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枉生录-第1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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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当。公主府郡王府里使用的女子,暂时不缺,且也不敢让姑娘承担这样的贱役。姑娘听我的话,拿着这二十两银子去,不拘哪里的远亲,总有个投奔的地方……”
冰儿转身盯视着苇儿问:“这是哪门子的亲友?”
苇儿近来愈来愈怕见她这样锐利的眼神,低了头道:“我以为……”
“你以为!!”发作了这一句,冰儿瞥见英祥已经诧异回头,知道自己声音高,惊惹了大家,剩下的半句骂人的话就咽进了肚子,转过脸望英祥的神色,他有些小小的尴尬,但并不心虚,只稍微愣了一下就说道:“你别错怪苇儿,她哪里知道里面的情况!回去我说给你听。”
冰儿平了平怒气,顺势走到门口,打量跪在地上那个素装女子,恰好她也抬起头来,翦水双瞳盈盈亮亮正对着冰儿,那眸子里有凄凉,有温婉,也有委屈和无奈,但就是没有丝毫的惧色。冰儿倒是一怔,这白衣女子眉眼疏淡,唇色发白,下巴尖得让人生怜,算不上美貌惊人,却清幽得如山野的淙淙小溪,冷静得如雪山的皑皑坚冰。冰儿不知何由产生一股敌意,冷冷道:“不必回去说了。既然是客人,延请到前头花厅里,奉茶上来聊聊才是道理。”
英祥自觉坦荡,但是莫名而生的不快还是涌了上来,只是妻子这话虽然语气怪调,内容也可称体面,哪怕是山雨欲来,也不得不承领着,安慰地瞥了那素衣女子一眼,却见她神色安详,也不需人扶持,自己扶着门框起身,轻轻掸了掸膝头的灰渍,见英祥在看她,弯弯膝盖叉手一福,也不多言语,跟着就进了公主府。
“你是哪里人?”冰儿出口语气平和,但问题仍让人感觉咄咄逼人,“怎么会寻到我这里?”
谁知下面那女子并无惧色,跪在地上拜垫上,弯弯腰显得很有修养地答道:“奴是关外人,父母随着案子流配,后来殁在配所,奴原来已经许了人家,照道理是不需要陷进去的,因而获得配所地方官批准,央着送父母棺柩回到老家,没成想我许的那家人给了一百两银子发丧,却又退了庚帖,另聘了妻子。我央人把父母的棺柩送到承德时,银子盘缠就都花完了,不得已将自己身子卖了二百两下葬父母。”她抬起脸,亮晶晶的眼睛大方落落地看了看英祥。
冰儿已然明白了,也转脸看着英祥笑道:“原来是侠情王爷路见不平,救助弱女,倒是一段佳话!”
英祥对那女子道:“那银子是我看你孝顺,又不容易,赏赐给你的——”
话音未落,那女子道:“爷此言差矣,爷再不稀罕银子,二百两也不是寻常小数。既然是卖身银子,为奴为婢,才是奴的本分。爷不嫌弃,我什么粗活都做得!再者,老家已没有亲戚,除却断了婚姻的那户人家,也别无投奔的地方了。”
冰儿在唇角挑了个冷冷的笑:“你这样的可人儿,为奴为婢做粗活儿,莫说你的‘爷’他不忍心,我也不好意思呢!我倒有个主意,你的‘爷’屋里只有我一个,平素里也寂寞得紧,他既然已经称呼你‘姑娘’了,你就到他身边做‘姑娘’好了。”
英祥惊愕地看着冰儿,见她不是说笑,但也不是正经八百的样子,心里不由有些气愤,那白衣女子也抬起头来,旋即磕头道:“奴没有这个福分!”
“身子既然卖了,卖得彻底一些倒不好?”冰儿站起身来,冷冷道,“我乏了。”
身边侍从忙问:“那……那这位姑娘怎么办?”
冰儿回头瞥了一眼,又乜乜英祥,一言不发往里走,听到身后英祥带着些不快的声音:“先送到郡王府去安置,浅晖院。”她心里不由大忿。
作者有话要说:

、渺渺离魂念故剑

浅晖院原是萨郡王府里东向的一座院落,院子不大,五脏俱全,是英祥大婚前读书休憩的所在,作为郡王的独生儿子,不用想也知道,里面一应陈设不说有多富贵,也不是寻常等闲人家铺陈得起的。英祥却好吟风弄月,见每日从院墙边值着的芭蕉樱花上,都可以看见日头东升,金色的朝晖越过粉红的樱花丛,浅浅落于院中,便亲自题了这么个匾额,福晋虽嫌它轻浮,拗不过儿子喜欢,也不过笑他“少年轻狂,不知尊重”,并不多问。后来大婚,冰儿又大破公主府的陋习,英祥长住在公主府里,那座院落空了下来,只倩老奴日常打扫,偶尔闲居才去。
人虽不去住,院子名义上还是英祥的正门院落,把一个没名没分的孤女安置在这里极不妥当。英祥进房间见冰儿板得结结实实的脸,才发觉自己有些急躁孟浪了。本来挺美好的一个晚上,为这样的事情闹得不愉快也不是他的本意,上前嬉笑着说:“你看,大晚上的,撵人家一个姑娘家走,撵到哪里去?你是修善慈悲的好人,不会瞧着人家在街头上流落吧?”
冰儿用力拔掉头上挽发的钗子,甩开一头黑鸦鸦的秀发,气哼哼道:“我杀人不眨眼,不修善也不慈悲!我才不撵她呢!你爱让人家去哪儿就去哪儿,我管不着!”
英祥笑着哄她:“我还不知道你!得得,我又没真准备留她,不过是一夜而已,隔得那么远,你担心什么?莫非——”他调笑着捏捏她的耳垂:“莫非妒忌了?”
“呸!”冰儿一啐,拍开他的手,“起开!我这阵子反正也倒霉透了,不缺这一件不痛快的事!”
“瞧这说的!”英祥有些无奈,掇过一张绣墩坐在她身后,见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拿着篦子乱蓖头发,伸手接过来为她轻轻点按着头皮,“你哪只眼睛瞧着我就像个混人了?先说什么来着?到我身边做‘姑娘’?我们身边这许多丫鬟,你见我沾惹过谁?这还都是知根知底的,她一个外人,我就是再急色,也不至于就要扑过去了。再说,她比得上你哪半分?”
冰儿被劝得有些回心转意,享受着他的服侍,点点头道:“话说得可真美!可惜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你是名士,喜欢这些风流故事,就恨着没有机会发生一段偷香窃玉的美事。诶,你说,流水无情,落花有意,怎么就不能成就一段佳话了!”
“书没读多少,歪理倒是一条条的!”英祥无奈笑道,“成语典故别乱用!那‘窃玉’还罢了,‘偷香’这词也是用在我身上的么!”
冰儿读书不多,也确实不全明白“偷香窃玉”的典故,见英祥伏低做小过来解释,心底里也确实觉得自己有点无理取闹,便也不再提及,算是这场风波就此揭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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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过半,一桩心事便到了眼前,眼见着窗外银杏变黄,枫叶转红,冷雨阵阵催人悲秋,冰儿那桩心事也越发挤到眼前不能排解。又是几回上书,请求回宫请安,乾隆总是不批准,只是把迟到了的她的生辰的赏赐一一送了过来:冰儿强颜欢笑接旨谢恩,却呆呆地看着那些赏赐提不起一点精神。苇儿端了茶来,满脸带着洋洋的喜气:“哟!怪道人家都说皇上疼主子,小小的生辰,赏这么多宝贝!虽说比着例子,不能把内务府的新贡品都送了来,可这些——”她抿嘴笑道:“件件都是看得过眼的!”
东西确实都是好东西,但冰儿从小穷门小户里长大,对这些珍奇并没有多高的鉴赏能力,她轻轻弹弹眼前的一件紫水晶琢的双耳美人肩花插,漫不经心道:“也不过漂亮些的石头,灵巧些的工匠,说到底还是石头。我素来不爱这些玩意儿,不过想想皇阿玛也没什么新鲜的可赏我。”
苇儿笑嗔道:“您呀!”她利落地放下盖碗,又道:“这也是皇上新赏的,杭州刚贡来的新秋茶,别有的香!您闻闻?”冰儿揭开碗盖,深嗅一口:“嗯!是香!……”她端起来品了口,摇摇头笑道:“可惜给了我了!皇阿玛又不是不知道,我对这些文绉绉的玩意儿最一窍不通,也尝不出好在哪儿。——给额驸送去了吗?他最好这一口。”
“自然送了。”苇儿见她牛饮一般把茶水一吸而尽,暗叹一声,叫小丫头收拾了茶具,陪冰儿一起欣赏着精雕细琢的黄玉如意、白玉笔洗、翡翠山子、西洋玻璃果盘、镀金洋船自鸣钟……凑趣地说:“今日我看园子里有粉团儿似的紫粉色菊花,配上乳白色和深紫色的小菊,恰好衬那个瓶子。多宝格上的玩器也该换换新样儿了。”冰儿厌倦地说:“嗯,随你收拾吧,你说好,必然是好的,现在堆在眼前烦人,快收了吧!”
“嗻。”苇儿又道,“这些个首饰还是挺精致的,收到妆奁里,赶明儿进宫谢恩时也好戴个新样儿。”
“哼,天知道什么时候许我出这个大门!”纵是把金山搬过来也比不上自由,冰儿一脸不快,随手拈起一只点翠的金累丝蝴蝶簪子递给苇儿,“喏,赏你了。”
“谢公主恩赏!”苇儿急忙蹲身谢赏,却见那簪子上缀着一颗硕大闪亮的猫睛石,直是价值不菲,又犹豫了,“这么贵重,奴婢戴怕是不合适……”
冰儿不耐烦地说:“就你叽叽歪歪的!不合适什么!实说了,我不喜欢那么俗气的东西。”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主子此刻心境不佳,大家便也不敢多语,静静地在一旁服侍。直等到英祥下值,才各个松了一口气,含了笑迎过去招呼。英祥由着小丫鬟解开身上的斗篷,在手心里呵了一口气,说:“到底入了秋了,真冷呢!”
“热茶呢?”冰儿赶紧吩咐,见英祥捧了茶暖手,眼睛也瞥到桌子上尚未收拾掉的器玩、首饰和皮料缎匹,突然歉疚说道:“糟糕,我都忘了,前几日是你生辰,忘了给你这寿星送贺礼了。”
冰儿笑道:“我过生辰,从来有一搭没一搭的,这十几年也没过过几遭。倒是这贺礼——”她眼睛一转,一个主意陡上心头:“你要真有心送我,我才不要那些俗气玩意儿,就看你有没有担当,肯不肯为我做一件事。”
英祥笑道:“那有什么说的!只要做得到,十件百件也是该当的。你说!”
冰儿瞟瞟四周,敷衍道:“晚间说,晚间说。”
真到了晚间,两个人并肩躺着,英祥关切地问:“你要我做什么事来着?”冰儿却觉得有些难以措辞,想了半天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我被皇上禁足在自己府里,你知道我素来是闷不住的性子,真真难过得紧。之前你不是说可以带我去烧香么?现在皇上那里明着求他总是不批准,你偷偷地用你的马车带我出去,神不知鬼不觉的,好不好?”
英祥愣了愣神:“这——妥当吗?”
冰儿知道他从来不做出格事,端方得要命的性格,便故意缠着他撒赖道:“还说只要做得到,十件百件也该当!才这一件,又不为难你,倒和我打官腔!”
英祥无奈说:“我瞧着看吧。这月里忙得要死,哪天休沐,就偷偷陪你出去可好——可不要被皇上知道,这是如假包换的抗旨不遵呢!”
“怕什么,多大的事儿,皇上又没有明发上谕说圈禁处罚我,就算发现了,也不过就是骂你两句,再大不了罚个俸。骂了你,回来我给你说点好听的;罚俸的话,我回头从嫁妆银子里拿钱来贴补你。好不好?”
英祥喷地一笑,轻轻在她胳膊上掐了一把:“你哪只眼睛瞧着我觊觎你的嫁妆了?你要去哪儿?”
“……法源寺。”
英祥没有看见暗色帐幕中冰儿水波盈盈的眼睛,只是兴奋地说:“这是好地方!我们初次相识就在那里,至今我还记得呢!那日你一身素色,也不用首饰,清泠泠站在那里,遗世独立的样子一下子就在我心里扎了根。”他手摸索着抚着冰儿的脸颊,语气也有些动情:“这是佛前求得的我们俩的缘分,别说被皇上骂,就是被他处罚,我也要陪你去呢!”
冰儿的脸僵了一下:“我……我想一个人去,只是用你的马车送我。”
英祥兴奋的表情也滞住了:“一个人?为什么?”他许久没有听到回答,只是感觉手下的那张粉嫩的脸上似乎突然涌出一股热流,他把湿湿的手指放到嘴边舐了一下:咸得发苦。他的心里也不由咸得发苦起来,虽然难受,但却不知如何开口来问“为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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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如何问,一桩心事便沉甸甸地压在心头,隔日下值,去王府给父母请安,老夫老妻两人也都是一脸不快的样子,这些事情做儿子不敢多问,加之萨楚日勒也有些尴尬神情,摸摸鼻子道:“我今晚说好的,到侧福晋那里去……”脚底抹油溜走了。
英祥见母亲刚强的眼睛里倏忽出现一点泪意,赶紧上前劝解道:“阿玛的性子,额娘又不是不知道……”
福晋勉强笑笑说:“他爱往谁的房里去,我才没那么多在乎!女人家不妒忌才是道理。再说,他子嗣上艰难,若是真能再生几个儿子,岂不也是你的天然臂膀?唉,只是……”她也没有再说下去。英祥却知道,母亲为人刚强,能耐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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