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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回梦记-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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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去的当大少爷,是多们大的福,谁不望着眼热?再说我……”说着声音似有些颤动起来,稍迟才接着道:“我虽然不好,也不算太委屈你,只要你……”说着把几个字含糊咽下去,又接着道:“我哪件事能不如你的心,屋里房外哪个敢不捧着你,何必放着福不享,自找不松心?方才惹得咱爹那要闹,他老人家打你,我听着怎么受?你也替我想想。”惊寰闭眼躺着,听她说话的声音,渐渐凄惨,十分感觉出夫妇间相爱的真情意。又细味她言中之意,除了骂自己相与的人下贱没有真心那两句话听着刺耳;但又想到她本不晓得自己和如莲的真相,也难怪如此说。其余的话可都是情真语挚,哪一个字都挟着恩情,刺入自己的心坎,觉得这种有恩意的规谏,自己尚是初次听到,不由得竟动了心,几乎想着要跃起跪到她的身畔,向她忏悔。但脑中倏然又想到如莲,便自恨道:“我又把持不住了是不是?守着谁就爱谁,我算什么东西?如莲真白认识了我,我怎还动这个心!没有新妇,说不定我跟如莲就能顺理成章的结了眷属,她真是我们的对头。再说没有她,若愚怎会上莺春院去捉我,自然不致出了今天这局事,更何致闹得和如莲不能见面?我还不当她是仇人?这样想虽然有些丧良心,却可保稳不再对她发生爱情,就能对得住如莲了。

惊寰想着,自觉是得了无上妙法,立刻把心一横,不再理会她的说话。这时新妇见惊寰仍旧闭目不语,还只当他听自己的话害了臊,就又款款深深的道:”这教爹娘闹两句,也值不得难过。你起来,松散松散好吃饭。你还没洗脸呢,起呀,起呀,好……”她只说到这个好字,却没法称呼好什么,又自己红了脸,幸亏惊寰并未睁眼,还不致十分害羞。又见惊寰虽然衣冠不齐,神宇欠整,但仍不掩他那俊雅的风度,身下的红衾绣枕,映出那清秀的面庞,满面含愁,似乎清减作可怜样子,看着更动了女子痴心。自想这样的个好男人,我那些姐夫姨姐夫们谁能比得上一半?可惜他的心不向着我,不过年轻的人荒唐谁能免呢?只要我虚心体贴,是块铁也能温热,等到将来我俩九天回门的时候,把他向亲戚姐妹眼前显露显露,反正有羡慕的,有生气的,那时我有多们得意。想着,心里一阵狂喜,但低头见惊寰那种冷淡模样,不免又添心事,便自己心里叨念道:“他是我的什么人,他生气我不会哄么?为什么跟他绷着?哄好了就是我的人了。”就先跑到堂屋,拿进一件东西来,强忍着娇羞,推着惊寰的肩膊低语道:“喂,起,起,你睁眼,看我给你这个稀稀罕儿!睁眼哪,睡了一早晨还困?别装着,喂喂,装不住了!笑,笑,笑了!”惊寰以先听她说话,还自不觉怎样,后来听她拿自己当小孩子儿似的调逗,觉得这人居然能如此体贴温存有情有趣,竟没一些小家子气,几次要睁眼,都被想如莲的心把眼皮按捺住,倒将她的深情看作一种诱惑。自想饶你千变万化,我有一定之规,给她个不睬不瞅,自然一了百了。哪知末后不知怎的,竟而忍不住,微微笑了,连带着也把眼睁开。那新妇见他张了眼,便拿那挑绣鲜艳的绣花绷子,向他面前一晃,然后笑着道:”你看我给你做的兜肚,琢磨着你不喜欢大红大绿,就绣了两句唐诗的诗意,是'笋根稚子无人见,沙上凫雏傍母眠'。你看这绿的是笋,赭石色的是沙鸥,还没绣完呢。可是上面太空,你看还是这边添一棵松树,还是那边绣几竿竹子好呢?”说着两只俊眼水铃铛似的望着惊寰,只等他说话。哪知惊寰只说了句:“你随便,我向来不带兜肚,谢谢你。”说完又合上了眼。新妇吃了个没趣,自己倒吸了一口冷气,几乎把满腔热望,化作冰凉默然了半晌,又想到这也难怪他,本来才教他爹打了,正自心烦,哪有许多高兴?不见得是诚心冷落我。想着沉了一沉,就又轻推惊寰道:“方才你被爹爹踢了一下,踢着哪里?教我看看。还疼么?你说话!”连着问了两声,惊寰才咬牙道:“不疼,我恨!”新妇道:“你恨什么?爹打两下,也不值得这样!”

寰摇头道:“我不恨别人,恨若愚!他还是我表哥,怎该把我背人的事,都告诉爹爹?教我挨打还不要紧,如今锁在家里,终久把我气闷死!他不教我好死,我能教他好托生?回头我要不跟他拼命,再不姓陆!宰了他豁着我给偿命。”惊寰这几句话原是愤极之语,又觉着这消息要是新妇泄漏的呢,她自然不敢告诉我,也教她挨几句窝心骂。

哪知新妇原是深闺弱女,未经世事,又晓得这消息原是若愚口角不严,以致泄露,一听惊寰说要和若愚拼命打架,便以为他言下必行,就吓得心里乱跳,不知怎样劝解才好,便道:“你这又何必?人家也是为好。”说到这句,又怕给若愚证实了,忙改口道:“你又怎知是他说的呢?”惊寰霍然睁开眼道:“这件事只有他和你两个人知道,不是他说的,难道是你说的?我会肯轻易的饶他!”新妇见惊寰说的斩钉截铁,没法再替若愚辩护,自想只可另想方法劝解,万别教他们兄弟闹出事来,便痴痴的想,半晌不言语。惊寰见她忽然不语,心里一转,便疑惑到那件事是她向爹爹面前告的状,所以此际听了自己的话,觉得心虚,不敢答话,就又用话探道:“那件事要是你告诉的,我倒不恼。本来你是爹娘给我明媒正娶的媳妇,怨不得你关心,管也正管得着,就是告诉了爹爹,教我挨了打,也是为的我,怕我出去胡闹,伤了身体,误了你的终身,怎能说你错?所以果真是你说的,我还感激你关顾丈夫,佩服你知道大体呢!若愚他又不是我的大妻小妾,为什么狗拿老鼠,多管闲事?我早想到了,厨房里割肉的刀,是那么锐利锋快,等若愚来,我就迎头一下,给他个脑浆迸裂,然后我自己亦回手向肚子一刀!”说着两眼瞪圆,还自举手作势。惊寰最后这几句话,本是孩气复发,说着快意,其实和呓语不差往来。但是新妇哪曾听过这种凶话,真已被他吓坏,似乎眼前已看见他弟兄血战的光景,一个尸横阶下,一个血溅门前,血花流烂的好不怕人;而且自己也就披麻带孝,变成个少年孤孀,那一派的凄凉惨厉,简直不敢再想。又念到惊寰方才的话,若是自己说的,他倒能十分原谅,那我何不把这事担承起来,省得出祸事;就是惊寰恨了我,我再慢慢央告他,他是明白人,也不致十分苦我。想着芳心乱颤,再不顾得细加思索,就抓着惊寰的衣襟道:“瞧你说得怕人,什么事就值的拼命!你恼若愚,还不冤死人家?是我说的,你打我吧!”惊寰听了一怔,就微笑道:“我不信,你怎么能说?”新妇见他没生气,便又长着胆量说道:“是我昨夜听了你的话,怕你伤了身体,坏了名誉,要劝你又不敢劝,今天早晨给娘请安去,悄悄的告诉了娘,想教她老人家说说你。不想被爹爹听见,追问起来,我也想不到闹到这们厉害,早知道打死我也不敢说。这我都承认了,你担待我糊涂,就别寻表哥了!”新妇这一段谎话,无意中说得近情近理,有头有尾,自以为可以息事宁人,三全其美,哪知以后的厉阶,祸根竟都起源于这几句善心谎语呢?当时惊寰听了新妇的话,倒神色不动,又笑着问道:“真的么?”新妇
点头道:“我跟你说瞎话干什么?”惊寰哈哈笑道:“想不到你有这们高的见识,我真感激你的大恩大德!”说着霍的翻身跳下床来,跪在地下,向着新妇噗咚的磕了个响头道:“我谢谢您,头一天进门就送了我个忤逆不孝,我这一辈子要忘了您,让我不得好死!”

新妇见他这样,几乎疑惑他是疯了,差些喊叫出来。转想才明白上了他的当,把自己的话套去,立刻变了脸。自己好心好意的说假话给他们息事,不想倒得了这个结果,只觉满腹冤气,迸挤在喉间,想说话也说不出,通身更气得酥软。知道他给自己叩头,比杀人要凶恶,但是仓卒间没法分说。惊寰已满面笑容的站起来,又向她作揖道:“我还谢谢您,我本来正在两面都挨着夹板,左右为难,难得您大发慈悲,发放了我。我如今可割断一条肠子了!”说着又举手叫道:“如莲如莲,上天不负你苦心人,我这可拔出脚来,整个儿是你的了!”说完就要跳跃着走出房去。新妇在悲怨迷惘中,也没听出他说的什么,但只觉得事已决裂,他说的不是好话。此际见他要走,才急出一句话道:“你……你哪里去?”惊寰回头含笑鞠躬道:“我上前面书房写白折子去,三百行呢,从现在写到三更天也完不了!这是爹爹赏给我的功课,也是您赏给我的乐子,改日一总再谢!您请安置,我去了!”说完又深深鞠个大躬,再不回顾,就兴冲冲的走去。

屋里只抛下个新娘,眼看着夫婿夺门而去,自知事情决裂到如此地步,急切怎能有法挽回?又后悔自己一片好心,倒把自己害了,活到如今没说过瞎话,偏这头一次就说得那么周全,再向他分辩,他也要把我的实话当瞎话,绝不肯听。本来这事真要是我泄露的,真也难怪他伤心生气,可是我偏要背这冤枉,冤枉上哪里去诉?要跟爹娘去说,闹起来又像是告他的状,更惹他恨我。可怜除了爹娘,还能同谁去商量?这不活活难死人!想着心下说不出的悲苦,不由的倒在床上,嘤嘤啜泣起来。但又看见一床的红帏锦被,想到正在喜期,哭泣太不吉利,便强自忍禁,却又抽噎得胸腹皆痛。再联想到在这喜期中,谁家初嫁的女儿,不是正和夫婿洞房厮守,情爱融融?偏我进门就遇见这事。他要是不可我的心,就随着他去也罢;偏他又是那样好的人品,眼看着气得小可怜似的,就那样走了,即便他晚上还进来,只这一会儿就教人割舍不下。昨天下那们大的雪,书房里生着火炉了么?冻着可不是耍!抬头见他那件皮袍子还挂在衣架上,想要给他送了去,便扬声轻唤那陪房的王妈。恰巧那陪房到前院去吃饭,本宅一个仆妇听见赶进来道:“少奶奶,什么事?”新妇见仆妇进来,才想到自己正哭得眼圈通红脂粉半蚀,连忙掩饰不迭。又觉到自己一个新妇,就对夫婿这样关心冷热,教旁人看着不好意思。但一时想不起旁的事,就用手向衣架一指。那仆妇却还机灵,走过去把皮袍摘下,抱着问道:“给少爷送去呀?少爷在哪里?”新妇含羞低头道:“书房。”那仆妇便笑着走出到了前院书房,见惊寰正坐在桌旁收拾文具,一面撅着嘴哼二簧,就把皮袍放在椅上道:“这是少奶奶教送来的。”惊寰愕然道:“不冷,不用。拿回去!”这话才说出口,便想到自己没穿着长大衣服,回头得机会出去,又得到后院去拿,倒添许多麻烦,便改口道:“放下吧。”仆妇逡巡退出,回去报告新妇,衣服已经送到。新妇见惊寰尚没怄气不收,心下暗暗安慰,便只等他夜晚进房,好向他剖肝沥胆的诉说衷曲;并且拿定主意,宁可自己委屈,也得宛转随郎,动他以镌心刻骨之情,自己也得享受画眉唱随之乐。哪知夜里直等到夜尽五更,也不见他入门,只等得新娘挨一刻似一夏,听得寒风刮雪,都疑是惊寰走来,辗转反侧,一寸芳心思前想后,直像刀剐得寸寸碎了,一会思量,一会坐起,忽而啜泣,忽而昏沉,这一夜的光阴好不难过。好容易挨到黎明,知道惊寰绝不来了,断了想望,才哭着睡去。

哪知惊寰在夜间十二点后,原要偷偷溜出门,到莺春院去会如莲,走到门首,就被看门的老仆郭安挡住了,说是老爷有话,不许少爷出门,要是偷走,惟看门的是问。惊寰对他威迫利诱,都不成功,只得颓丧着回到书房去睡。

这一夜想着如莲,红楼咫尺,却已远隔天涯。我在家里想她,她还不知怎样想我!今天不去也没什么,但看光景十天半月我也不能出门,如莲说不定疑惑我迷恋新妇,忘了旧情,因此恼了我,我这冤枉哪里诉呢?他躺在小床上,胡思乱想,又加着枕冷衾寒,孤灯摇夜,真是向来未经的凄清景况。本来他和如莲几载相思,新欢乍结,才得到一夜的偎倚清谈。便遇着这般阻隔,已自腐心丧志,触绪难堪。更当这萧斋孤枕,灯暗宵长,正是天造地设的相思景光,怀人时候,哪得不辛苦思量,魂销肠断?末后他竟想到如莲不容易见面了,我二人若有缘,何致一见面就生磨折,大约如莲昨天所说的傻话,都要应验,莫非我们只有一夜的缘分吧!果真这样,我还活个什么劲?不如死了。又想到我若死了,如莲怎知道我是为她死的?岂不白死!想着忽然拍掌道:“有了,不是有报纸么?我先把情死的原故写一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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