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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房间,第一件事,是先给自己的同学,也是现在的同事王建去电话。王建和蓝家山处得不错,他是北方人,块头很大,重色轻友,他对蓝家山的来电毫不意外,漫不经心地问他何时回来上班。看来,因为厂子始终没有正式投产,所以蓝家山离开20多天,和离开一两天没有什么区别。
得知蓝家山要辞职,王建一点都不惊讶,他说纺织单位没什么前途,自己也正在找关系调离。他又问蓝家山要调到哪个单位。蓝家山说要跟着家人做生意。王建说了声“好”就挂了。这年头,大家都忙着自己的事,谁还有心思去管别人?
蓝家山深呼吸,接着拨打卓越的传呼。她很快就复了机,把他当成别人了。
她在电话里冲他喊:“快来,马上到你的节目了,我已经调了两个上去,没办法再往后挪了。”得知对方是蓝家山后,她很惊奇,匆匆问他住在哪里,等下再跟他联系,便挂上了电话。
她认为他回柳州是很自然的事,心里也是暗暗高兴吧。蓝家山想到自己接着的决定会让她失望,心里浮起强烈的罪恶感。
他又给莫尔去了个电话,她像他的避风港,像他的传话筒。他不用担心她失望,而她却仍然一如既往地关心自己。
莫尔似乎也置身于一个嘈杂的演出现场。他纳闷,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大家都在搞晚会?莫尔笑着告诉他,她和卓越代表各自的单位参加同一个城区的职工文艺汇演。优胜者可参加全区汇演,所以大家都不遗余力。而她们正是各自单位的文艺积极分子。
莫尔以为他下决心回柳州了。对他的选择表示高兴和祝贺。蓝家山无法在电话向她坦白,只好约她晚上见个面。他强调,不管多晚,他都要见她,而且是单独见她。莫尔答应了,记下了他的房号。
蓝家山的打算是先让莫尔给卓越打个预防针,铺垫一下,他再和卓越摊牌。
打完这几通电话,蓝家山精疲力竭地倒在床上,让这一切都尽快结束吧,重新开始。但最残酷的代价,是要暂时牺牲掉他和卓越的感情。从前每天下班约会的日子,成为奢望。
你要把控自己的生活,不管有多么糟糕,你都要把手放在方向盘上,蓝家山提醒自己,心痛却未减分毫。
蓝家山开始给卓越写信。这次,他写得顺手多了。他告诉她,自己第二块石头赚了多少钱,他又买了第三块石头,他决心在这一行做下去了。
他骗她说,自己不再下水,不能让她担心。他说自己只是每天在船上,寻找可以赚钱的石头,他认识了张会长,张会长是个很好的老师。
“等我四年,我会挣到足够的钱,让家里的生活恢复到从前的水准,我要买房,买车,带你去旅游。”
后面这几句话差不多没有什么意义,像一封检讨或保证书。他叹了口气。
他的脑海中忽然蹦出一句话: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夏天会有这样的云彩。
他之所以想起这句话,是因为这句话曾经被他写在日记本上,20多天前,他和同事们从西安进修回柳州,蓝家山坐在火车上,看见一抹平原上飘浮着的彩云。在暮色来临之前,彩云被火车抛在了身后,他在日记本里写下了这句话。
这也是他日记本上的最后一句话。当时他的全部身心都在思念着卓越,沉浸在爱河中的人,却忽然伤感地写下这一行沧桑的文字。
这是冥冥中的某种暗示吗?
一夜过后,他刚下火车,就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这才得知家中横遭变故。他的生活就此完全改变。
这句话标志着他一生的一个分水岭,当面临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次转折,22岁的他再也没写下任何一个字。
日记本合上了,无忧无虑的青春一去不返。
但是那苍茫落日的一刻,却牢牢地烙刻在他记忆的最深处,这就是成长的滋味吧,一些美好的东西,总会在不经意间慢慢地流逝。
蓝家山写完了,打算让莫尔把这封信带给卓越。
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尖叫,蓝家山吃惊地打开门,只见一个戴着墨镜的女孩在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怀中拼命挣扎,男人醉醺醺地搂着她,一个劲地说:“我们见过的啊,我们见过的啊。”
他正企图把女孩拉进隔壁房间。
女孩忽然带着哭腔大叫:“蓝家山。”
居然是卓越!
男人一愣,而蓝家山浑身一震。他扑到男人的背上,男人重心不稳,跌倒在地,蓝家山热血上涌,对着他的脸一顿猛揍,卓越尖叫着扯开他,服务员也闻讯而来,大声制止。
男人突然猛地翻身,一下就把蓝家山翻倒在地,这家伙显然训练有素。他挥着拳就要砸下来,卓越一下扑到他身上,对他的胳膊狠狠咬了一口,男人突然怔了,酒也醒了一半。
他对蓝家山说:“我见过你。”
足足有三秒钟,三个人面面相觑。蓝家山猛然想起来,他们两个小时前见过面。他就是深圳姓莫的老板。
蓝家山又望着卓越,她今天打扮得特别怪,穿着红色的紧身裙,外面却披着件羽绒衣,发型也变了,还戴着墨镜,涂着口红。
蓝家山一下糊涂了,男人急忙站了起来,口中说:“误会,误会。”
卓越哭了,蓝家山红了眼,又冲动地扑上去,被卓越和服务员拉住了。这时,一位穿着高跟鞋的年轻女人走过来,惊奇地叫道:“莫总——”
莫总舒了口气,连声说:“认错人了,认错人了,你来晚了一步,我把这位小姐当成你了,误会一场。”
卓越扭头就走,蓝家山急忙拽住她,把她拉进房间,卓越气得坐在床上哭。蓝家山一下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劝她。有人敲门,蓝家山没好气地打开,是鼻青脸肿的莫总,他道歉:“对不住,等下我替你们压惊。”
卓越大喝着让他滚,他很难堪地退出去,脸上却骤然浮起一股煞气。
卓越冲他歇斯底里地大喊:“他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你还认识他。”听卓越的口气,好像第二条罪状比第一条还严重。
谁让你打扮成这个样子。蓝家山心里埋怨,嘴里却不敢把这句话说出来。因为她刚才哭得梨花带雨,好容易才止住泪,她交代蓝家山,打个电话给莫尔,让她从家里给自己拿套衣服来。
她走进浴室。“臭死了,全是那头猪的酒气。”她突然停步,想想不对头:“你怎么不回宿舍,住到酒店了?”
蓝家山含糊地说是朋友请客,他头脑还算清醒,现在可不是谈论辞职的好时机。
卓越警惕地问:“什么朋友?那头猪?”
蓝家山说自己也是两个小时前才和他打了个照面,卓越这才没再追问下去。
莫尔倒是很快就把卓越的衣服送来了,她的舞台妆还没有卸完,因为身材圆润矮小,显得头重脚轻,有点滑稽。她得知刚才发生的事后,笑得前俯后仰。
蓝家山这才从莫尔口中知道,因为卓越的父母去了岩滩,所以这两个女孩子就趁着今晚有表演,串通好要给蓝家山一个惊喜,才打扮成这副鬼样子。
这哪里是惊喜,分明是惊吓。幸好卓越把妆都洗掉了,恢复了清爽的模样,穿着牛仔背带裤,挽着马尾辫,心情也好转了。
“你终于回来了。”莫尔嗔怪道。蓝家山心里叫苦不迭,这下一步怎么收拾?
廖辉波把电话打到房间,让蓝家山来餐厅碰头,莫总也在外面敲门,请蓝家山务必说服女朋友,给他一个好好赔罪的机会。
卓越当然不肯去,莫总从脖子上扯下一根粗粗的金项链,放在桌上,粗声大气地说:“你一定要去,否则我就和小兄弟翻脸,只要他还在这一行混,就得买我的账,这是给你赔礼的。”想到刚才自己那副狼狈相,他耿耿于怀地说:“咦,要不是我刚喝完酒,头晕,你怎么会是我的对手?”
听了他这番带着醉意颠三倒四的解释。卓越和莫尔只想躲得他远远的。
莫总忽然抱着蓝家山的肩膀,凑在他耳边小声说:“给我个面子,否则我以后都在你面前抬不起头来,我们以后要当朋友的,不是吗?张会长看得起的人,我莫某是不敢小瞧的。”
蓝家山很识趣,答应了。
在电梯里,卓越和莫尔反复逼问蓝家山,她们怀疑他是不是最近加入了黑社会,否则怎么会结识这样粗鲁的人物,居然还要逼她俩参与应酬。
蓝家山反复向她俩解释,张会长是多么权威,多么有号召力,大家都是看在张会长的面子上才有幸聚集到一起。
莫尔担心道:“如果刚才那个黑社会逼卓越陪他睡觉,怎么办?”
蓝家山啼笑皆非,卓越狠狠地在他手臂上揪了一把,蓝家山放心了,看来她的气消了不少。她们看香港电影看多了,估计三级片也没少看。“那个墨镜是怎么回事?”
卓越好奇地问:“那个人身上有文身吗?”
谈话间,他们就走进餐厅包厢,一群人正在里面哄堂大笑。然后齐刷刷地把目光转向他们。一定是莫新刚把那个段子叙述了一遍,大家都露出兴趣盎然的神情。
餐桌上的气氛出乎意料地融洽。莫新用几句话就把卓越逗笑了。大家很快在不同的话题中切换。柳州和南宁都不大,卓越的伯父,在区银行总部任职,莫尔的爸爸是某厂厂长,从他们身上很快就引申出各种交集和谈资,听说卓越在银行工作,莫新许诺可以帮她的同事在年底拉点存款,廖辉波也表示可以帮上忙。卓越听了很高兴,赶紧给各位敬酒。
这一刻的和谐融洽,让蓝家山产生一个错觉,卓越也许会理解自己的选择吧。这一行大有前途。
廖辉波忽然问:“蓝家山,你和电力集团的谢副总是什么关系?”
卓越偏要戳穿蓝家山的伪装,故意大声说:“他从谢副总手里借了20万。”
蓝家山有些尴尬,而在座的都很讶异。
廖辉波反而觉得他俩关系不一般。笑着说:“我一直都很想找机会认识谢副,兄弟,你帮我引荐一下。”
“恐怕我没有这么大的面子。”蓝家山坦率地说,“我哥哥交通肇事,导致她的儿子去世,我们赔偿了她一大笔钱,还写了个欠条,所以我才到岩滩去当水手。”
大家闻言都大吃一惊。
莫尔声明:“他已经决定回柳州上班了。”好像这么说就会断了蓝家山的退路似的。
廖辉波困惑地望着他:“你们是这样的关系?”听上去离奇得像是在耍他。
蓝家山苦笑,索性坦白了:“上回谢副总给我带的信,就是我哥哥在拘留所写给我的,她去看我哥哥的次数比我还多,可能是怕我们逃脱法律的制裁吧,所以要盯牢我们。”
莫尔忍不住把蓝家山哥哥的情况介绍了一下,说他是老实人做了糊涂事。
廖辉波详细了解蓝家山哥哥的情况,他说自己在当地有熟人,可以关照一下蓝家水,又拍胸口保证说蓝家水出来后可以到他的公司上班。
张会长郑重地给蓝家山敬了杯酒。一语双关地说:“为我们的小兄弟,干杯。”
男士们都举杯:“为兄弟。”
卓越目不转睛地盯着蓝家山,把他看得心里发毛。
莫新把一叠照片扔在餐桌上:“我来晚一步。给李董抢先了。不过,你们两个凑什么热闹啊?”莫新指着蓝家山和廖辉波,笑说:“一个搞装修的,一个捞石头的,拦路抢劫啊,我大老远来的,我多出一万,你们把手上石头转让给我啦。”
廖辉波笑着摇头,说这块石头对他很有纪念意义,因为张会长的点拨让他开了窍,是他入行买的第一块石头。
莫新瞅着蓝家山,表情搞笑,像在逗他,又像在请求他。
其实,蓝家山还真想卖掉那块石头呢。资金越早回笼越好。
卓越仔细看着那块石头的照片,问蓝家山花了多少钱。
“一万三。”
卓越低声问:“你从哪来那么多钱?”
蓝家山答:“我和朋友合资买的。”他可不敢说出林小珍的名字。
“我最佩服的人是他。”廖辉波指着蓝家山,说,“他用他所有的钱来押这块石头。我很惭愧。当时我完全可以一口气把那车石头全拿下的。”
“那你就名声远扬了。”李泰龙微笑道。他是最后捡了大便宜的人,所以适合总结性发言:“我最佩服的也是他,他敢买蒙金海的石头,你想想,一个刚入行的新手,一个小水手,居然敢去买蒙金海的石头,这小伙子一定前途远大。”
廖辉波摇头赞叹道:“他比我敢赌。”
惭愧。蓝家山的脸有点发烧。这笔钱花得太值了。
卓越似乎窥破了蓝家山的心事,撇着嘴说:“我怀疑你当时根本不知道蒙金海是谁吧。”她耳语,“可以考虑卖给黑社会,但不要现在答应他。”
莫新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