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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与？不够彻底？」许妍苹反问。
「嗯。我知道你崇尚君子之交淡如水的人际美学，比起凡事直接亲身搅和，你比较喜欢旁观者的角度。不过，这样可能也会让你丧失很多亲历其境的乐趣……」
「……你继续说，我想听听看。」许妍苹点点头，边听边思索。
「我也不太会讲，举个比方吧，就像从前我们看阿毛他们三个沉溺在电玩里的模样，总会觉得他们很蠢，但吐嘈归吐嘈，我们不是也很奇怪他们为什麽可以那麽乐在其中吗？那种感觉──」
「学姐，我想我知道你要表达的意思了。就是惠子质问庄子的那句『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对吧？」
「对对对！还好我不考中文研究所，不然思想史这科一定考得很差。」舒晴心里再一次感叹，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累，偏偏社团里的聪明人屈指可数，只有范姜展隆和学妹，所以她并不怎麽轻松。
「我觉得目前这样很好啊，而这样的处世方式也没有给我带来任何困扰或不方便，所以我实在想不出需要改变什麽。」短短几分钟，许妍苹的思绪已经跑了老远又回来，作出这个结论，「我之所以是你们眼中那个与众不同的许妍苹，不就是因为我的个性如此吗？」
舒晴一时之间被她辩驳得无话可说，总算真切地体认到，坐在自己身旁的这个学妹其实有着相当倨傲的一面，别看她在学校里应对进退得体大方，可骨子里是一个难以接近的人。最重点也最麻烦的是，她心思聪慧，却对认定的原则异常坚持，要让她稍微转换想法，恐怕得有三头六臂、真材实料才行。
许妍苹也知道学姐似乎还想再说点什麽，但这种话题即使深谈再久，也不见得能达成共识，索性问了一无关痛痒的问题转移她的注意力：「学姐，小关学长顺利找到工作了，我记得你说过要考我们学校的历史研究所，应该快要考试了吧？」
「是啊，虽然从大二就已经开始准备了，但我毕竟是外系生，还是觉得颇吃力。无论如何，尽力就好。冲了啦！没在怕的，顶多就重考一次而已。」舒晴咧嘴大笑，算是给自己打气。
「我希望学姐能金榜题名，这样你就能在植研社多待两年，我就不必一个人——」说到这里，身边的学姊忽然给她一个拥抱，让她不得不停住话头。
舒晴笑着拨了拨学妹的浏海，说：「哎，所以我就说嘛，你『随波逐流』得不够深入，才会多想那些有的没的！大废柴毕业了，还有小废柴呢。植研社里头，总得有个人扛下中坚份子的名号，其他人才能快快乐乐地耍颓废。小苹，你可以啦。」
「呵呵，我早就知道我可以，也非我不可，但心里总会想，头顶有人罩着、前方有人护着，这样无忧无虑的阶段如果能再停留得久一点，那该多好。」许妍苹扯出一抹有点寂寞的笑。虽然，谁都不可能拒绝长大，都得从一个孩子变成大人。
「我明白你的感觉，」舒晴理解地微笑着点头，「所以，在轮到自己罩着别人头顶、护着别人前方的那个时刻来临之前，好好认真地呼吸吃饭、嘻笑怒骂，以後才会感到值得。」
「嗯……就这麽办。」许妍苹一下子顿悟过来，用力地点了下头。
「那当然了。」
她们互望一眼，相视而笑。
半糖恋人 21
半糖恋人
第二章
这个周末，许妍苹没有回家的打算，她想留在学校里将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好好看完。
然而，一封邮址陌生的email让她临时改变了计画。
原本这封标题为「一份适合你的暑期工读」的信件，混杂在其他垃圾信件中，许妍苹看了眼标题，心想八成是广告信吧，直接删除好了。
不过，最近她的那个古董滑鼠大概快要寿终正寝了，反应变得很钝，她连点了好几下，竟意外地点开了信的内容。
信件开头第一话就是：「这个星期六，有空的话，跟我吃顿中饭。」
这是什麽跟什麽？许妍苹觉得有些莫名奇妙。她知道是有一种信箱病毒会自动转寄信件，这个信箱八成是中标了吧。
但，当她接着往下看，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推翻了。
「我会去H大附近拜访客户，大约十一点半左右结束。收到信，给我电话。0982XXXXXX。」
落款是翟立衡。
而附档是一个命名为「创世纪内部杂志特约编辑工读」的word档。
嗯？是那个创世纪的上班族寄来的信？看到这个名字，许妍苹的脑海里马上就浮现那张七分严肃二分冷峻一分俊逸的脸。
没想到他这麽快就来讨人情了……摇头失笑之余，许妍苹还是拨出那通电话。
结果，她渡周末的地方就从H大图书馆转移到学校附近的一家咖哩餐厅。
翟立衡就坐在她的对面，依然是一百零一号的面无表情。
「翟先生，谢谢你，我学长总算得到他想要的工作了。」除了这些，许妍苹想不出有其他更好的开场白。
「其实你不用谢我，决定录用他的是人事部主管，不是我。」翟立衡淡淡地说。事实上，他只是在人事部经理面前挑出关振鹏的履历，说了句「这人可以用」而已。
「喔。」许妍苹应了声，然後就不晓得该说什麽，索性静默下来。
她一直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不喜欢当出头鸟，也没兴趣把自己往热闹人流里凑，不想说话的时候就顺其自然地当个哑巴。就算今天坐在她面前的人是比尔？盖兹，这一点恐怕也不会有所改变。
「你怕我？」两分钟後，翟立衡打破沉默问道。
「我如果怕你，就不会来了。」许妍苹清澄的眼眸淡定地看着他。
「那你怎麽不说话？」在公司里，下属面对他却不敢说话的情况并不少见。
「因为我不知道要说什麽。」她用很认真的表情说出这句话。
不知道吗？很新鲜的说法。不知怎地，翟立衡微微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对我印象不好，才连一句话都不想说。」
「不是，就当作我的个性有先天性缺陷吧。」许妍苹说，却一脸的无所谓，「大部分认识我的人，都觉得我有点，不，是很孤僻。和我这种孤癖的人吃饭，但愿你不会食不下咽。」
「我倒不觉得你孤僻。」翟立衡微微牵动了下嘴角，可她没发现，「真正孤僻的人，不会为了朋友向不认识的人关说。」
「是吗？我也不晓得。」许妍苹不以为意地耸肩。
这时，两人点的午餐上桌了。
对许妍苹来说，香喷喷的咖哩饭远比他那张其实长得还不错的脸来得诱人，她二话不说拿起汤匙，自顾自吃了起来，连声「我先吃了」的招呼都没说。
而她的反应让翟立衡怔了怔，到目前为止，和他一同进餐的人，从没有哪个人像她这般……直接。
「菜都上来了，你怎麽不吃？」许妍苹吃了几口，见他居然还拿着餐具发愣，只觉得他很奇怪。
「我正要吃。」翟立衡回神，一边用刀叉切着蓝带起司猪排，一边问她：「你平常有什麽兴趣或消遣？」
她想了想，说：「我喜欢读哲学书。这几天在读尼采的着作。」
「哲学？你是中文系的学生吧。」翟立衡微感讶异。
「所以有很多人背地里叫我怪胎。不过，没人规定念中文系只能读《古文观止》或《红楼梦》吧？」许妍苹咽下嘴里的食物说，「反正我才不管他们怎麽想，我高兴就好。」
「就算你是怪胎，也是一个有趣的怪胎。」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颇不以为然的神情。他这种说法会比较高级吗？
翟立衡随即会意，马上转了个话题：「有没有看我寄给你的附件？最近我们公司的员工福利部门在找有文科背景的工读生，协助杂志编辑。你试试看吧。」
「原来你那封email的标题是真的喔？可是我担心那个附档有病毒，早就删掉了。」许妍苹实话实说，将食物送进嘴里咀嚼的动作却没停下。
「删了？那好吧，下午我再寄一次。」翟立衡有些无力，但还是这麽对她说。
「翟先生，你会不会太热心了一点？我们还不是很熟吧。」许妍苹放下了汤匙，不太能理解地看着他。她有拜托他替自己介绍工作吗？好像没有吧。
「这麽说来，你不想要这份工读？」翟立衡反问她。
许妍苹连忙摇头，「不是啦，能够让我学长如此向往的公司，我当然也想进去看看有没有这麽了不起。只是，我想破头也想不出你有什麽理由这样『提携』我。」
「想不出来就别想了，也没什麽大不了的。」翟立衡轻描淡写地告诉她：「其实是我同事太忙，我刚好想起你是念中文的，就转寄给你。举手之劳而已。」
「喔，这样啊。」她点了点头，继续吃她的咖哩饭。
吃着吃着，翟立衡又说：「我管的是公司里的业务，所以经常有机会在公司外面走动，哪时候经过这里，我再找你出来吃饭。」
「为什麽要找我？」许妍苹不解地反问，「我可不是一个好食伴。就连学长姐找我家聚，我也只顾着吃，懒得找话题，总是让他们很尴尬。」
「没关系，不管是吃饭还是聊天，能够心无旁鹜地做好其中一件事就成了。」翟立衡表示他不介意，又说：「那种为了公事而不得不应酬的饭局，我倒是吃了很多次，很容易让人厌腻。」
「你既然知道，那还不专心点吃饭？我都快吃完了，你居然连猪排的一半都没嗑完。」许妍苹屈指敲了敲桌面，提醒他，「还有，你这种语气实在让人有些倒胃口。」
「哦，我的语气？」
「就很累、很疲倦的语气啊。虽然我想你的工作大概不轻松，但今天是星期六，应该多少表现出一点欢欣鼓舞的样子吧。至少，你可以试着别再紧绷着一张脸。」
「我没有紧绷着脸。」翟立衡回辩。现在他的心情很放松。
「等会儿去洗手间照照镜子吧，翟先生。你的面部表情看起来就像肉毒杆菌施打过量，很僵。」
此话一出，翟立衡当场愣住了，三秒之後，他笑了。尽管没有发出声音来，但她的这句话显然对他而言具有莫名的娱乐效果，偏薄的唇扬起超过仰角五度的笑弧。
「嗯，这样看上去好多了，恭喜你从花岗岩进阶到大理石。」她煞有其事地点评道。
听她这麽说，翟立衡的唇角又上扬了三度左右，「你很有幽默感，许妍苹。」
「应该是你的笑点太低，才会觉得好笑吧。有时候，连我们社上的学弟妹都在私底下叫我『冷气机』，因为我很容易让气氛冷场。」许妍苹自嘲地说道。
「我倒不这麽觉得。」
「多谢捧场。」说到这里，许妍苹拿出钱包，打算掏出自己的餐钱，「我们各付各的吧。」
「这顿饭我请。你还是学生。」翟立衡边说边将桌面上的帐单拿到自己面前。
「好吧。如果你坚持的话。」既然有人愿意当出钱的大爷，许妍苹也不谦辞，她的作风是等到自己有能力了再报答对方。
用餐结束，两人从餐厅里走出来，一个开车回公司，一个走路回学校，各自往不同的方向离去。
当许妍苹带着满口咖哩余香走在路上，以为自己和这个不爱笑的男人日後大概不会再有交集了。但，之後她才知道，她错了，一切其实未完待续。
半糖恋人 22
其实，许妍苹不缺钱用，从小到大都是。她甚至从来没有打工过。
她的父母亲经营一家食品加工厂，尽管规模不大，但每年丰沃的盈余也让许家绝对堪称小康之家。
她是父母步入中年之後意外怀上的孩子，上头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姊姊，年纪分别大她十岁和八岁，所以排行老么的她格外受宠。只要不是太过份、太离谱的要求，父母兄姐总是由着她随心所欲去做。
也因此，高中指考落幕後，以她的好成绩，明明可以选择台大的许多科系就读，却不知怎地，她却偏偏在志愿卡上填了H大中文系。
家人知道她的决定後，用各种方式向她关切过、劝说过，要她重新考虑一下。毕竟，进了台大第一学府，那张文凭等於镀了金，毕业以後别说多有前途了。
当时高三刚毕业的许妍苹听了，只是淡淡地、不置可否地说：「要我改志愿啊？可以呀。那，等我有了前途以後，我可不可以不结婚？我想不通有了前途的女人，还要男人做什麽？今天我听你们的，以後换你们听我的。」
就这麽一个交换条件，让全家人当场连续倒抽了几口凉气。这才深刻体会到，他们的小女儿、小妹妹平日看似乖巧温顺，但骨子里竟然如此倔强。唉，都是自小让他们给惯的！
尽管如此，许妍苹真的考上Ｈ大中文系就读了，宠她的父母终究还是坚持要她专心在课业上，学费、生活费和各种开销都不必她担心；疼她且早已在外头上班的兄姐更是三不五时就塞给她动辄上千的零用钱，说是让她去买点零食、衣服之类的。
所以，当许妍苹真的收到翟立衡再次寄来的工读资料，仔仔细细看完之後，一时间有些犹豫。她其实没必要也不需要这份工读，大可置之不理，下回再碰到翟立衡，顶多敷衍几句就算了，反正她的强项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