迤逦过草地,但河獭之屋依然立于阳光下。坷瑞卡墨瑞坷坐在长椅上,背靠屋墙,阿兹弗坐在台阶上。
「我们来到终点了。」老人打破沉默道。
阿兹弗默默点头。
「阿兹弗,是什么把你带来这里?」名字师傅问道,「我常想问你。一段长长路途。而且,你们卡耳格大陆没有巫师。」
「对。但我们有形成巫术的东西。水、石头、树木、语言……」
「但不是创生语。」
「不是。也没有龙。」
「从来没有吗?」
「只有在极东,胡珥胡沙漠中的老故事才有。早于神祗,早于人类,人在成为人之前,是龙。」
「那就有趣了。」老学者说,坐直身子。「我跟你说过,我最近一直在研读龙。你知道,传言它们飞越内极海,最东远至弓忒。毫无疑问,凯拉辛把格得带回家,又让水手加油添醋,让故事更动听。但是这里一个男孩对我发誓,他们全村今年春天都看到龙在飞,在欧恩山以西。所以我才阅读古书,了解它们何时不再越过蟠多向东而来。在一卷古老帕恩卷轴中,我看到你的故事,或类似内容。说人龙本一族,但他们争吵。有的往西,有的往东,成了两个种族,忘了曾是一族。」
「我们往极东去。」阿兹弗说,「但你知道在我的母语中,军队将领是什么吗?」
「艾德岚,」名字师傅立刻答道,然后大笑,「鳞虫之长①、龙……」
『注:原文为「Drake」,为中古世纪英文,意指「龙」(dragon),故此处中译取《说文解字》定义代之。』
半晌,他说:「我会追逐字源,追到末日边缘……但阿兹弗,我想我们已在末日边缘。我们击不倒他。」
「他占优势。」阿兹弗非常平淡地说道。
「的确。我承认没有希望,我承认毫无可能……但如果我们真的击败他……如果他回到死域,把我们活活留在这里……那我们该怎么办?接下来又是什么?」
良久,阿兹弗说:「我不知道。」
「你的树叶疏影什么都没告诉你吗?」
「改变,改变。」形意师傅说:「变化。」
他突然抬头。原本群聚栏圈附近的羊群纷头乱窜,有人从宏轩馆前的小径走来。
「一群年轻人。」药草师傅来到两人面前,上气不接下气说:「索理安的军队。往这里来,来把女孩带走,把她驱逐出去。」他站着吸了一口气,「我离开时,守门师傅在和他们说话。我想……」
「他来了。」阿兹弗说。守门师傅到场,光滑、黄褐色的脸庞宁静如昔。
「我告诉他们,」他说道:「如果他们今天走出弥卓之门,就再也无法穿越,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