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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颂-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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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先生一言不发,我知道他此时定是不欢喜的,皱着眉头,目光沉沉,只往这边淡淡瞟了一眼,便立即能感到寒光如针刺般尖韧。于是我停下拧衣裳的动作,拘手站在一旁,低下头,尽量避开他目光所能及。但他的视线只在我身上停注了一瞬,便立马错开了。

“哼,看看你自己,弄成什么样子了?”老先生直直地望向傅昱,声音冷若冰霜。

由于刚从水里钻出来,又经过一番戏耍似的折腾,我身上的衣服早就湿透了,混着脚上的泥沙紧贴着肌肤,加上发髻俱散,满脸污浊,甚至突然意识到一只鞋大概是落在水里寻不着了。

我想我这么狼狈,傅昱也好不到哪去,更不敢抬头去看。

这是我第一次见傅老先生,委实太失礼了。

早闻傅老先生是一个爱面子的人,加之他在当地的名誉声望,自然对这些更加注重。

我这么想的时候,沈乐温声劝了劝老先生,转而又吩咐身后的下人道:“还不快去伺候公子!”

见老先生没有再发怒,傅府的丫鬟们忙不迭地走过来给傅昱打理湿透的衣裳,接着几个家丁在他身旁布起一道金丝镶嵌的帷帐,最后由梳着羊角辫的书童递了干净的衣裳进去。

做完这些,大约是盏茶功夫,等撤去帷帐的时候,傅昱已然换了一身行头,鬓发齐梳,祥云锦服,折扇轻摇,风华依旧。

胸口突然涌起一种莫名的滋味,我把头埋地更低,藏在袖中的指头动了动,终是没忍住,撇头拭去脸上的污垢,轻轻擦在衣襟上。

傅昱走到老先生跟前复又行了一礼,轻道:“父亲,夜里风寒,您身体不好,先回府再说罢。”

沈乐附和道:“是啊,伯父您身子才好些,好在华沐哥哥现在什么事都没有,有什么话还是先等回去再说吧。”

老先生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我卸下紧张,抬起头的时候,堪堪望见傅昱对沈乐充满感激地相视。

夜间果然寒冷,“哈欠——”我一激灵,打了三个喷嚏。

白召充满担心地道:“楼主,你受凉了,出门在外,当真是比不得在汴京。”他说完狠狠地往傅府的人那边撇去一眼。

我故作大方地摆摆手:“一点小病,不碍事。”

然而月光清冷的光辉照着傅老先生的左右手,一边是傅昱一边是沈乐轻轻搀扶着缓步离去。

我想不通,前一刻还在月下拥你入怀,亲密强吻的人,怎么下一刻换了身衣裳就跟别的女孩眉来眼去,共侍老父,端的是孝子贤夫。

白召非要说我的前额发烫,到了傅府以后,替我烧了桶热水浴身。

不久门轻声叩响,我怔了一怔,直到白召前来问话才回了神:“楼主,许是华沐公子来了,要开吗?”

“我就好了,你让他在外间等等。”我起身,原先我穿的衣裳花色都很简单,做工也不是那么精细,不明为何,这次竟特意挑了一件镶着粉色桃花的浴袍穿上。走到外间,却看见白召与一个丫头相互推着盒子里的衣物。

“姑娘,你拿回去吧,楼主是不会要的。”白召被逼得急了,使力一推。

那丫头差点摔着桌角,转而怒气冲冲道:“到底是我家小姐的一份心意,若不收下岂不是要我回去领罚?”

他们着一来二去的,我也看明白了,想是沈乐让人给我送来一套换洗的衣裳,本是好意,却不想白召死活不接,还差点摩擦出个间隙来。

我匆匆走上去接到手里:“谢谢姑娘了,请回吧。”

那丫头这才无话可说,伏身一礼,出得门去,随手将门口掩住,阑干边的红光隐去,一同黯掉的竟还有我心里渐渐升起的失落感。


作者有话要说:我有一个同事要走了,所以她的工作都要由我开始接手做,压力好大好大好好大!~




、澶州生变

白召走后没多久我就睡着了,那丫头拿来的衣服搁在桌角,熄灯前仍瞥了一眼,耀眼的金丝镶边,鹅黄色的裙踞,可惜穿在我身上也不能衬托出大家闺秀的娟秀气质,于是拉了床帐倒头就睡。

睡得迷迷糊糊,好像做了一个梦。

有人在枕边轻轻躺下,温柔地手划过我脸庞,撩去未干的发。那道青衫越渐清晰,在夜间好似发着吸引人的光,但脸却望不真切。
“小末,睡了么?”

睡意沉重,我只随意地挥了一拳,嘟囔着说:“走开,我睡了,找你的青梅竹马去!”
那人挨了记疼,却闷笑一声,道:“可不是来找你了。”

我愣了愣,唤道:“九爷?”

停顿的空隙是淡淡的叹息,他居高捧住我的脸:“睡吧,我看看就走。”

我心口紧了紧:“走?你要去哪里?”

“放心吧,你睡醒我就在了。”
他的手太温暖,声音又极为沉稳,叫我从心底上信了他,松开手,没想到那人立刻就不见了。

我惊了一下,猛然睁开眼。

窗口是打开的,吹进来凉凉的风。
月明星稀,帘角树梅。
耳边隐隐听到用短笛唱起清幽的曲调,寂寥的夜,听着寂寥的曲子,禁不住让人感到孤独无依。

我本是没有欣赏曲调的高雅情操,但这曲子却让我觉得很是伤感,直直触到心底某一根弦,然后心弦晃荡着晃荡着,跟着迂回的曲子像秋千一样跌宕起伏。

起身,套了件袍子,信步漫到梅花树下。好像是下过一场雨,地上满是被雨水打落的夏梅,混着泥泞的地,却独留一股异常清香。

曲调一扬,大有急转回旋之势,我屏气凝神正在兴头上,那端却生生滞住了。接着,是淡淡一声:“出来吧。”

原来对面那株梅花树下,有一座凉亭,细水流觞,有一佳公子手执墨笛端坐其中。
一两梅花枝将他低下的侧脸掩住,只余下深邃望不见底的眸子,淡淡青衫,在月的银辉中,干净简单。

我心头一跳。像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第一次窥见情郎被抓的紧张无措。刚想迈步走出,那边凉亭下走出个黑色人影,手捂在胸口,伏在亭下:“公子,前线急报。”

青衫一拂,那黑衣人拿着的锦盒便到了他手中。我这时才瞧见那锦盒竟是镶金的小圆筒,好似之前在九爷的包裹的里见过,确实是,因为盒子上下的原片还纹着北疆部族才有的图案。
拆开圆筒,掏出一张封漆的纸信。读信的同时,他眉额紧锁,方才还带着一丝光的眸子瞬间暗了下来。

黑衣人见傅昱久久没有动静,只得低声提醒:“公子,斡离不副都统远在澶州,让小的快马加鞭送来急报,望公子及早想出对策。”

“对策?”傅昱浅浅一笑,玉笛打在酒觞发出清脆的鸣响,好似和润的一声叹息,“之前他不是信誓旦旦地说一定能在七日之内能渡过黄河,进围开封的么,怎么这个时候快要守不住澶州了?”

“这……”

傅昱道:“你起来罢。”
“我早说过康王不是常人,要他们小心提防生变。”

“其实这也怪不得副都统大人。”黑衣人沉声道,“那康王虽说是为质投诚,但澶州百姓一听说他要到,个个都高兴得不成样子,陈冕手下的兵士气大盛,更想不到,康王手下有一个能将,好像是叫岳飞的,勇猛善战,用兵如神……”

“铛——”
傅昱将手中的酒觞掷在桌上:“副都统现在是丢了一个好差事给我啊……”

“大人是希望……希望公子收到此信能即刻跟小的赶往澶州,但大人说了,去留全凭公子自己决定。”黑衣人想是在心底为是不是强行将傅昱带走而争斗了一番,颇为难地道。

傅昱半晌后才徐徐道:“你先走吧,这件事,我会仔细考虑的。”

“公子!”

傅昱态度坚决:“要我说第二遍吗?”

“公……”黑衣人见没有商量的余地,只得无奈地点头,“好,小人先行告退,请公子考虑清楚。”下一瞬便消失得不见人影。

我捂着嘴巴,但其实颤抖的唇已经张不开。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写不多啊~,我在办公室总是提不起劲。。。。。。




、澶州生变(二)

那仿似镀了层银光的青衫背后,宿夜沾露的红梅翘首而立,风华曳曳。

他轻轻踩着青石子,那一寸掩映的花枝里,眉宇间萦绕着淡淡的愁色。

我看得怔神。

傅昱手边的短笛依然静悄悄地摆在锦盒上,那镶着金锻,捆着红绸的圆筒锦盒,正是九爷看了里面的信之后改变主意,决定随陈冕去幽州前线,也正是这样一个锦盒,竟让我大胆地猜测,傅昱到底是不是在做着勾敌叛国的万恶之罪。

傅家祖上鲜有为官仕途的,也没听说过气拔山河的将士武人,即便是以商为耻的年代,傅家也因为经营有方,持商载道。

但我亦不是没有经手商道,傅家家大业大,但除了知道他们是正紧盐商外,我却没有听任何人说起,傅家这一代还经营着什么家业。
不得不说,盐商是很赚银子,但在这个四处战火撩起的节骨眼,我并不认为盐商能从中博取多大的利益。但自来到姑苏,也不曾见傅家在吃穿用度的巨大支出上有什么收敛,反而西厢有一处院子好似在大肆改建,只听下人说是要建个能容得下人的莲花鱼池,观赏的余暇,还能捉鱼嬉戏。当初听的时候不觉得什么,此刻前后一联想,方觉得傅家的富可敌国或许是有因可究。

我这样想着,额上早就涔了一头冷汗,却丝毫没有自觉,等到晚亭下传来轻妙的笛音,才受到惊吓回过神来。

傅昱,傅昱。

倘若傅家真是存着在战事中发一笔不义之财的心思,在我楼相遇时,傅昱便知道宋贤楼与九爷大有关系,所以他接近我,对我好,也是有因可循,而万一我的存在与他的利益冲突,他是会杀人灭口呢还是杀人灭口?

他是有多好的轻功,我深有感触,为了避免被他发现我已经撞破他的好事而丢了性命,我只得直直站在树下听他的润玉墨笛的低吟,顾不得两腿发麻,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出。

很久之后,傅昱终于吹完一曲,闲闲地站起身准备要离去。我也吁了口气轻缓地移开身子打算回房。不想哗然一声,他那边正好那么巧碰倒桌上酒觞坠落于地,我以为是被傅昱发现了,立马撒腿就跑。

“谁!”

他声音不悦,而且已不是询问的口气,好似抓到歹徒不得不立即处死的威逼厉喝。

我扶开灌木丛,试着藏身其中,但傅昱总能轻而易举地发现我匿藏的位置,你追我跑的情节上演了一阵,我紧绷的神经终于承受不住,体力不支,身子虚浮,脚下一轻,倒在草上。
耳边是喝喝风声,傅昱踩着草丛,窸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最后看了一眼昏黄的月,两眼一闭,等着傅昱动手。

我缩着头,感觉脑后生风,掌气逼近,却在一瞬消失殆尽。

他轻抽了口气,轻唤:“小末?”

我抱着脑袋,依旧躺在地上装死。

他也不再说话,却主动俯□,拿开我捂着耳朵的手:“怎么不出声,险些错手杀了你。”

不知他是不是故意在试探我有没有撞破他的事,反正他说话还是如旧温和,没有一点脾气。
但我因为刚才逃命奋不顾身,身上多处擦伤,脚趾更是因为撞着石头,痛得毫无知觉。此刻听见这番温声细语愣是生出一腔莫大的委屈。
也许是突然发现在他面前笨得像个跳梁小丑,也许是意识到这个人并不像表面那么对我好,心底那一圈难过的涟漪渐渐扩散,竟然把身上多处的擦伤都比了下去,只好像身体发肤之痛已经没有那么重要。

我动了动嘴,不知道该怎么掩饰心底复杂的情绪,装作什么事都不知道。

傅昱抬了抬眼,明亮的眼静静望向我,动作、气息都平淡地好似他从来没有和来路莫名的人说过那番话。

他握着我冰凉的手,好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在外面呆多久了?”好像是朋友间无关紧要的话,在他此刻说来,语气中却透着淡淡的愁闷和无奈。

我想了一下,对我、对他来说纸都包不住火,何况他做事竟然能骗过世人无数,周密至此,滴水不漏,我那些伎俩根本没有无以招架。我抽回手,淡漠道:“很久了。”

傅昱怔了怔,沉下脸,略显严肃地道:“小末,你为什么不想清楚再回答我?”

他是生气吗,用力地抓着我的肩,好似在怪我不愿跟他合作,硬要撕破脸皮。

我气愤地甩开他:“很久就是很久,有什么好想的。我又不像你,在面具底下过日子……”

话未说完,就被傅昱捂住嘴。

他身后的黑影一闪,是方才那个人,竟然还没走。

傅昱身上散着淡淡疏离的气息,冷声道:“我说过那件事要再做打算,你一直不走是什么意思,违抗我的命令吗?”

“公子,她——”黑衣人犀利的目光扫过我,带着冷冷的杀意,“不管她有没有听到我们说的话,都是留不得的。”

傅昱淡道:“所以,现在是你听命于我,还是我听命于你?”

黑衣人垂首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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