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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阙-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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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给我这张俊脸看得愣了神儿,连这佳酿都觉着没滋味儿了?”

从今日一早,见到连夜从苏州赶回的枫烨时,易晓便觉察出她心事沉重,自然是不无担心的。

但,两人少年相识,一向玩闹惯了。所以开了口,便是这样带了几分谑意的打趣。

枫烨却是没有向往日那般,狠狠飞过来一记眼刀,然后出言反击。

“易晓,我想动用银翼骑,越境行事。”转瞬后,她抬了眸看着他,眼中神色再坚定不过。

“好。”甚至没有丝毫犹疑,不问缘由,不究根底。对于这样干系到身家性命的大事,玄风主帅便是这样干脆利落地对她点了头。

枫烨心底微微一动。

银翼骑,六十万玄风军中最最精锐的一支千人骑兵,战力最高强、行动最迅捷、做事最妥善,而且向来只遵主帅之令。也就是说,如今唯有易晓一人可以调遣。

突厥位于北地,气候酷寒,以往似乎听过,他们有数位名噪国中的大夫,于寒症一途颇有精研。虽说并不一定对云涧的症,但……那怕只有一丝希望,她也须要试上一试!

只是,此时正值两国甫停了战的敏感时期,边境之上,哪怕任何一个轻微的异动,都有可能会导致局势恶化,乃至军事冲突……从而引起无法估量的严重后果。何况,如今是越过边境进入突厥腹地,带走几位名声赫赫的大夫?

一旦出了丁点儿差错,他这个玄风主帅届时便是重罪难脱,千夫所指。

她明白,易晓身上……要担多大的险。

“云涧的病又重了?”易晓有些了然地问,已敛了方才的一副笑谑模样。

——这世上,除了家中的老父,在阿烨心中能重到如此地步的,恐怕也唯有苏州城中她那个青梅竹马的知交了。

自十五岁上到了北境起,阿烨微有闲暇,便是不遗余力地探访着边境上混居的,各个鲜为人知的部族。之后五六年间,不知多少形形色。色的异族大夫,被不远千里地自北疆送去了江南水乡的苏州城……而其中一些,也的确对云涧的病有过作用。

“此次,怕是凶险。”枫烨语声微凝,想到三日前丹青楼上云涧咯血的情形,心头沉郁。

“明日一早我便飞鸽传令与岳翟,银翼骑行事最是神速。一切顺遂的话,应当下月初人便能抵苏州,你也不必太过牵心。”他语声明朗,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嗯。”枫烨点头,她一惯从不拖泥带水,既然目前她能力所及只有那些,那忧心也于事无补,只有静待佳音了。

看着他,眸光闪了闪,她开口道:“谢了。”

——毕竟,这事儿原本不该牵连到他的。

“呵,这是日头打西边儿出来了?还是月亮落到井里去了?”易晓挑了一双桃花眼,戏谑道“阿烨你竟也会同我客套了?”

“怎么,不过一句客套,给三分颜色你还真开起染坊来了?”枫烨斜睨了他一眼,不客气道。

是啊,她几曾同他客气过?

初识那一年。她才是十四、五岁年纪,不过因他一句“女儿家便该好好呆在闺房里绣花”便恼羞成怒、大打出手。他顾忌着她是个姑娘家,又大伤初愈,自然未敢尽全力。

可谁想这么好看的小姑娘,性子竟悍得紧,工夫也了得,竟是赤手空拳,揍得他这个以武艺胆识闻名军中的上骑都尉身上挂了几处彩,若不是旁边的几个弟兄拦得及时……那,恐怕伤筋动骨都有可能。

自此,两人便结下了梁子,成日里斗嘴斗气斗拳脚,还常常闹到笪鸿那儿去。

可叹堂堂手握六十万重兵的玄风主帅,日理万机,好不容易得了丁点儿闲暇,还要给这两个不肯安份的冤家折腾个不休。

可,一个是圣上亲颁紫诏,硬塞到他军中来的宦家少女,一个是跟在身边六、七载,视若胞亲的义弟。哪一个都不能罚得狠了,但轻罚对他们两个而言又根本是隔靴搔痒,下回照样闹得他不得安生。

总之,元帅大人很头疼。

所以,只怕谁也不会想到,这两个终日里互相看不顺眼的冤家,彼此之间竟会有那么厚的情份。

宣明十七年,岚州一役中,易晓、枫烨两人奉命诱敌,引开敌军的先头部队。

他们两个其时虽年少,但已深受军中一众老将的推伏,堪称玄风军年轻一辈中深孚众望的后起之秀。而且,这本是个没多少危险,甚至并不艰难的任务。

但,谁想这一双少年少女谙于兵法、智略过人,是以计策定得太高明,进而诱敌也诱得太成功,竟是引来了突厥整整十三万的骑兵主力,从而那一战的主战场我方轻松取胜……但,从四面八方赶过来的敌军,也彻底堵死了他们这一支小小队伍原定的退路。

其时,他们身边的兵马……统共才不过五百人。

待到敌方发现中计,再赶回去已是徒劳。于是,便丧心病狂,红了眼地狠命屠戮他们这支已陷入绝境的小队伍,场上的一派惨状目不忍睹,身边与他们并肩作战的弟兄,一个接一个不断地倒了下去,同袍们殷色的热血溅在发上脸上,滚烫的腥色,却刺得人从心底里发寒……

终于,连枫烨也开始有些体力不支,以至于感觉到一柄烁着冷芒的双尖刀从背后袭来的时候,已没有多少气力去躲闪……千钧一发之际,易晓蓦然扑了上来,张臂拥住了她的背……利刃刺穿了少年的琵琶骨,冷寒的银芒从他的肩前透出,大量的鲜血涌了出来,浸得她的背甲一片湿热……

这一刻,本性倔犟的少女彻底激发出了余勇,眸底一片腥红,银枪在手,血透重衣,所有拦路者,遇神杀神、遇佛杀佛!通身暴涨的冷戾煞气,让人不由得心生畏惧。

最终,她竟真的带着重伤的易晓,奇迹般突围成功,闯出了战阵。

但,接下来,茫茫朔漠,风沙迷眼甚至辨不清方向,没有救援、没有食物,没有水……在重伤饥寒之下,少年连最后一丁点儿神识也要湮灭时,蓦然感觉到唇边涌进一股滚烫微咸的液体,润了他已干涸许久的喉咙。他知道,是阿烨割了腕子,把自己的血喂给他。

他们在沙漠里整整走了五天五夜,她就这样日日割腕,以血喂了他整整五天五夜。直到后来,腕上的伤口没有妥善处理,开始化脓发溃,再也流不出一滴血来。于是,便挥刀割开了尚算完好的手臂……而她自己,没有一口水,没有一颗粟,连可以勉强御寒的甲衣,都尽裹在了他的身上。

易晓永远记得那样的夏夜,一望无垠的浩瀚朔漠间,身形单薄的少女背着重伤的少年,艰难地一步步行进着,每一脚踩下去,都深深陷进黄沙里……但她仍是倔犟地走下去。

“易猴子,你给我听着,绝对绝对不许睡过去,听到没?!”她声音已经有些哑,但语气却是恶狠银的!

“为、为什么……是猴子?”少年苍白着脸色,浑身被抽干了力气,困倦得稍不留神便会阖上眼,然后,再也醒不过来……但被她这话挑起了兴趣,于是竭力对抗着睡意,同样哑着嗓子问。

“哼,自然是因为你泼啊,泼皮猴!”少女虽然嗓音远不似素日的悦耳,但这理所当然的霸道语调却是分毫不改。

“那,……大哥他呢?”在这种时候,他居然起了那么一丝丝好奇心。

“笪鸿,他?——呆头鸟!”少女语声微顿,答得有些气哼哼的。

背上的少年闻言,心底忽地涌起几分笑意。敢这么说奇兵绝谋的三军主帅,这世上,怕也只有阿烨了。不过,鸿,可不就是鸟么?但……呆头?

“哼!”少女明白他心中在想什么,这次是用力冷哼了一声“本姑娘都这么死皮赖脸地追着他来了北疆,他还是只肯给我冷脸看,不是呆头是什么?”

“大哥他,他……不是不明白,只、只是顾虑太多……咳咳,咳……”蓦地,一口冷风灌进喉咙,少年猛烈地咳了起来,伤口似乎又裂开了,疼得砭骨钻心。

“别说话!”少女急急斥了他一声,然后把背上的人小心翼翼地放了下来,然后,自己也俯下。身子,紧紧拥着他,就这么两人蜷在沙漠里,她一努力直起单薄的脊背,替他挡着冷风黄沙……

最后,当笪鸿带着一众部将在大漠里找到他们时,原本那般英飒劲爽的明艳少女,竟已狼狈憔悴得脱了人形……

那一年,枫烨十六岁,易晓十九岁。

至今,阿烨的腕上,若是细看,还能发现多年未愈的隐隐痕迹。

相识六年间,他们就是这样,不知多少次并着肩、携着手,把对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风雨同舟、生死与共,真正的刎颈之交。

这世上,除了云涧,枫烨也就只认这一个朋友。

两人断续喝着酒,氛围是一惯的随意自在。

飒艳的韶龄女子一袭枫红衣裙,执了玲珑盏,仰起修长的颈,一盏连一盏的清酌就这么灌了下去,爽利而豪气。有些许酒液自她唇边滑下,顺着颈子一路漫开,浸得那红绡襟口颜色更深了一重。

六年的戎马倥偬,沙场奔波,她的肤色并非寻常闺阁千金的如琼似雪,而是镀了阳光的淡淡麦色,少了几分柔嫩怜人的娇气,但映着这明艳无伦的眉眼,衬着这英劲爽朗的气度,却显出一种异样动人心魄的美丽。

极璀璨的女子,耀眼夺目得如同那一袭张扬肆意的枫红衣裙,任何时候,任何情境,都没有人能掩了她的光彩。

此刻,枫烨仍是在豪爽地一盏又一盏地喝酒,并非是借酒浇愁或其他什么缘由,单单只是因为她喜欢酒液入喉时那种火辣辣的滚烫感觉。

而且,她的酒量极好,至少斗酒从没输给过号称海量的易晓。而相识这么多年来……他也只见她醉过一次。

那是三年前,大哥……战死沙场之时。

记得下葬那一日,主帅辞世,三军缟素,独她一袭枫红的衣裙,血一般凄艳的颜色,刺目惊心!

大哥早年从军时便有过誓愿,若日后身死战场,便将他尸骨化灰,撒在北疆的塞草黄沙间,永伴这一方山水长眠。

所以,浔阳的笪氏宗坟中,只有大哥的衣冠冢。

而北疆,则是三军将士共鉴,在边境上,为他们景仰孺慕的主将、大郢的不败战神,立下了一方高愈三丈的灵青石碑。

次日,易晓看到她时,素日里骄如阳、烈如火的少女就在醉倒在这一方碑下,最烈的烧刀子不知灌了多少,身边踢乱了一地的黄封酒坛子,整个人都喝成了一滩烂泥……

从来不知道,那样强韧得似乎无懈可击的少女,竟会这么彻彻底底地崩溃掉。

“大哥若知道你这个样子,定会不高兴,要训你的。”他压抑着心底翻涌的情绪,勉力平静地开口说。因为烈酒伤身,大哥一惯都不怎么许她碰。

“笪鸿,他、他才舍……舍不得呢……”醉卧在地上的少女一袭艳丽的红裙染了泥污,却是神智迷乱间,断断续续吐出了这么一句。

只这一句,便让人心中狠狠抽痛。以往亲眼见证的所有浓情厚意、生死互许,此刻听来,却是心痛得难以自抑。

是呵,大哥他,怎么舍得呢?

虽然未许姻缘,但军中相熟的,又哪个不知道她是大哥放在心尖尖儿上的人?

甚至,若是没有这一场灾劫、幽冥永隔,那……他们而今只怕已在准备婚事了罢。

可,莫论如何,她不该这样肆意颓废!

塞上的八月天,已近雪期的,北疆的河水寒凉刺骨,易晓硬下心,就这么提了冰寒的河水,一桶一桶地朝她浇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故事发展真是慢热,不过温水煮青蛙才更有味道嘛……
大家请耐心一点点哈O(∩_∩)O~~继续打滚求花花~~~




、刎颈之交(中)

塞上的八月天,已近雪期的,北疆的河水寒凉刺骨,易晓硬就这么提了寒意如砭的河水,一桶一桶地朝她浇下去……

“枫烨,你当真是好志气!大哥大仇未报,弟兄们前耻未雪,可你在干什么?”他字字凝冰,透着入骨的寒意。但,却尖锐地直剖人心“你醉死了那场战事就不会发生?你醉死了弟兄们就不会死?你醉死了大哥他就能回来?!”

然后,看了已被冷水浇醒,已冻得唇角发青、浑身瑟瑟打着寒颤的少女一眼,神色冷厉:“阿烨,别让我看不起你!”

之后,他头也不回地走开,扔了她一个孤伶伶在塞风黄沙里,渐渐酒醒,也渐渐清醒……

至今,在枫烨的记忆中,那是易晓惟一一次对她如此狠心。但三年以来——她一直都感激着他当年的这份狠心。

说起来,相识六年,易晓,是她同生共死的好兄弟,是这世上,除了爹和云涧,她心中最信任的人。

但,对于他的身世来历,她却是至今也不甚清楚的。或者说,整个玄风军,甚至包括笪鸿当年,都并不清楚。

当年,十七岁的笪鸿率玄风军六十万将士初驻北境。其时,大郢与突厥已是连年恶战,急需深入了解敌情,却苦于军中士卒无人晓畅突厥语。

于是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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