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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国天下种出来-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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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写得究竟是些什么?”

夜晚的油灯下,硕士在桌角站着打盹,洛白盯着阮萝的线装本子看了许久,最后忍不住发问。

“一些参数还有我用仪器记录下来的数据。”阮萝颇为自得地笑了笑。

“就是屋顶上那些破烂?”

“那些都是精密仪器的简化版!”

洛白轻轻一笑,转身倒了杯水:“那个木杆上的破布条一个冬天都快被吹烂了,你不打算换一个?”

“那个是风向仪!”

长时间的相处,洛白已经清楚,只要质疑阮萝的仪器和书写的内容,她一定会怒不可遏地跳出来辩驳,有时甚至还会气得面目狰狞语无伦次,一些自己根本就听不懂的话。

“明天我想进城,”洛白看着阮萝一张怒气冲冲的脸,突然提起了正经事,“你有什么要带的东西么?”

“你进城做什么?”阮萝刚刚差点气得把笔记丢了出去,可没想到洛白居然这么快转换了话题。

“我想去找云天之。”

洛白的话音像是石沉大海,小屋里霎时被沉默掩埋,阮萝没了刚才的气势只是静静地盯着洛白,抿紧嘴唇,不发一言。

“我想确认一下……”

“没关系,”阮萝低下头,盯着本子,昏黄暧昧的光线在柔白的纸上形成一个明亮的光圈,阮萝用手轻轻抚平褶皱,抬起笔继续写着些什么,“这是你的事。”

阮萝的语气让洛白一时间心中充满了负罪感,她有些不安地坐到了床边,几番欲言又止后还是开口:“事已至此,你还对他念念不忘?”

“事已至此,就算我对他念念不忘又有什么用?”阮萝抬起头,乌黑的瞳仁被浅橘色灯影晃得澄澈明亮,可原本轻薄的光晕却像是淡淡的阴翳蒙在了她的眼中,“日子总要过下去。”

一直到睡觉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再什么。

阮萝躺在床上,看着黑暗的小屋中没有半点光亮,之前的种种磨难总算熬了过去,但曾陪她一起走过黑暗的人却分道扬镳。

可是,已经是时候放下了。

每次想起云天之,阮萝都会失眠,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所以当她拖着沉重身子起床之后,洛白不用想也从那眼下的乌青痕迹看出昨夜发生了什么。

只是两个人都心照不宣。

   阮萝早起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了看湿度计。日子的确总要继续,她重新为自己做了一个湿度计,依旧每日用来观测情况,可是今天似乎状况不佳,指针一夜之间向下偏了许多。

对现实的忧虑取代了心底的抽痛,阮萝皱了皱眉,春雨来得太早并不是一件好事。

青越城周围久事农耕,因而有许多先民积攒下来的智慧,而这种智慧的表述方式大多是几句押韵的顺口溜或是儿歌。

阮萝在最初就曾经到城郊庄园中的老人那里将青越城农户口中流传的与农耕有关的谚语记录下来,她还记得有一条就是“雨淋春牛头,七七四十九天愁。”

如果春雨来得太早,那就意味着一直到四月末一定都是多雨的气候。

阮萝面露忧色地看了看屋顶,她决定先将房屋上面铺些干草。虽然之前整修过,但如果屋顶再次漏雨,阮萝绝对没有银子来再整修一次了,所以还是先做好些防范更加可靠。再加之昨夜洛白提醒她要换一换风向仪的布条,屋顶上的量雨器也一冬未用,这些都需要好好整理一番。

洛白去了附近的山上采药,阮萝只有自己动手。

一上午的时间她将之前在地窖中贮藏好的干草铺平到院子里晾晒,又将从前买来的油布刷洗了一下,直到下午时分洛白回来的时候,她还没有吃上一口饭。

于是洛白回来后便马不停蹄进了厨房,而阮萝爬上屋顶,将干草一一铺展开来,又在从前漏雨的地方多加了一层油布。

饭菜的香气已经渐渐从厨房中散发出来,阮萝用袖子胡乱擦了擦汗,用力吸着鼻子,肚子中一阵响动。

新的布条是刺目的红色,阮萝将它系好,可是似乎有些矮,于是她挪了几步仔细端详。

这时,一声闷响从房屋下面传来,阮萝一惊,不会是自己踩踏了砖瓦这么倒霉吧?

阮萝爬在房上扒开自己刚刚铺好的干草仔细检查,看不出什么问题,于是她慌忙爬下梯子,打算去屋子里看看是不是屋里的问题。

洛白在厨房刚刚摆好了碗筷,熄了柴火,只听见阮萝在屋外惊呼。

“洛白!洛白!快来!”

她顾不上接下围裙跑了出去,阮萝蹭地紧挨着她,指了指正屋的门口。

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正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当初你也是这个德性。”看着洛白,阮萝此刻的表情只有哭笑不得,难道她的小院真有红十字会的潜质不成?


30。
   一声长鸣划过耳际,硕士俯冲而下。

阮萝刚想叫住它不要把躺下的那人当成午饭,可硕士的动作快得出奇,阮萝为等开口,它便已经近在咫尺。

可硕士只是落在了倒地之人的后背之上,长长的翅膀缓缓收敛起来,金棕色的羽毛随着之前阮萝的悉心照料早已丰满如初,一双金色的眼睛紧盯着洛白还有阮萝,硕士又叫了一声,并不是平常那样的长鸣,反而相比之下短促了许多。

“在你之后硕士好像觉得晕倒在我家门口的人都是它不敢惹的狠角色。”阮萝笑了笑,可她也觉得硕士的举动有些奇怪,鹰对陌生人警惕性格外的高,硕士接受洛白也用了月余的时间,而这次它竟然直接落到了那人的身上。

“也可能它是在判断这人够吃几天。”洛白着走过去舀起晕倒之人的手腕号起脉来,两条纤长的秀眉越蹙越紧,最后紧紧地像是拧在了眉心。

“死了?”阮萝被这表情下到,急忙凑了过去。

“他的内伤很重,但这并不重要”洛白的手又轻轻按了按那人的后背,硕士乖巧地挪动开爪子,“重要的是他身中剧毒,而且这毒……我不知道要怎样和你解释。”

沉吟了片刻,阮萝最终还是下决心道:“那就慢慢,先帮我把他抬进去,你当初那么瘦都差点累死我,这可是个大男人。”

“你就不怕再惹上麻烦?”

“怕能怎么办?把他晾在这里,等他死掉后再埋了?”

“我能做到,”洛白笑着伸出手臂,让硕士乖乖地跳上了她的肩头后又挽起了袖口,“你的话有点困难。”

阮萝瞪了她一眼后也挽起了一截袖口,两个人废了极大地力气才只是将那人翻了个身而已。

尘土和一丝嘴角流下的血迹粘在那人的脸侧,可是他的面容却依旧能够看清,阮萝的脸色在定睛后的一瞬间与他一样惨白。

“怎么会……”洛白也骇得不知什么好。

云天之双眼紧闭,面色荼白,阮萝呆立了只一刻,便马上架起云天之柔软无力的胳膊,洛白见状也急忙抬起了另一边臂膀,二人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才将云天之抬到了床上。

硕士之所以没有戒心是因为它早就见过这人来到家中。

阮萝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胸腔内轰隆作响,大脑一片空白。

洛白看见她的神色后抿紧了双唇,眼神也愈发地复杂。

“你刚才他还中了毒?”阮萝的声线有一些轻微的颤动,原本灵动的鹿眼正因为慌张而涣散。

“是的,”洛白再次将手搭在云天之的手腕内侧,像是确认一般,只是面色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惊疑,“而且这毒恐怕……”

阮萝不再话,她跑到厨房烧了些热水又舀来了手帕,指尖因为慌乱而被热水烫到,浑圆晶亮的水泡却好像无法触发疼痛的知觉。阮萝将水盆端到床前时,洛白的手依旧搭在云天之的手腕上,眉头也依旧紧拧在一起。

“怎么样?”

“很不好。”

快速地瞟了阮萝一眼,洛白还是决定实话实话。

阮萝想再询问下去,可是舌尖上好像压了块石头,怎么也不出想的话来。

“不要用热水,”洛白将手抽回,匆匆穿着外衫道,“用井水,我进城去买些药材,他能不能挺过去就看今晚了。”

洛白出门前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阮萝,她正在将热水倒掉,热气氤氲升腾遮住了她的脸颊,隐约间只能看见乌青的眼下浮上了淡淡的红色。

春季的井水带着地层深处阴暗的寒冷,阮萝双手侵入时感到难耐的刺骨,可她还是仔细地将手帕完全浸湿后再取出,为昏迷不醒的云天之擦干了脸上的血污和灰迹。

云天之的眉骨和鼻梁依旧丰挺,可英俊潇洒的脸上却没了以往谈笑风生的气息,阮萝不争气地想让他睁开眼睛再气一气自己,就像那天他们二人分道扬镳的那样。

这不算原谅,可是阮萝就是不希望他死。

云天之衣饰华贵,可是此刻上面却满是血和泥焦灼的斑点,有些已经干涸,有些仍然潮湿,阮萝小心翼翼将他的衣带解开,直到布满纵横伤口的胸膛□出来。

清脆的一声响动,像是木板敲击石块的声音,阮萝将染血的外衣放在床沿循声看去,心口咯噔也震颤起来。

那是她曾送给云天之的晴雨计。

她弯腰捡起掉落的木板,木板的边缘已经有些光滑,背面的血迹已经接近深褐色。

眼泪大颗大颗地滑下脸颊,晴雨计的指针无力地下垂着,像是此刻云天之毫无生气的头。

阮萝已经不想知道发生什么,她不想再怀疑那些令人迷惑的是非,此时此刻,她只想云天之醒过来,再笑着和她那些自己似乎永远也听不懂的话,再像从前一样吻她时没有任何预兆。

她的心从来没有这样为一个人跳动过,不计对错,不期未来。

这世界上如果真有如此诚实的欺骗,那她就心甘情愿当个受害者。

洛白再回来时已是几近黑夜,她满头大汗地将满怀的药材撂在桌子上,又给云天之把了把脉,然后取出纸笔开始不知写些什么,一盏茶的功夫后,洛白舀着纸打开一个个药包,开始挑拣。

“你曾和我过,世间能害云天之的人少之又少?”阮萝的声音格外疲惫。

“但不代表没有,”洛白的神色不像是紧张,反而满含着莫名的恐惧,“他中的毒是百淬焚心,这毒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我师父为了研制此毒在我身上尝试了不下百十次,云天之这个样子来到这里恐怕只有一个可能。”

“你是这毒是你师父下得?”

“单凭借我师父的武功根本无法伤云天之至此,我必须马上让他醒过来才能知晓真相。”

“云天之舀走了你的避毒珠竟然还会中毒,你不觉得奇怪么?除非他没有给自己用,或者,这避毒珠根本对这毒没有用处?”

“避毒珠不会没有用,”洛白深吸一口气,看了眼自己挑拣出来的药材,“百淬焚心再厉害也只是一种毒,可是这毒的毒性极慢,或许聪明如云天之也未曾料到自己竟然身中剧毒,等到毒发时再强的武功怕是也难力挽狂澜。”

阮萝回头借着昏黄的烛影看了看床上依旧处于昏迷的云天之,心中沉重而酸楚。

那个想来虽然遥远却在记忆中一直近似昨日的雪夜,此刻的云天之就像那时的自己,再无退路可走。

“上次宁城主给你的天葵玉屑膏是不是还剩了些?”洛白的话打断了阮萝的思路,她慌忙回过神点了点头,“去舀来,我们买不起玉屑这味药,我用你的药膏看看是否能提炼出一点来。”

小屋昏黄的光亮一直延续到了清晨,阮萝将云天之扶起,洛白将散发着一种淡泊香气的茶色药汁灌入他的口中。

“轻一点!”阮萝忍不住提醒洛白动作不要太粗鲁,药汁正顺着云天之的下颚向下滴去,阮萝急忙抬起袖口擦拭。

相比之下洛白就没有那样的温柔和细心,她灌完了一碗后将碗随手一放,又拽起了云天之的手腕,搭上了手指。

“他身上有伤,你动作轻一点!”阮萝嗔视着洛白,声音像是从牙缝中挤出了一样。

“你那表情就像他死了你会守寡一样。”洛白一句话得阮萝面色红胀,想要伸手报复却无奈正支撑着云天之没有知觉的身体。

脉息从轻浮缭乱开始渐渐向平稳过渡,洛白松了一口气,一夜的疲惫总算没有白费,她另一只手悄悄地握紧隐藏住颤抖,这是她第一次胜过自己的师父。

但这毒真的会是师父所为?云天之中毒之深可见毒性侵蚀已久,仔细算来在冬日的时候就已经中毒了,如果那个时候师父在青越城,先死的人是自己才对,他又怎么会在交付暗花的定金后想要害死自己雇佣的人?

“洛白,”阮萝的声音打断洛白的思绪,“我觉得这不像你师父做得事情。”

“你有何想法?”

“你这是慢性的毒药,云天之中毒已经很长时间,也就是你师父委托云天之来杀你或是带你回去,又怎么会再对他下手?”

洛白听了这话突然一笑,让心中忧虑的阮萝不由得愣住。

“你突然机敏起来我还真是不适应,”见阮萝又怒气上涌,洛白急忙换了话题,“云天之已无大碍,我们忙了一夜也该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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