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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尽曲-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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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给她一个大大的微笑,眼底有满溢的情感。

燕姝在那一瞬间有被“套住”的错觉,但依然回他一个笑,十九年来最美丽的,一种女人给男人的,她以为自己永远不会拥有的妩媚笑容。

☆☆☆

迟风和王伯岩一行人在离开小屿时,被俞家军发现,双方在鹿仔港的外海有一番激战。燕姝仍躲在甲板底,听风声鹤唳,船摆浪狂,脑里想著,若迟风和伯岩大哥被捕,她一定要拚命力挺,绝不让他们重蹈汪直枉死的下场。

然“风狼”二字也非浪得虚名,俞家军虽人船众多,对付这些精於海战的舶主海寇们,往往是擒贼,却擒不到王。

几天後,一阵迷雾弥漫东番沿岸,海寇们乘机遁入内湾,踏进东番本土。俞家军船大,怕内湾水道迂浅,进去容易出来难,所以只能在鹿仔港前兴叹扼腕,大骂不已。

退守成功後,迟风由断箭裂矛中发现几块白布,上面都写著……

王伯岩,“风里观音”入海,已起民怨,请速送回,绝不以倭寇海贼之名论罪,且与本朝将士同功行赏。

“胡扯!”迟风愤怒地一块块撕碎,丢进海波里。

王伯岩在一路遁逃中,伤口更严重,在大员社的部落息养两日,才不再哀哀嚎叫。

大员社原是东番居民之一的西拉雅族,因和善热情,每有人来,即叫“大员”,是客人之意,也因此,海上来往的海盗商旅们,都习惯称之为大员人。

大员人个儿短小精悍,皮肤黝黑,一只眼深而大奇书Qisuu网,男人穿耳洞,女人断牙齿,喜欢在身上带矢镞、鹿角、贝壳及羽毛等饰品,和吕宋及浡泥一带的土民颇为相似。

迟风第一次是随义父汪直来的,他们救过一群受倭人欺凌的大员人,才被他们视为永远的好朋友。

此刻,他坐在竹茅编筑的屋子里,暖暖的风由隙缝吹进。矮桌上堆著鹿肉、熟谷、甘薯,还有两大竹筒杂米酿的酒。

“我都吃怕鹿肉了。”王伯岩摇著芭蕉叶,眼看篱外飞过的一只蓝紫锦雉说:“我恨不得烤了那只鸡来吃。”

“小心你的人头,东番人是忌吃鸡的。”迟风提醒说:“该可怜的是你妹妹,仍坚持吃素,几乎没什麽能下肚。”

由他这头望出去,男人们在制镖截棍,因狩猎季节又快到了。更远处有一大木架,挂著排排的骷髅头,是战争得胜,表示战功。

他想起燕姝初见这些东西时,人几乎昏厥的模样。但她好像很快就平静下来!这会儿正在妇女群中教她们刺绣。

许多年前,大员人还以草织物遮身,後来也晓得以鹿皮和外人换布匹、簪环之类的物品。刺绣大概是第一次吧!因为少有汉人女子在海洋出现,而燕姝又是如此独特的一位。

她不嫌脏、不畏苦,不怕入瘴疠蛮夷之乡,是很容易和三教九流的人打成一片,更难得的是,她出身高贵,知书达理,不正适合他张士诚後裔的身分吗?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喜欢她,一种从未对任何女人的牵肠挂肚,及若得不到就欲死的恋慕感觉。从她的船一离无烟岛,天地就变了色,孤独啃咬,他的风狼成了“疯狼”,名字亦如诅咒应验般,李迟风倒叫成“疯子李”了。

他愈看燕姝,就愈觉得她是十九年前,在妈祖和燕子护送下,注定要匹配给他的。她为他而生,不为别人!

喝一口热辣米酒,迟风开口,“你看过那批船货了,除了火铳枪,其他一分不少,够你在吕宋打西班牙和垦殖好几块地了。”

“对於你风狼的“好心”,我可不敢随便接受。”王伯岩仍警戒的说:“你到底要我做什麽?我这几天日也想、暝也想,总是猜不到。”

“燕姝。”迟风简单说二个字,又喝一口酒,“我要你妹妹……呃!应该说是娶你妹妹,船货就是聘金。”

王伯岩正好也酒在唇边,吓得喷了一地都是,嚷嚷道:“娶燕姝?你……疯了呀?你在平户、爪哇、澳门、福州……几乎每个港口都有女人;在杭州时,你甚至告诉我,女人玩玩就好,不必娶回家,你……你竟要娶燕姝?”

“以我的年纪,也该是娶妻生子的时候,不是吗?”迟风倒很镇静。

“不!你娶谁都可以,就不许是燕姝!”王伯岩板著脸拒绝。

“船货之外,我把浡泥的一座香料国送给你,怎麽样?”迟风又说。

虽然有些心动,但王伯岩仍是猛摇头说:“不,不可能!你是个海寇,燕姝是御封的观音,你们根本天差地远的不配嘛!”

“海寇又如何?我好歹也是财产人船千万,富可敌国。我是海上之王,燕姝是海上之后,又怎样不配?”迟风冷冷地说:“你不是想要鸡笼的金矿吗?我分你一半。”

金矿?王伯岩听了胃都绞痛。金闪闪呀!但他不忠不孝,至少还有不推燕姝入火坑的天良,“不!不要诱惑我,我死也不会出卖自己的妹妹!”

“我这是聘礼,哪能叫出卖?”迟风的脸色转为铁青。

王伯岩丢下芭蕉扇,走到门口还回首说:“我仍想不透,你为何会有这怪念头?但我同意,燕姝也不会答应的!”

迟风的双眼眯了起来,下巴的肌肉坚硬,牙咬得都痛了。哼!敬酒不吃吃罚酒,只要在海上,没有他风狼得不到的东西!

王伯岩穿过大广场,走到燕姝身边,拉了她就到竹林旁,很激动地说:“你知道李迟风为什麽将船货送回吗?他……他想娶你……为妻,船货是聘金,太莫名其妙了!”

燕殊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转头看向广场,大员社的男女正盯著她,船上的兄弟也一副瞧热闹状,而迟风则站在乾阴惨白的骷髅头前,眸子深沉地似要将人溺毙。

“不会吧?!他在开玩笑……”她结巴地说。

王伯岩忿忿地踢走靠近的小猪说:“不是玩笑,他甚至要送我香料园和金矿区。你……在他绑架你……你们在无烟岛上,究竟发生了什麽事?”

“没……没事,我一直等大哥。”她说得好心虚。事是太多太多,多到反她十九年的种种教养。从想感化迟风,到真心当他是朋友,到哀怨婉转及复杂百的心思,竟造成他迢迢南下,求结鸾凤的结果?

燕姝的脸颊蓦地刷红,彷佛一切最隐微的私密都摊在阳光下。她年年迎妈祖,人们将她视为圣女,最後她竟让海盗看中,她能说自己没半点错吗?

“那就是李迟风想吃天鹅肉!”王伯岩说:“我虽在某些方面很佩服他,但也清楚他对女人的态度。他从不将女人当一回事,从平户到爪哇,有多少女人在等他,但他却记也记不住,这是海盗薄幸的天性,我不能让你受半点委屈。”

“大哥,别说了,我早已立志为妈祖守清,不结婚了。”燕姝说。

“守清也不好,我希望你有归宿,但起码要像俞平波那样的家世身分。”王伯岩说:“你是我们全家最宠的么妹,自幼冰清玉洁,又受皇上封赏,我若让你沦落到风狼之手,爹娘在黄泉绝不会原谅我的!”

“大哥,嫁娶不能勉强,我不答应,李迟风也无可奈何,你别和他闹太僵,毕竟是兄弟一场。”她安抚地说。

“你还不够了解李迟风这个人……”王伯岩欲言又止,“总之,你从现在起,好好的跟在我身边,别再和他单独相处,等打狗那儿的船只来,我们就立刻离开,离得愈远愈好。”

竹林里的风飒飒地响,叶翻飞似她无法再平静的心湖。微抬头,见迟风仍立在原处,那霸悍如泱湣蠛#唤煌恕

他不是令人厌恶的严鹄,也不是能平心以对的俞平波,他是一片怕逾越不过,会教人失足坠落的海洋,她,如履深渊呀!

☆☆☆

又是月将圆时。

燕姝闭紧眼,如浮在缓伏的海波上,是桂花飘香的中秋节吗?往年她都会取桂花、鸡舌香、藿香、苜蓿和花香丸浸清酒,再以胡麻油煎,做成“香泽”,让妇女过冬润肤所用。

此刻,她却躺在东番夷岛的竹屋里,风吹山野,百虫啁啾。她一辈子都没预料到自己会到这种地方,见妇女袒胸露背,断齿刺青,虽有掩不住的惊愕,但见她们安静沉默,种禾收割,勤劳而敬天,她也不得不佩服。

她安心的去接受这儿的蛮荒,却看不惯那怪怖的骷髅头,也闻不惯他们喜吃的鹿胃中半消化的百草膏。

而最不可思议的是,迟风要娶她!整日整晚大哥都护著她,不让迟风接近,直到必须各自回屋为止。

她聆听著夜里细微的风吹草动,突然,由某处传来薄铁片就口所发出的铮铮声。此乃大员人的口琴,是男女幽会的暗号,未婚即同宿双飞,在汉人社会是沉江绞杀的通奸罪,但在东番地却是婚嫁传统的过程,这又再一次颠覆了燕姝仅知的封建观念,也算开了眼界。

正想翻个身,隔壁竹席上的女孩却用力的推她,并指著竹屋外。

燕姝不懂,半爬著出来,又被人由背後抱起。

太多次了,太熟悉的气味及劲道,是迟风!其实她也有预感他会来,只是没想到他竟用东番土民的方式。

月照得壤树和近车都亮著银辉,他轻飞无声,她也似浮在如水的夜色中,直至入林的深处。

他将她放在一枝横出的树干上,凝视那秀净的脸庞,恨不得学大员习俗,让生米煮成熟饭,那她就永远属於他了。

那黑濛濛之处有窸窣声,燕姝问:“那是什麽?”

“鹿群吧!东番岛内鹿最多,常在人的四周。”他说。

“所以港口叫鹿仔港。”她点头,指向东边问:“岛再往里走,又是什麽?”

“据说是顶到天空的高山,和深至黄泉的谷地,几乎人鸟绝迹,我比较有兴趣是东番的沿岸形状。”他回答。

“我记得你说过,你说你不相信是蝴蝶形的。”

“燕姝。”他的大手握紧她的小手,“跟著我吧!海洋世界如此大,天地是我们的家,我们可以一起探究东番的海岸内陆,我要带你去看我平户有樱花纷飞的家,还有浡泥的大庄园,不曾见过的奇花异草。如果你胆子够大,我们还能去真腊寻那埋了几百年的宝藏……跟我走吧!”

他的眼中有著从未有过的认真,声音中漾著从未有过的郑重。

“我……这从不是我这一生的……目标。”他令她昏眩,口齿不清,又努力的维持镇静说:“为什麽?为什麽是我?我和你是完全不同的人。樱子姨希望你娶的是柔顺的江户姑娘,我大哥说你在各港湾都有女人……”

“别听你大哥胡说!那些女人都只是海洋生活的一部分,她们面目模糊,和我对你的心意不一样。你是永远的,属於我李迟风的妻子,除了你,我不会再想娶任何人!”他略为激动,人也靠近她。

已是意动,再听见这段话,教她如何不心荡神驰?但她不是寻常女子,有能力自持。燕姝由树干移开,稍离他一段距离说:“我不想当任何人的妻子,自我划下额头这道疤时,就脱下缠脚布,立志不结婚。请你打消这念头吧!我此刻只想回浦口城,过我原来的生活,继续我原来的志业。”

“什麽志业?一个皇帝封的“观音”,就可控制你一辈子?你就假观音之名,年年迎妈祖,日日混在市井小民间当个女巫士……”他说。

“不是女巫士!我很认真的在学习,学如何医病解困、如何为人排解纠纷、如何帮助那些虔诚的男男女女。”她有些生气地说:“总比你在海上争权夺利,互相杀伐,当个杀人放火的海盗好吧!我宁可当女巫士,也不愿担海盗夫人之名!”

“抱歉,是我失言。”迟风急躁地说:“但也不要老说我杀人放火。论杀人,我绝杀不过大明天子;论放火,也没有大明官吏放得多,当我的夫人毫无可耻之处!”

“又是狡辩!你为何不让“风狼”洗刷掉倭寇的恶名呢?”她此时仍不忘使命,“你在海洋的势力那麽大,何不和官府合作,让沿海百姓都能安居乐业,不再受蹂躏流离、家破人亡之苦?”

“我们试过了!你忘了吗?六年前,我的义父是一心想要合作,结果却被大明朝廷将了一军,死得凄惨。朱元璋除了“寸板不准下海”外,还有“海疆为不征之地”的圣旨,凡是海上贸易及征探,对朱家天下而言,都是罪恶和非法,我可不会笨得回陆上自寻死路。”

“你不肯回陆上,我又不愿到海上,根本毫无婚配的可能。”她哀伤地说:“不要再谈娶我的事了吧!”

他的眼中闪过一道光芒,大步踏过,这回是握住她的肩,“告诉我,撇开那些乱七八糟的理由,你呢?你自己心里是不是喜欢我呢?”

他的脸只在寸许之外,浓浓的眼神和山林强大的黑黝,形成一股教人动弹不得的魔力。他的手来到她的胸前,拿著那小金丝笼後,就静止不动。

他那男人的味道及力量,似澎湃海洋,高遮住天,令燕姝手脚皆软,背後的夜如一堵墙,断了她的退路。当他揽住她的腰强行要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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