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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带我走-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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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溪打开纸包,看见了几根生的香肠、一袋虾皮,一袋笋干,还有一堆黑乎乎的东西,灰色的碎壳和黏稠的酱汁压成了一个饼状,散发出一种熟悉又难闻的气味。她说这是什么呀?杜仲盯着那东西看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地回答说:是皮蛋,对,是皮蛋呀,它们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呢?小溪又笑,说咱们就把它吃了吧,用调羹舀着吃,再把壳儿吐出来……
小溪觉得饿了,两个人一时顾不上说话就开饭了。没有酱油和盐,她和杜仲便就着皮蛋吃咸菜,再就着咸菜吃馒头,另一个饭盒里盛着酱油汤,杜仲喝汤的时候抿着嘴,一点响声都没有。吃了一会儿,杜仲突然哎了一声,站起来就冲到门外去了。过了一会儿回来,嚷嚷着要找水漱口。说那黑面馒头里有沙子,把他的牙硌着了。
就你那么多臭讲究。小溪不屑地瞪他一眼。我们天天都吃这个。在农场,有黑面馒头就算好的了,我还没给你吃窝头呢。到现在我才发现,你原来有那么多顽固的资产阶级生活习惯。下乡两年多了,你是怎么接受再教育的啊?
杜仲不搭腔,用水桶里浇种子的水漱了口。两眼盯着小溪的脸,仔细研究起来。他说:嗳小溪,你的眼睛怎么啦?好像……怎么一只眼睛单眼皮,一只眼睛双眼皮了?我记得你原来两只眼睛都是单眼皮啊……
小溪下意识地去揉了揉眼睛,对杜仲解释说,那是去年冬天去苇荡割柳条子的大会战中,拉着满满一车柳条的牛车翻了,她被压在柳条子底下,一只眼睛的眼皮被柳条拉了一个口子,直流血。可当时大会战那么紧张,她坚持轻伤不下火线,简单包扎了一下,没去场部医院治疗。等伤好了以后,这只眼睛就变成双眼皮了。她强调说,其实这个样子,一点都不妨碍劳动。
杜仲用嘲讽的口吻说:好嘛,都成波斯猫了,还名贵品种呢。一边说着,站了起来,从旅行袋里掏出了一只小黑匣子。
差点忘了,吃饭是应该有音乐的。为了庆祝重逢,咱们一起听音乐吧。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音乐?小溪觉得这个词好生疏。在小溪的生活中,如今只有歌曲,没有音乐。这音乐也太奢侈了吧,再说,哪儿说变就能变出音乐来呀?



12.悲怆弦律



杜仲摆弄着手里的黑匣子,小溪看清了那是一只小小的半导体。杜仲旋转着开关,来来回回地调试着,半导体发出叽叽嘎嘎的噪声,根本就没有什么音乐。
看来你这儿干扰太大,信号不好。杜仲有些丧气。在我们那儿,什么时候都能听上音乐,清楚极了,就跟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似的……
小溪当时并没有留意这句话的意思。她急于想问问杜仲H城的情况,还得跟他说说农场的事情,比如农业学大寨的前景、知青运动的历史意义、还有自己的进步和成绩,以前的信上不好意思提,这次可以当面告诉他了。她问起了他父母的情况,问起了他在H城有没有去看冬天的腊梅。杜仲沉吟了一会儿说,他的父母大概这辈子也回不来了,他现在已经不再关心这件事了。他在H城也没有去看腊梅,因为他对腊梅也不感兴趣。他三言两语就回答完了小溪的问题,又开始调试那只半导体。
小溪气恼地问:你这也不关心那也不关心,你到底关心什么呀?
杜仲把手里的半导体扬了扬,努嘴说:这个!。
小溪说:那你跑那么远来看我干嘛?你跟你的半导体呆着好了。
杜仲说:那倒是不大一样的。你是个活人啊。
小溪收拾着饭盒,说:那你为什么不跟我好好说话呢?
杜仲连头也不抬:我来看你,就是想看看你,给你写了那么多信也不回,我就想来看看你到底怎么样了?说那么多话干嘛?我倒是想让你听半导体,听听你平时听不到的声音。
小溪满心委屈地嚷嚷说:没什么可说的,那你走好了。
杜仲总算把手里的半导体放下了,轻声叹了口气说:这只半导体,是我过15岁生日那天,我父母送给我的礼物,抄家那天我正好带在身上,没有被抄走,后来就带着下乡了,想不到还真是派上了大用。嗳,好啦,那我就跟你说话吧。你想说什么呢?
小溪赌气说:你跟我说说,这两年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你信上写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长篇大论,我没时间看也看不懂。
杜仲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他斟酌了一会儿说:我想些什么?你真的想知道吗?我一直在想,既然教科书上说,资本主义是封建主义的天敌,那么为什么还得使用农药呢?
农药?什么是农药?
与天敌相比,社会主义不就成了农药了吗。
你……你这样比喻太不妥当了。
有什么不妥?杜仲振振有词地说:天敌就是克星,具有天然的杀伤力,这是自然规律。而农药是人工合成的……
小溪气愤地打断他说:你怎么可以这样想,你也太……太……她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词儿。她想说“反动”,觉得太伤人了;说“过分”又太缺乏力量了。她觉得杜仲简直不可理喻,他此行来看望她,莫非就是为了兜售他的农药么?小溪气得说不出话。
突然间电灯就灭了,杜仲和她自己一下子都隐没不见了。在农场,停电是常事。黑夜像浓密的云层一样涌上来,她觉得自己像一艘潜艇似的,沉入到黑暗的水底里去了。她听见杜仲的喘息,杜仲说你别着急啊我有电筒呢。就听见他磕磕绊绊地走动、又翻动旅行包的声音,但电筒却迟迟没有出现。小溪摸索着走到屋角的窗台上,用手摸到了火柴和一根细小的蜡烛。她把火柴划着了,蜡烛慢慢亮起来,金黄色的火苗在黑暗中抖动,杜仲惨白的面孔从黑暗中浮出来。小溪忽然觉得,眼前的杜仲犹如一个石膏头像,线条僵硬而呆板。
蜡烛几乎就像一节小鞭那么长短,这儿的人都管它叫“磕头了”,说是磕一个头的功夫就点完了,虽然有些夸张,但能点的时间确实很短。就这样的小蜡烛,还得凭证供应。小溪想,饭也吃过了,又是停电,自己太晚回宿舍会造成坏影响,还不如早些给他安排个地儿住下。她正在琢磨着今晚把杜仲弄到谁那儿去睡觉,桌子上的半导体突然响了起来,把小溪吓得一哆嗦,蜡烛的火苗也晃动起来。
小溪听见了一个柔和低沉的女声,像房梁上悬挂的灰尘丝儿,在空气中轻悠悠地荡来荡去。那普通话的发音有些古怪,该用去声的,她发的是平声;该用上声的,她发的是去声;七高八低七上八下的,和平时收听中央台的广播员完全不一样。那声音尽管模糊而暧昧,小溪终于还是听清了大概的意思。那个女声说:听众朋友,你们一定知道中国那位最优秀的小提琴家的名字,自从文化大革命开始以来,他亲眼目睹了中国知识分子遭受的悲惨命运,他本人也被审查被迫害被凌辱。前几年,他终于冒着生命危险,流亡到了西方国家,现在,我们为听众朋友们播放他著名的【思乡曲】……
那一刻小溪的呼吸都停止了。她像是听见了来自黄土高坡上的信天游,苍凉悲怆哀惋地揪人心扉;又如森林中流过的淙淙泉水、蓝天上飘过的朵朵白云;如轻风穿过峡谷,雪花轻盈地舞蹈。她很久很久没有听见如此美妙的琴声了,就像一群精灵似的,在这简陋的小屋子里盘旋,蜡烛微弱的火苗随着旋律舞动,昏暗的小屋忽然变得明亮而温暖……
烛光暗下去,颤栗着抖动了几下,灭了。小屋重又一片黑暗。
小溪伸手去摸“磕头了”,摸了一手灰尘。这才记起来科研排就这么一根备用的蜡烛。音乐在暗夜里回旋,旋律渐渐变得沉重而压抑。一线圆柱形的手电筒光线忽然亮起来,穿过乐声投在她的棉袄上,胸前那枚小小的像章,在她眼皮下发出殷红的反光。小溪的头脑一激凌,顿时清醒过来。
杜仲你这是在干什么?她急吼喉地嚷道。你在收听……收听……快把你的半导体关掉!她急得捂住了耳朵。我不要听不要听,这太危险了,你难道疯了吗?听见没有,快给我关掉!她差点哭出声来,扑过去抢那只半导体。
杜仲一把将半导体搂在怀里,小溪听见“啪”的一响,声音消失了,屋子里突然静下来,寂灭无声,像一个密不透风的菜窖。



13.折断的翅膀



怎么会把你吓成这个样子。杜仲冷冷地说。不至于吧。你可以用批判的眼光欣赏嘛。
小溪已经回过神来。她真的很气愤,她不明白这个两年没见的杜仲,怎么会变得这么离谱。其实在他的信中早已透露出了思想大滑坡的种种苗头,由于她的同情和软弱,对他一再姑息纵容。她不能够眼看着他这样下去了,无论他怎样蔑视她嘲笑她,为了两年前那一段难忘的友谊,她一定要伸出手去拉他一把。
小溪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坚决而坚定过。她站了起来,慷慨激昂地对杜仲说了以下的话。那些话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在后来的那些年里,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重温着检省着自己说过的每一个字,每一次回想,她的心都会因此而剧烈地疼痛起来。
她说:杜仲你听着,你现在所有的苦恼和委屈,都来自于你自身处境的改变。文革前你的生活太优越了,你根本不懂得人民的疾苦和愿望。你由于父母的政治问题而产生强烈的不满情绪,这是私心杂念在作怪,我理解但不能赞同。你真的必须悬崖勒马了!
手电筒的光一点点暗下去,杜仲的面孔也变得模糊不清。他沉默着,咬住了嘴角。他不断变换着坐姿,木头凳子在他身下嘎嘎作响。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他仍是一言不发。
你倒是说句话呀。小溪终于忍不住了。你难道真的就想不通这个道理吗?
我想不通。除非一粒子弹从我脑子里穿过去,恐怕才会通吧。杜仲的语气中有一种不容反驳的决绝,小溪不由打了一个寒噤。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抓起手电筒说;好啦,麻烦你给我找个地方睡一觉,我明天早上就回呼玛去。
临出门前,小溪没忘给炉子添了煤压上火。门吱扭一声关上了,小溪的心里咯噔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被锁在了里头。一个多月以后她才发现,杜仲离去之前,无意中遗落了一颗定时炸弹,炸弹被引爆的那一刻,她曾经拥有的美好理想都被炸成了碎片。
那晚的月光很亮,雪地上笼罩着一层凄迷而圣洁的月色,静寂的原野像一片银色的湖泊,寒风吹起的雪沫,雾气迷蒙。小溪觉得自己就要在湖里沉下去,身子一阵阵发冷。在那条通往连队宿舍的小路上,她和杜仲谁也没再说话。她只听见笨重的棉胶鞋踩着雪地咕吱咕吱的响声,两个人一前一后,总也踩不到一个点子上。
她把杜仲送到了男生宿舍门口,敲开门叫出了孟迪。她对孟迪说,她的一个朋友来看他,能不能在孟迪这儿借住一晚,明天就走。孟迪什么也没问,就让杜仲进去了。分手的时候,杜仲神情严肃地伸出手来,很有礼貌地碰了碰小溪的指尖。留在小溪记忆中最后的印象,杜仲的手柔软而冰凉,像一团雪花。
小溪一个人走回女生宿舍去。刀子一般的小风钻进了她的脖颈,她一阵寒颤,觉得心都好像被冻透了。那个瞬间她的脑子里忽然跳出了一段话:“决不能把私人友谊和政治问题混为一谈……决不容许把私人友谊摆在事业的利益之上。”那是她前不久从一份学习材料上抄下来的斯大林语录,为了以此勉励自己。想不到在这个寒冷的冬夜,这段话真的给了她一丝勇气和安慰。
月光下,她看见自己大步行走的身影。两条粗壮而结实的双臂有力地甩动着,白色的雪地上,身子两侧晃动的黑影,犹如雄鹰黑色的翅膀,从雪地上飞升起来。
可是楚小溪还没等起飞,翅膀就突然折断了。
春节过后不久,上头来了外调人员,加上总场保卫科和连队的保卫干事,差不多坐了满满一屋子人。小溪被叫去谈话的时候,那些人面露凶光,如临大敌,让小溪觉得莫名其妙。他们用审讯犯人的口气,提到了杜仲的名字,并要楚小溪老实交待有关杜仲的一切问题。他们是从杜仲住处的灶坑里,临走前没有被焚烧彻底的一大堆信件残片中,发现他和楚小溪的联系的。当楚小溪终于听明白,杜仲这个人已经在春节前夕“过江”去了,并且至今没有被遣送回来——她的脑子嗡地一声炸开了,后背上一层冷汗,像是箍上了一件铁制的盔甲。
杜仲确是来过万山,但他的告别只是一种象征,连一句暗示的话都没有。
假如她真的知道他有过江的念头,小溪即使用自己的生命去阻止他,小溪也舍得。
但小溪真的连一丁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察觉。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有发现。在那天晚上他们单独相处的三个小时中,关于这个犯罪计划,他绝没有向她透露一丝一毫。她始终被蒙在鼓里,她真是太幼稚天真、太麻痹大意、太愚钝轻敌了。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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