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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歌行-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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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实在是太大意了。

十六名壮汉,九刀七剑,泼风般向刘仲谋砍去,刘仲谋应付自如。

很快,他就已踢翻三人,碰飞两枝长刀,捏碎一只手腕,扭断了一只胳膊。

黑衣大汉们瞪着血红的眼睛,拼命猛扑。

他们心里也很清楚,放跑了刘仲谋,大家全都是死路一条。

铁人凤深深吸了口气,正欲挺剑再冲上加入战团,却发出了一声惊呼。

一道灰影如电闪般自小木屋内射了出来。

屋里怎么还有一个人?

铁人凤吃惊地张大了嘴,像是一条被扔上岸的鱼,连呼吸都困难了。

他带着十六名手下将木屋几乎翻了个遍,他自己也在屋中潜伏了半个时辰,竟然根本没发现屋中还有一个人。

灰影冲进刀光剑影中。一蓬血雾突然迸裂。

血雾散形,灰影已在十丈开外。

铁人凤嘶声吼道:“追!”

他心里很清楚,追是根本不可能追上的,就算追上了,他们也绝不是那灰影的对手。但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刘仲谋被人救走,他实在不甘心。

追出树林,铁人凤心里突地一动。他忽然发现,自己这边十六人一个也没少。

那一蓬血雾是怎么回事?

灰影沿着古道飞惊了百余丈,忽地一扬手,将刘仲谋向后一扔,身形闪了几闪,便已消失在茫茫暮色之中。

铁人凤疾奔到近前,却发现刘仲谋早已气绝。

他总算松了一口气。

那灰影竟然也是来杀刘仲谋的人。

他是谁?

为什么在击毙刘仲谋之后,他还要提着已经气绝的刘仲谋跑出这么远呢?

张飞鸿微微怔了怔,又恢复了常态。

他看了田福一眼,点了点头。

虽说他并不十分赞成,但行动已经结束,而且已经成功,他当然也没什么不满意的。

刘仲谋知道的实在太多了一点,除掉他,总的来说是一件好事。

他不禁叹了口气,满意地叹了口气。

现在,他所担心的,就只有一件事了。

慕容旦现在到底会在哪儿呢?

第十一章 半子

九月二十六。大理。

慕容旦现在正在大理。

他怎么会跑到大理来了呢?

现在想起来,慕容旦自己也觉得颇为可笑,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上了别人的当。骗了他的,正是圣火教。

其实,圣火教根本不可能知道有他慕容旦这一号人,他们做出一付大举南下的样子,惟一想骗的人是殷朝歌。

慕容旦之所以上当,是因为他以为这是一个好机会,一个尽快与圣火教拉上关系的好机会。

他刚一登陆,就听到了江湖中正风传开来的几件大事,最让他感兴趣的,是圣火教已准备东山再起的机会。

圣火教的历史,慕容旦可谓很熟悉。

如果能得到这样一支强有力的势力的支持,张氏复国的把握岂非更大一些?于是他当即决定动身南下追踪圣火教。

追过长江,他已醒悟过来,知道自己误信了江湖传言了,因为江南一带根本就没有任何与圣火教有关的消息,更不用说有圣火教的行踪了。

就在他准备北上济南时,忽然间又想起了一个人。

这个人说起辈份来是他的师叔。

这个人叫木春霖,是石和尚的师弟的惟一传人。

石和尚虽然是张士诚部下一员大将,他的师弟却与张氏一族扯不上半点关系,木春霖与张氏一族就更不沾一点边了。

但慕容旦还是决定去找木春霖。因为木春霖年轻时曾是大理段氏部下的一员上将。而据慕容旦所知,大理段氏也一定没有放弃恢复大理国的希望。

木春霖就住在大理。

一到大理,慕容旦就知道自己算是来对了。

他听到了一个很确切的消息--思任发之弟思机发又将起兵抗明。而大理段氏也很想借此机会起兵,恢复旧国。

其实,一开始慕容旦对这个消息也是将信将疑,但找到木春霖后,他就决定暂时留在大理呆上一段时间。在木春霖的家里,他见到了几个人。这些人都是段氏部下的大将,他们这次来找木春霖,正是来与他商讨与思机发联手起兵的计划的。

慕容旦觉得,冥冥之中一定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在帮助张飞鸿。不然,他怎么会因为上了一个当而得到了这样好的一个机会呢?

*** *** ***

大理。霞移溪畔。殷朝歌在溪畔。

溪水沿着舒缓的地形默默流淌着,虽说比起他离开大理时跌落了很多,但更见清澈了。

他甚至可清楚地看见河底石子上每一条斑驳的花纹。

三两条手指长短的小鱼儿在溪水中悠然自得地游来荡去。

淡淡的风拂面而来,风中有木叶的清香和溪边野草上带着的清甜水气的香味。

还有浓郁的肉香。

只有新鲜的狗肉才能烤出这般浓郁的香味来,也只有半子和尚才能烤出这般浓香味美的狗肉。

半子和尚不但会烤狗肉,偷狗的本领也绝对可算是超一流。

殷朝歌的记忆中,每次见到半子和尚时,他的左手中都会举着一块烤得焦黄鲜嫩、滋滋冒油的狗肉。

他的右手也绝不会闲着,食中二指间,一定会拈着粒棋子。

一边吃着烤狗肉,一边摆棋谱,是半子和尚最最惬意的时候。每当这种时候,他就会嘴里咬着狗肉,含混不清地将天上地下的神仙佛祖都大大地嘲讽一番。

半子和尚现在就聚精会神地盯着悬架在火堆上的一块狗肉,眼睛眨也不眨一下,长长的白须上,挂着一串清亮的口水。

殷朝歌一直走到他身边,他连眼皮也没动弹一下。

殷朝歌一屁股在火堆前坐下,伸过鼻子使劲抽动几下,嘻嘻笑道:“老和尚,这块肉一定是为我烤的,是不是?”

半子和尚的眼睛眨也不眨,只是盯着那块滋滋冒油花的狗肉。

殷朝歌叹了口气,道:“刚才还听师父说,老和尚是如何如何地挂念殷某,原来都是假的。我跑了大老远来看他,他却只愿意看着块狗肉!”

半子和尚不理他。

火堆边的一方青石上,摆着一方棋枰,两盒棋子。棋怦上摆了半局棋,半子和尚的右手食中二指间,正捏着一粒黑子。

殷朝歌扫了一眼棋局,冷笑一声,道:“我动身去中原时,老和尚就在摆这局棋,怎么到现在还没摆完?我看老和尚是让狗油蒙糊了心了。这样一局粗浅的棋也研究这么长时间?”

半子和尚忍不住跳了起来,叫道:“你小子少放狗屁!”

殷朝歌笑道:“感道寺真是倒霉呀,来了你这样一个大啃狗肉,大放狗屁的酒肉和尚。”

半子和尚提起铁钎,将狗肉递给殷朝歌,道:“这块归你了。老和尚哪次见到你小子都要吃亏倒霉,好好一块又鲜又嫩的狗肉,又烤坏了!”

殷朝歌咬了一口,道:“好香!烤肉嘛,熟了能吃不就行了,哪里有那么多讲究!”

半子和尚道:“狗肉可是个精贵东西,烤的时候不仅要把握好火候……算了算了,说了你小子也不懂!”他顺手自一旁的竹篮里又提起一块狗肉,架到火堆上,道:

“呆会儿你再尝尝这块,保准不知比你那块要好多少哩!”

殷朝歌嘴里塞满了肉,含含糊糊地道:“谁知道呢?”

半子和尚瞪了他一眼,忽然道:“不是说跟你一起回来的还有个小娃娃吗?他人呢?也不来拜见拜见我老人家?”

殷朝歌咽下狗肉,道:“师父把他留在冰宫里了。”

半子和尚道:“那娃娃的武功底子怎么样?”

殷朝歌道:“据师父说,比他父亲和李凤起他们当年还要强半分。”

半子和尚道:“嗯,那已经算得上是一流身手了。严老怪留下他,是想助他再上一层楼吗?”

殷朝歌道:“是。”

半子和尚轻轻叹了一口气。

殷朝歌不禁诧异。长这么大,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半子和尚叹气。

半子和尚看了他一眼,道:“你见到李凤起了?”

殷朝歌道:“见到了。”

半子和尚道:“他的反应怎么样呢?”

殷朝歌道:“一开始很兴奋,可听我说了师父说让他自由发展,忘掉以前种种之后,他似乎很有些失落的感觉。”

半子和尚点点头,道:“也难怪。严老怪这样做,也是为他好,只不过在感情上,他一时是很难接受的。那娃子的父亲呢?这些年过得怎样?”

殷朝歌道:“听司马乔说,他父亲一直在村间设馆授课,根本不再涉足江湖之事。”

半子和尚又叹了一口气,道:“严老怪这些年来,对那八十个人一直是抱愧在心,能在这个娃娃身上尽点心,也算是一种补偿吧。”

殷朝歌沉默了。

严子乔内心的愧疚,他是能体会的。

这几十年间,一想起铁八卫手下那八十名刀客,严子乔的心里就会隐隐作痛。

八十个生龙活虎般的小伙子,他们将自己的性命毫无怨言地托付给了他,他却因一时大意,将他们留在了死亡线上。

半子和尚转动了一下狗肉,道:“你的图丢了?”

殷朝歌道:“是。被慕容冲天的人抢走了。”

半子和尚道:“严老怪的意思呢?”

殷朝歌道:“师父的意思是就此罢手,以后再想别的办法筹集资金,重修上方禅林。”

半子和尚道:“你自己呢?”

殷朝歌慢慢地道:“图是从我手上丢掉的,我一定要把它再夺回来。”

半子和尚第三次叹了口气,他的眼中,闪动着一丝忧虑,一丝担心,“慕容冲天可不是好对付的,…··再说,严老怪也一直不想让你涉足江湖。”

殷朝歌沉默。

半子和尚喃喃道:”江湖啊…·”

一滴油脂滴落,火堆上爆起一点明亮的火焰。

半子和尚很小心地转动着铁钎,不再说话。

肉香四溢。

“你尝尝这一块。”半子和尚提起狗肉,“味道比你刚才那块不知要好多少呢!”

殷朝歌撕下一小块尝了尝,道.:“咦,还真是!”

半子和尚赶忙将手往回一缩,得意道:“像你小子这种粗人,就只配吃那种烤坏的,这块老和尚要自己享用了。”

殷朝歌道:“我是粗人?好,好,就算我是个粗人,但我这个粗人却不会一局棋谱摆上小半年还摆不完。”

半子和尚举袖抹了抹胡须上的口水和油腻,瞪眼道:

“你知道这盘棋是谁下的么?”

殷朝歌道:“不就是那盘刘仲甫遇仙人之局吗?”

半子和尚笑道:“这不就结了。像这样的棋,其中妙味,又岂是你小子所能体味的!”

殷朝歌点着棋盘道:“你还真以为这盘破棋是仙人下出来的?唉,老和尚真是老糊涂喽,我看这只是后人假托神仙之名,生造出来的!平平常常的一局棋嘛,还妙味呢!”

半子和尚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十几眼,方道:“看来你小子的棋力半分长进也没有,和尚再跟你下棋,看来先得让你摆上两个子了。”

殷朝歌笑道:“看你这大把年纪了,胡子一大把了,也不知道脸红。只怕现在我得跟你分先下了,也未可知。”

半子和尚一口狗肉吃进嗓子眼,顿时大咳起来。

直咳得肉沫四溅,口沫横飞,他才忍住。推开盘上的棋子,叫道:“来来,杀一盘杀一盘,棋可不是靠嘴下的。

看老和尚不杀你个片甲不留,好让你懂得什么叫做棋!”

“这次得分先下!”殷朝歌伸手就去抢黑棋。

半子和尚右手一晃,它将棋盒罩在掌下,瞪了他一眼,道:“不知天高地厚的糊涂小子,当然是老和尚授你定先,下起来只怕还有点意思。”

殷朝歌右手食中二指斜刺而出,直点半子和尚右膀,左手一翻,已落在棋盒上。

半子和尚左手中铁钎横掠,在他右手背上敲了一下,怒道:“别抢啦!弄坏了这棋盒,你赔得起么?”

两只棋盒均是古藤编制,半子和尚走到哪儿都要用个布包袱背在背上,珍贵的跟什么似的,可殷朝歌一直都没看出这两只破旧的棋盒珍贵在哪里。

“啧啧,不就是一只破藤盒嘛!我求一下洪叔,一天就能编上十个八个的,有什么了不起!”

“你说这棋盒没什么了不起?”半子和尚轻怜蜜爱地抚弄着棋盒,斜睨着他道:“你知道这是哪个年代的东西”?

殷朝歌道:“你说是哪个年代的?”

半子和尚道:“唐朝。唐朝你知不知道?这可是唐玄宗赏赐给唐朝的大国手王积薪的,王积薪你总听说过吧?”

殷朝歌抖抖衣袖,笑道:“罢了吧,我还说我这件衣服是黄帝穿过的呢!”

半子和尚气鼓鼓地哼了几声,忽然道:“本朝洪武初年,有个叫王牧之的大高手,你知不知道?”

殷朝歌道:“王牧之谁不知道,还用你说。”

半子和尚耐着性子道:“这个王牧之便是王积薪的嫡传第……第,唉,反正是多少代孙吧,这事你恐怕不知道了吧?”

殷朝歌想了想,道:“好像听师父说起过。”

半子和尚双掌一拍,笑道:“这副棋盒,就是老和尚从王牧之手中赢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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