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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寂的星球(空间三部曲1)-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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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正面答复。“我猜想,我在你们眼里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他说,“但是在我自己的星球上,他们不会把我画成这样。”
“是的,”皮特里奇说,“我不想画得太像。太像了,他们,那些后来出生的,就不会相信。”他又啰啰唆唆地说了一大堆令人费解的话,兰塞姆听着,突然想起这些丑陋的形象大概是对人类的一种想象。谈话有点儿冷场。为了改变话题,兰塞姆问了一个在他脑海里盘旋了一段时间的问题。
“我不明白,”他说,“你们和索恩、贺洛斯怎么都说同一种语言呢?你们的舌头、牙齿和喉咙肯定完全不同。”
“你说得对,”那家伙说,“我们以前都说不同的语言,现在我们在家也还是这样。但是大家都学会了贺洛斯的语言。”
“为什么呢?”兰塞姆问,他的思路仍然沿循着地球上的历史。“难道贺洛斯曾经统治了其他族类吗?”
“我不明白。他们是我们出色的演说家和歌唱家。他们拥有更多、更好的词汇。谁也不学我们族类的语言,因为我们要说的话都在石头里,在太阳之血里,在星星的乳汁里,大家都能看见。谁也不学索恩的语言,因为你可以把他们的知识变成任何语言,知识还是知识。但是贺洛斯的诗歌就不能了。他们的语言传遍了整个马拉坎德拉。我对你说这种语言,因为你是个陌生人。我对索恩也说这种语言。但是在家里我们还说自己古老的语言。你可以从名字里看出这点。索恩的名字都很响亮,奥格利,阿克尔,贝尔摩,法尔美。贺洛斯的名字就比较粗哑,比如贺诺赫,贺希希,希洛伊,贺利特纳西。”
“如此说来,最好的诗歌用的却是最粗糙的语言?”
“也许吧,”皮特里奇说,“最美的图画刻在最硬的石头上。但是我们族类有卡拉卡佩里、帕拉卡塔卢和塔法拉科鲁夫这样的名字。我叫卡纳卡贝拉卡。”
兰塞姆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了他。
“我们家乡不像这样,”卡纳卡贝拉卡说,“我们不是挤在一个狭窄的汉德拉米里。我们那里有真正的森林,有绿色的树荫,有深深的矿井。气候温暖。没有这样耀眼的强光,也不像这里这样寂静。我可以把你安置在森林里的某个地方,你可以同时看见一百堆篝火,听见一百个锤子在敲打。我真希望你到过我们的家乡。我们不像索恩那样住在洞里,也不像贺洛斯那样住在野草堆里。我可以带你去看有一百根柱子的房屋,一根是太阳之血,另一根是星星的乳汁,一直排列过去……墙壁上绘着整个星球的图景。”
“你们怎么管理自己呢?”兰塞姆问。“那些在矿井里挖掘的——他们是不是跟那些在墙上画画的一样心甘情愿呢?”
“所有的矿井都是敞开的,这是一项大家分担的工作。但是每人都是为自己挖掘,挖掘自己想要的东西。他还能做什么呢?”
“我们不是这样。”
“那你们的活儿肯定干得很糟。一个工匠必须亲自进入太阳之血的老家,知道各种太阳之血的差别,一连许多天不见天日,跟太阳之血生活在一起,直到太阳之血渗透他的血液和心灵,浸满他的思想、食物和呼吸,不然的话,他怎么了解他用太阳之血所做的工作呢?”
“对于我们来说,太阳之血埋在很深的地方,很难挖掘,那些挖它的人必须一辈子从事这个行业。”
“他们喜欢吗?”
“大概不喜欢吧……我也说不好。他们不得不干,因为如果不干,就得不到食物。”
卡纳卡贝拉卡皱起了鼻子。“这么说,你们星球上的食物不够丰富?”
“我说不好,”兰塞姆说,“我经常希望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可是没人能告诉我。卡纳卡贝拉卡,难道没有谁强迫你们工作吗?”
“我们的女人。”皮特里奇说着,嘴里发出一种哨音,显然就是他的笑声了。
“你们的女人在你们心中的价值,是不是超过其他贺瑙的女人在他们心中的价值?”
“非常正确。索恩最不看重女人,我们最看重女人。”
【注释】
'1' 英国南部索尔兹伯里附近的一处史前巨石建筑遗址。——译注
'2' 阿瑟·拉克姆(1867——1939),英国插图画家、水彩画家,尤以为童话故事、神话故事所作彩色插图著称。——译注
18
那天夜里,兰塞姆睡在客房里,是皮特里奇建造的一座真正的房屋,装饰得富丽堂皇。他高兴地发现自己置身于比较人性化的环境里,同时忍不住感到有那么多马拉坎德拉的生物跟他近在咫尺,使他的喜悦有所减弱。三个族类都在场。他们互相之间似乎并没有感到不安,不过这个场景跟地球上的火车车厢还是有所不同——索恩觉得房子里太热,皮特里奇觉得太冷。这个晚上,兰塞姆充分领略了马拉坎德拉的幽默和表达幽默的声音,远比先前在这个陌生星球上了解到的多。确实,他先前参与的马拉坎德拉的对话几乎都是严肃的。看样子,幽默情绪主要是三种不同的贺瑙聚在一起时才会出现。三种贺瑙的笑话在他听来都一头雾水。他似乎听出了一些差异——索恩除了冷嘲热讽几乎没有别的,贺洛斯喜欢夸张,想象怪异,而皮特里奇说话尖刻,擅长谩骂——但是,就算他每个字都能听懂,他还是不解其意。他早早就上床了。
清晨,就在地球上的人们起床去挤奶的时候,兰塞姆被唤醒了。起先他不知道是什么唤醒了他。他就寝的房间里空荡荡、静悄悄的,几乎还是一片昏暗。他准备接着再睡,突然一个尖利的声音在他旁边说道,“奥亚撒叫你去。”他腾地坐起来,左右张望。没有人,只听那声音又说了一遍,“奥亚撒叫你去。”他脑海里顿时睡意全消,明白了房间里有一个艾迪尔。他并没有感到恐惧,但是当顺从地起身,穿上他脱下放在旁边的衣服时,发现自己的心在怦怦狂跳。他想的并不是房间里那个看不见的生灵,而是摆在面前的这次召见。他曾经害怕见到某个怪兽或偶像,现在这种恐惧已不复存在。他觉得紧张,想起了大学时代参加考试的那个早晨的感觉。此时此刻,他最渴望的是一杯热腾腾的好茶。
客房里没有别人。他走了出去。湖面上升起蓝盈盈的雾气,在峡谷参差不齐的东墙后面,天空那么明媚。再过几分钟太阳就要升起来了。空气仍然非常寒冷,野草湿漉漉的,沾满露水,整个场景隐约让他感到困惑,接着他明白了,是因为寂静。空气中不再有艾迪尔的声音,那些光与影的微妙变化也停止了。没有人告诉他,他本能地知道他应该朝岛屿顶部和那片丛林走去。他走了一步,发现巨石大道上满是马拉坎德拉的生物,全都沉默不语,他不由得心往下一沉。他们排成两行,分站在大道两边,以适合各自身体结构的方式或蹲或坐。他慢慢地往前走,内心充满疑虑,却不敢停下脚步,就这样接受着那些非人类的、一眨不眨的眼睛的夹击。最后,他走到山顶,大道中央竖着一块最大的石头,他站住了——他后来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一个艾迪尔的声音让他这么做的,还是他出于自己的直觉。他没有坐下,因为地上又冷又湿,而且他不能肯定那样做是否礼貌。他只是站在那儿——像接受检阅一样一动不动。所有的生物都望着他,四下里一点声音也没有。
他逐渐看出,周围到处都是艾迪尔。昨天遍布全岛的光——那些隐隐约约的微光,此刻都聚集到了这个地点,它们或静止,或非常微妙地移动。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但仍然没有人说话。他抬头看到照在巨石上的第一缕苍白的阳光,才意识到头顶上方的空气里充盈着微妙复杂的光,远远不是阳光所能解释的,那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光,是艾迪尔的光。天空中也满是艾迪尔,就像地面上一样。在周围沉默的集会中,那些看得见的马拉坎德拉生物只占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待会儿,他将在成千上万、上百万的听众面前为自己辩护: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头顶上还摞着一层又一层,那些从未见过人类、也不能被人类看见的生灵,都在等待对他的审判开始。他舔舔嘴唇,嘴唇很干,他不知道待会儿要求他说话的时候,能不能说得出来。接着他突然想起这种等待和被注视也许本身就是审判。也许,就在此时此刻,他正不自觉地把他们想要知道的告诉他们。可是后来——过了很久很久——周围有了动静。树丛里每个看得见的生物都站了起来,低着脑袋伫立,比刚才更加静默。于是兰塞姆看见(不知能不能说“看见”)奥亚撒在长长两排雕刻巨石之间朝他走来。兰塞姆一半是从马拉坎德拉生物的面部表情看出他们的主人驾到,一半是他亲眼看见了——他无法否认他确实看见了——奥亚撒。他永远也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光的最低微的细语——不,比那还要微妙,影的最若有似无的游移——正从高低不平的野草上迎面而来。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地面的某种细微的变化——太细微了,无法用五官的语言来形容——正在慢慢朝他移动。如同一种沉默在挤满人群的房间里蔓延,如同对某种淡忘已久的声音或气味的稍纵即逝的回忆,如同自然界里所有最微小、最静默、最难捕捉的事物一样,奥亚撒在他的臣民中间经过,最后,在离兰塞姆十米远的地方,在麦迪隆的中央停住了。兰塞姆感到血液在悸动,手指在刺痛,似乎闪电在他附近掠过。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和身体都像是水做的。
奥亚撒说话了——比兰塞姆听到过的所有声音都更不像人类,温和、遥远、缥缈,一种坚定的声音,正如后来一个贺洛斯对兰塞姆说的,这声音里“没有血液。只有光,没有血液”。奥亚撒的话并不令他惊恐。
“你害怕什么呢,图尔坎德拉的兰塞姆?”他说。
“害怕您,奥亚撒,因为您跟我不同,而且我看不见您。”
“这些都不是充足的理由,”那声音说,“你跟我也不同,我虽说能看见你,但是看得很不清楚。请不要以为我们截然不同。我们都是马莱蒂的翻版。这些都不是真正的理由。”
兰塞姆什么都没说。
“你还没有踏上我的星球,就开始害怕我了。从那以后,你一直在逃避我。当你乘坐飞船进入太空时,我的仆人看出了你的恐惧。我的仆人听不懂你们的语言,但看到你的同类对你不好。为了让你摆脱那两个人的魔爪,我调动了一个贺纳克拉,看你是否会自愿来找我。没想到你却躲藏在贺洛斯中间,我的仆人叫你来见我,你不肯来。后来,我派我的艾迪尔去叫你,你仍然不肯来。最后,是你的同类把你追赶到我这儿,让贺瑙流了血。”
“我不明白,奥亚撒。难道您的意思是说,是您把我从图尔坎德拉叫来的?”
“是的。难道另外两个人没有告诉你吗?如果你不打算响应我的召唤,为什么会跟他们来呢?当你们的飞船在太空里时,我的仆人听不懂他们跟你的谈话。”
“您的仆人……我不明白。”兰塞姆说。
“尽管提问吧。”那声音说。
“您的仆人在太空里?”
“还能在哪儿呢?没有别的地方。”
“可是您,奥亚撒,您是在马拉坎德拉,我也是。”
“但是马拉坎德拉像所有的星球一样,是飘浮在太空里的。图尔坎德拉的兰塞姆,我和你一样,并不完全是在‘这里’。你们这些生物必须从太空落到一个星球上,而对我们来说,星球就是太空中的一个个地方。但是请不要试图弄懂这个问题。你只需知道我和我的仆人即使现在也是在太空里。你在飞船里的时候,他们在你周围,正如他们此刻在你周围一样。”
“那么,早在我们离开图尔坎德拉之前,您就知道我们要来了吗?”
“不。图尔坎德拉这个星球是我们不了解的。它独自位于太空之外,没有消息从那里传来。”
兰塞姆沉默不语,但奥亚撒回答了他没有提出的问题。
“并不总是这样。我们曾经认识你们那个星球的奥亚撒——他比我聪明,比我强大——那个时候,我们还不管那个星球叫图尔坎德拉。这事说来话长,而且令人心碎。你们那个奥亚撒变‘歪’了。那时你们星球上还没有生命。那是邪恶时代,我们在太空中至今仍会谈起。他当时还没有被束缚在图尔坎德拉,而是像我们一样自由。他决定摧毁所有其他星球。他用左手砸毁你们的月亮,用右手让寒冷的死亡降临我的哈兰德拉。如果不是马莱蒂通过我的手打开了汉德拉米,放出滚热的喷泉,我的星球将会变得荒无人烟。我们没有让他这样逍遥多久。发生了一场激烈的战争。我们把他赶到了太空之外,并且按照马莱蒂的指示,把他束缚在自己星球的空气中。他直到今天还被困在那里,后来我们就再也没有那个星球的消息了:它一片寂静。我们认为马莱蒂不会把它完全交给那个‘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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