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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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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三个“凶手”重锤一般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一浪浪地般传播开去,大帐前足以跑马的空地上站满了人,竟出现了片刻死一般的寂静。

“来人——把这两个逆贼给我拿下!”苏察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草场上飘扬,显得有些苍白。

“慢着!”咄?一声断喝,缓缓牵着白马向前走了几步。咄?扬着头,朗声道:“二哥,今天长老和各族兄弟们都在这儿,我们就把话说清,我若当真是杀父的凶手,不用你说,我自己受了那‘杀格马’的极刑。”苏察的胸色有些发青,急急打断道:“先拿下再问话!”朵尔丹娜手中暗扣一枚短剑,便欲擒贼先擒王,刺杀苏察。

正当此时一只白鹰远远掠来,鹰爪上不知系了什么物件,在天际带起一阵淡蓝色的薄烟。朵尔丹娜的面上,漾起了一丝笑意。——草原上多鹰,但这般如雪白鹰却极是难得,白鹰青云,正是风云盟不二的信物。

朵尔丹娜清啸一声,那只鹰一个盘旋,稳稳落在她小臂上。阿达里单手拦下苏察,接口道:“二位兄弟,且慢动手。既然咄?有点分辩,我们也不妨听上一听。”马蹄降降,踏地而来,周遭诸人纷纷回头望去,只见远远一面紫色大旗劈风,一群人马约有一二千人。那一队人马来得极快,不多时,当先三人已映入眼帘,当中一人是个男子,一左一右却是一个女子和一个小孩儿。当时便有人笑出声来,“难不成是一家三口么?”朵尔丹娜却是又惊又喜,那同来的女子,正是宇文素眉;而那小小少年,却是昔日从张家抱来的遗孤,一晃数年,也能在这塞北平川上纵马飞奔了。

当中男子凌空一跃而下,几步奔至岁尔丹娜面前,半膝跪地,口中道:“盟主金安!”朵尔丹娜左手虚扶,淡淡道:“召令主辛苦了!”话音刚落,宇文素眉与那少年也双双下马,一个连喊“燕云”,一个大叫“姑姑”,尽是不胜之喜。

朵尔丹娜摸了摸那少年的头,粲然一笑:“阿来,你长大了!”那少年抱来时不过两周有余,如今已在阴山一住八年。他年龄虽小,身量却已比普通孩子高上一头,还不满十一岁,看去却与十四五岁的男孩儿无异,壮实得象座小铁塔似的。

那千余人马也纷纷来到,一齐行礼道:“参见盟主!”前行两步,向燕云拳拳之意溢于言表,双手一托,朗声道:“众家兄弟,免礼!”那面大旗上绣着“风云盟”三个大家,大字附近环绕着紫色的火焰,正是紫火令的子弟,那名青年男子,凤眼秀眉,昂然而立,是盟下紫火令令主召烽。召烽躬身道;“启禀盟主,五行令即刻到此候命。四风八云也已传出青云令,急召他们回山。”

朵尔丹娜皱眉道:“小题大做,召令主也忒把细了。”召烽不敢多言,只毕恭毕敬退到一边。

朵尔丹娜回过头,指着阿达里道:“殿下,我无意与突厥为难。今日纯为平息干戈而来。咄?如若认罪,朵尔丹娜绝无二言,即刻便走。”场上突厥铁骑有四万之众,风云盟力量绝不足以与之为敌。但朵尔丹娜岳停渊峙地那儿一站,竟是没人敢踏上前来。

苏察眼见形势渐渐扭转,心头不禁大骇,他早已把阿达里骂了一千一万遍,恼他老奸巨猾,临阵变卦。好在他早已将咄?部属远远调离,以风云盟数千人的力量,还不足以与他对抗,他推开守卫走到台前,迈出一步,厉声道:“好!好!咄?,父王归天之时,你在哪里?和什么人在一起,你说!”咄?眉毛一扬;“苏察,你这句话问得好没道理,难道那凶手还会自己动手不成?那天晚上,我——”苏察逼问道:“说!七月九月的子时,你,咄?王子在什么地方?”咄?道:“我一个人——那又如何?”

阿达里刚要开口,身后一老者缓缓走出,正是启民可汗的姐夫,昔日枢密左使,名叫日卓姆,在九位长老中最有威望。其时突厥以游牧部落建国,禀承了敬老的遗风,每当有祭祀征战一类的大事,都要问问长老的意思,九位长老虽说没什么实权,说出的话在族人心中却极有分量。日卓姆道:“咄?王子,现在不是你使性子的时候,至少大王子和二王子都没有亲自行凶的嫌疑,你若拿不出证据来,只怕对你很不利。”

咄?也知道当日晚自己的行为难以解释,又有谁相信以冷毅果敢著称的三王子会为了一封来历不明的书信奔波五百里外,而唯一陪在他身边的查贝偏偏又已经死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当着无数族人,部属和九位长老的面,他无论如何也不能避而不答,更不能有半句虚辞,否则在他面前的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看着场上无数子民,咄?心头一热,心道男子汉大丈夫,死又何惧?于是直视苏察:“好,你一定要我说出——”

朵尔丹娜忽然踏上一步,静静地接下去:“他和我在一起!”她的语调平静地就好象告诉身边的女伴今天和谁在一起吃饭,日光缓缓扫过在场众人,重复道:“我们在风凉川边的一个小帐蓬,素眉可以作证。”宇文素眉颔首道:“不错,我一直在帐蓬外守夜,寸步未离。”

长老们都在互相点头,咄?和朵尔丹娜的关系非同寻常已是众人皆知的事实,他们两人夜半私会也是极有可能。

苏察恼羞成怒道:“你胡说!那天晚上咄?一直在骑马鬼跑,哪有机会和你私会?”朵尔丹娜奇道:“你才胡说,咄?什么时候骑马奔波?你看见了?”苏察语塞道:“我……自然派人盯过他。咄?,那晚上你收到一封书信便匆匆忙忙跑了出去,是不是?”

咄?道:“不错。”

朵尔丹娜扬手,一纸薄笺已在指尖,“便是这封”。

她轻轻一送,薄笺已平飞至日卓姆手上,日卓姆展开,顿了顿念道:酉时会君于风凉渡口,务必一见。

苏察忙道:“这是伪造的,那封信我早已搜到。”他手中是那封十万火急的快信。

日卓伸手接过,念道:“李靖擒向燕云于桃花庵,七月十九日过萧关,速救之。”

朵尔丹娜忍不住笑了:“哦?我被擒了么?李靖又怎么会对付我?朵尔丹娜不才,但在中原地面上,向燕云三个字倒也不是轻易得来。我若当真被擒,风云盟早就倾全盟之力出动,又怎么会独给咄?一个人消息……苏察,这一招未免太拙劣了。”

苏察被这女子搅得乱七八糟,也不知她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他戟指朵尔丹娜,气急道;“你,你……胡说!咄?酉时才出门,一刻不停奔波了五百里,我才截到他——”

朵尔丹娜哂笑道“殿下不认得字么?我明明约他酉时相会。风凉川距截咄?一干人之处不过百里之遥,他们若当真“相会”于斯,确是无衣无缝。朵尔丹娜知道,今天的事情真要说清楚已经不可能,索性一推三六九,趁着苏察没有准备充分,置他于死地。

苏察无语以对,只好一口咬定,“胡说,我手下有人看到,他——”

咄?不耐烦道:“就请二哥把‘你手下之人’喊出来吧!我倒要看看,什么样的高人能深夜潜入我的大营。二哥,你口口声声说什么我接到信才出门,你当我是什么人?怎么会酉时出动,一路疾行四百里刺杀父王;倘若我当真刺杀了父王,你又怎么会在前往萧关的方向找到我?”这句话问的当真掷地有声,苏察忍不住看了看阿达里,阿达里袖手一旁,早已打定主意作壁上观,并不声援。

朵尔丹娜加上一句:“除非有人栽脏陷害,二表哥,是不是?”二人一唱一和,四周诸人不禁一片喧哗,当真是喊什么都有。此处人心地耿直,十有七八认定了苏察杀父弑君,陷害兄弟,各种咒骂层出不穷。

苏察大窘,低声道:“大哥…。。。”阿达里只负手道:“我只知道那个凶手人神共愤,必定要抓他出来碎尸万段,对你们俩个嘛,咳咳,我并无偏袒。”

咄?见阿达里表明态度,心中一喜,回头去看朵尔丹娜,朵尔丹娜正也向他看来,两人眼神一撞,心中灵犀已是一点而通。

日卓姆缓缓道:“朵尔丹娜,你虽是个女人,却是我们草原上的英雄,我希望你言出如山,不致有什么反复才好。你,敢发誓么?”朵尔丹娜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运足内力,一字字送将出去:“咄?绝非杀父凶手,朵尔丹娜指日神为誓,今日如有半字虚言……教我死于刀下,挫骨扬灰,无葬身之地,被恶鬼捉去,永世不得超生。”时人相信转世轮回一说,这个誓可谓极毒。连日卓姆也不禁连连点头。

见她发这样毒誓,咄?听得心头一痛,但机不可逝。他上前轻轻揽了揽朵尔丹娜的肩膀,大喝道:“苏察,你说!究竟是什么人杀了父王?”苏察已急得满头大汗。咄?不容他开口,逼问道:“说!”人群中,风云盟的战士们齐声大喝“说”!那千人一喝极有威势,顿时,台下数万人吼成一片,直逼苏察,只见黑压压的人头远远铺开去,哄叫着:

“说啊!”

“招了罢!”

“恶贼,拉他去杀格马!”

王后一直端坐马背上,悄然无声地注视着一切打斗,撕杀、喧嚣。谁也没注意,她翻身下马,一步步走近高台,一级级登了上去。得到众人见到王后现身时,不禁全都心生疑惑,那铺天盖地叫骂声,也渐渐平息了下去。王后闭了闭眼睛,缓而坚定地道:“是我!是我杀了可汗!”

咄?急忙奔上两步,仰头道:“阿妈,你疯了!下来!”

王后看了看他,接着诉说:“我是大隋的公主,却在这蛮荒之地一住四十年,他不许我回家,我恨他,恨不得杀了他……我只想让我儿子当上可汗,不错,不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她回过身,一把抽出了苏察腰间的佩刀。苏察的手动了动,最终没有阻止,觉察到儿子的用心,王后惨然一笑。她狂喊道:“是我的罪……。我来偿还好了!我受不了那个什么‘杀格马’,我——”她一刀横转,自尽于无数人面前。

咄?大吼一声,跃上台去,一把抱起母亲的身体,哪里还有救?苏察喃喃道:“真没想到,是母亲她——”

咄?抬起头,眼睛一片血红,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畜牲”!刚才无论谁都看得出来王后要自尽,苏察却任由她拨出刀来,与亲手杀死母亲无二。台上的长老们与阿达里,也并无一人阻止——或许每个人心中,都认为这是最好的结局。

王后——安义公主的嘴角,依旧残留着一丝寒心而满意的笑容。咄?和苏察都没有哭泣。于是天地间又是一片寂静。

朵尔丹娜被这一连串的起落也冲击的有些麻木了,她忽然觉得天色有些暗了,回过头去,居然一天的恶战,太阳已西斜在天边,远天的云霞染得一片火红。她从小就喜欢看落日的,每次看见落日,便会有一种恍惚而与世隔绝的幻觉。似乎是在远古的洪荒,随着即将没入黑暗的血红走向永恒……那悲凉,宏大,无言的震憾常常使她有落泪的感觉。只是,她已经淡忘了泪水的滋味,自从那个生死永隔的夜晚,她就不再哭了,永远只是心头一酸,然后便有苦涩的灼烧感,流进嘴里,流进心里。

如今,她又有了想哭的感觉,对那个母亲的厌恶已经烟消云散了。她忽然觉得“她”才是真的可怜,那一刻她有了一刀劈死苏察的冲动,但是,连咄?都没有动作。他为什么会忍?他应该知道谁是凶手,这个男人,也有她所无法把握的心机和深沉。

阿达里轻轻走了过去,象是怕打破了那种寂静。他拍了拍咄?肩膀:“三弟,这些日子委屈你了!”咄?缓缓站起来,慢慢转过身,他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自己,然后,跪了下去,长老跟着他跪下了,无数族人似乎也被感染,拜倒在那临时搭建的高台下,拜见他们新的可汗,草原上新的君主。两具母亲的尸身,孤零零地摆在一边,渐渐发硬,发冷……山呼万岁之声沉闷而略带一丝兴奋,远远传出去,传遍整个草原,传这黄河,传到中原的乱世之中。

看着无法被自己控制的一切,朵尔丹娜心中的灼烧感越来越强烈,在跪成一片的族人里,她显得那么突兀。“走吧……”她干涩地吩咐,千余名风云盟众缓缓移动了脚步,一行人向着太阳落下的地方走去……

公元六零九年,阿达里王子继任汗位,号始毕可汗。六一五年,始毕叛隋,举兵入寇。隋末,中国大乱,内地人避乱入突厥,分裂以久的突厥又复强盛,成为一个北方的大帝国。先后征服了契丹、室韦、吐谷浑、高昌为属地,拥有部众多达百万,薛举、刘武周、梁师都、王世充、李轨、高开道……纷纷向始毕称臣;隋炀帝几度试图分裂突厥,结果都被识破。突厥,成为一个操纵割据者的强大政权,一个象征战乱与暴力的阴影。

在此事件后,二王子苏察众叛亲离,再无能力东山再起,军队小部分被歼灭,大部分被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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