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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心经-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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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主子该是坐的闷了。万岁爷和张廷玉大人正论着山陕乐户们削籍从良的事情,绊住了,要主子您多等等!”苏培盛陪笑道。

“乐户?怎么急着办这件事情?”话一脱口,恪宁猛的定住,有一件事在她心里盘绕了很久。虽然因为岁月流转而变得模糊,但却像阴云久久的不曾散去。

她想起母亲承淑有过小名叫做明月。而母亲的母亲,曾是一名伎人。身上流着贱藉女子的血液,那是她不敢开口对任何人提起的故事。许久之前,在这个帝国刚刚开始他波澜壮阔的统治的时候,一个卑贱的女子辗转沉浮,后来生下了恪宁的母亲。

他这么做,是在安慰她,还是为她铲除皇后道路上最大的隐忧?

不,他是天子,天子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天下苍生。不仅仅是因为她。

“万岁爷说了,请皇后娘娘稍待,这箱子,请您妥当的收下。”

“我知道了。”恪宁让新荷拿了几个小金锭子大方的打赏给苏培盛,命他回去复命。

红木箱子里,会是什么呢?

恪宁没让别人动手,自己打开来,见里面竟然还套着一个金丝楠木的箱子。她忍不住笑,觉得像是小孩子的游戏一样。她有点紧张,能是什么呢?他送过她书画,瓷器,古玩,首饰。这些,都不算是有新意的。

箱子盖开启的时候,盈盈的金光泄露出来。在掌了灯的屋子里,照的恪宁颀长手指泛出白玉般温润光泽。

的确不是出尘脱俗的礼物,但是,足够惊人。

这是一身皇后朝服朝冠。金光是因为朝服上的金凤是用分量最足的金丝线绣上的。而朝冠上,镶嵌着恪宁都没见过的极浑圆饱满的大颗东珠。

身后的新荷和茉儿都悄悄半张着口,发出听不见的喟叹。

这已经是逾制的了。无疑,也是皇帝的最大恩宠。

“我知道,让你做我的皇后,其实是委屈你了……”

那人在背后将她轻轻圈住。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一直洞穿了她的心。

宫人们退出去,她不肯回头看他,只想好好享受这属于两个人的晚上。

“一个女人能做母仪天下的人,怎么还算委屈呢?”她闭上了眼睛,依着他的胸膛。

“因为你是个仙女,凡尘的名利怎么能配得上你呢?”

“可惜,你爱上了一个凡尘的男人,一不小心从天上掉下来了!”

他喃喃自语着,像个醉了的酒徒。

“你为什么对我花言巧语?”恪宁回手去探他的脸颊,他的皮肤微微的有点烫。

“因为……想要讨好你。”他斟酌了字眼。

她笑了,不说话,转过身子来踮着脚尖吻他。

“我还有件事想和你说。”胤禛给她一番热烈的回应。

“柏林寺主持性音的师傅,高阳寺毗庐真一禅师……如果我没有猜错,他应该是你的曾外祖父。”

恪宁猛的脱离他的怀抱,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他是在暗中调查她么?

“你可不要胡思乱想,我只是好奇,你这个仙女,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胤禛笑着,上来帮她宽掉外衣。她惊得忘记去抗拒他。

“那,乐户除籍的事情,是因为我吗?”

胤禛不回答她,而是将那件华贵非凡的朝服披在她的身上。那金凤凰的光芒与她眼中的泪光交相辉映。


作者有话要说:对恪宁母亲和外祖母的故事不明白的筒子,请看三十八章哈。




杏花春雨

五月京城的天气已经开始热了,再加上时有风沙。令人无端端的就火气大。日头刚斜过去,恰有几朵阴云蔓延,遮蔽了光和燥,裹夹着雨丝风片而来。街上的百姓都躲雨去了,胤祥独个拍马行来,感受着风雨欲来的紧张不安。

雨珠子点点滴滴的砸下来,起初是来势汹汹,之后就换了面目,乘着风儿变做柔润少女的脸颊一般,令人觉得既爽利又不犀利了。而空气泛着泥土的芳香更让胤祥略觉得心头舒畅了不少。

他是来赴一个约会的。虽然冥冥中他有点预感到约他前来的人是谁。只是若那个人真的到了他的面前,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该来的总会来,越想见,到头来却是越不敢见。

皇城根下的清风楼是一家专做淮扬菜的江南馆子。文雅清净盛名能飘满半个北京城。胤祥许久不出来逛,这些个名堂他都不知晓了。等他的人此时正在二楼雅座。

清风楼上正是清风徐来,倚在栏杆旁任雨丝轻扑至面颊。放眼望去还可见满城翠意盈盈,落英缤纷。这难得的好时节好风光,胤祥可是久不曾见的了。

二楼雅座并无什么闲杂人,只有一个着青衣的女子背对他正独自远眺。胤祥在她身后站定,几乎连气都不敢喘。她的背影几乎没有一点改变。仍然是那个少年老成的她么?

不,这么多年了。胤祥低下头看看自己,昔日鲜衣怒马的少年,已成面带沧桑几度风雨的中年汉子。在历经那么多磨折之后,他和她亦如隔世之人。

“原来你现在这么不爱说话了。”那女子忽而转过身来,背着光,胤祥觉得看不清楚她。可是,她离他不过两步之遥。是不敢看清楚么?

“我都不敢想是你!”胤祥大喘了一口气,愣愣的说。

靓儿嘴唇动了动,想要笑。但终于没有笑出来。

“你这些日子都很忙。我听皇后娘娘说,连她想见你都见不着。所以我……”她欲言又止,那风吹到身上少了舒爽,多了一点凉意。

雨已经歇了。

胤祥和靓儿沉默对坐,一时间找不出话来讲。年头多了,再贴心的人也会生疏,变成最熟悉的陌生人。

雨后,有梳着小抓髻的女娃在街巷里跑来跑去。挎着篮子卖花的少女清脆的嗓音袅袅不绝。

“我正想起你那一年给我念的那句诗。”靓儿淡淡一笑。回忆像梦一样浮上她清澈的眼眸。她老了,脸上有一种中年女子恒久纯粹的美。她是禁得住老的,因为心静,因为她爱的人,已经苦尽甘来。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胤祥喃喃道。

“现在如果换成‘惟有别时今不忘,暮烟春雨过枫桥。’许是更好了。”靓儿淡淡一笑,声音在晚风中飘荡走了。

胤祥一顿,暗自攥了攥手:“你见我这一次之后,是要走么?”

“我也没有留下的理啊。”

“不多住两日?四嫂跟前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胤祥试探着,他也知道如此平淡的挽留是多么无力。

“娘娘和五福晋经常有话说的。”靓儿轻描淡写似是无意的说了一句。

“五嫂的病,似乎不大好。”胤祥接下去。他们谈起旁人,倒还自然,就是不肯问对方这些年是如何捱过的。那似乎是一个不能碰触的秘密。

“五福晋,那是心病。”

“心病?”胤祥一皱眉。“想是因为子嗣的事么?这也没有办法,好在五哥对她一直甚好,五嫂是明白人,不会想不开。”

“五福晋……”靓儿抬起头,直直看住胤祥。“你是她的心病!”

胤祥“啪”一声撂下茶杯。眼中现出紧张不安:“什么?我不明白!”

靓儿低了头去,将手里的枇杷擦擦干净,推到胤祥面前。

“你别胡思乱想!我可不是那个意思的!”她唇边浅笑,但随即又严肃起来。“当年你的事,你自己知道么?”

胤祥撇撇脑袋,眼光向周围略一扫,并无第三个人。

“你别担心,这里是皇后娘娘选的,不会有不该出现的人。也没人知道我们碰过面,说过话。”靓儿静静的看着他。

“知道又如何呢?反正有四哥信我。其他人,我不去想了。”

“这不是想不想的事情。我知道你不想追究,但总还有帮你想着呢!”

胤祥品口茶,无奈一笑:“要说放过那些人,也是不能的。不在我,而在朝廷。什么人该留,什么人该走,不能由我。”

“只饶过一个,你能帮我么?”靓儿摸到他心意,鼓起勇气问。

胤祥一顿,嘴唇有点发僵:“难不成……五嫂?”

靓儿沉默,过了一会儿才好像点了点头。

胤祥缓缓站起身,不再看她,而是盯着远方暮色。流云过后,是晚星浮动。映着他心底那些说不出来的苦痛。

“若如此,那大概是四嫂让你来找我的?”他说。

靓儿终于等到他再次开口。

“娘娘是担心皇上他……”

“四嫂一直知道,但是帮着她隐瞒下来了?”他没有转身,继续冷静的说。

靓儿慌了,也跟着站起来,走到他身后:“娘娘待你待她俱是一样的真心,你也是知道的!你不能怨她……”

“可我没错……五嫂又怎么要和那些人搅和到一起?我不明白,我本是没有错的!我到底哪里错了?”他猛地转身,拧住靓儿的胳膊,

“是我错了么?”

靓儿的泪终于涌出,像天地间初开的一缕泉水,汩汩而下,再也无法停驻。

没有错,你并没有错。

……

“她没有错,并不是谁造了什么孽……每个人都是有罪过的。”

永和宫里,已经重病的太后还在昏睡中喃喃。恪宁在婆婆面前尽孝道,几乎好几晚都没有好好地合合眼。时间久了,她觉得看东西逐渐有些费劲,就出来走走。太后拒绝上徽号,甚至拒绝搬进慈宁宫。她还在等待见到小儿子的那一天。因为这个愿望,她硬撑着,和病痛搏斗。她时常说梦话,时常被梦中的情景吓得浑身冷汗。每当如此,恪宁内心就会深深的不安。她欺骗过她,用自己显而易见的更高段的骗术,欺骗一个手足无措垂垂老矣的女人。她是于心有愧的。

“不!是我的孩子!是我的!皇上?!”

阴霾中又一声无力挣扎般的呼叫。把疲倦的恪宁从瞌睡中惊醒。她急步冲回房内,正瞅见太后伸着一只手在空中,另一只手因为病弱没力气抬起来,在锦被中蠕动。她慌忙上去,将太后的手紧紧握在手心里,她像是在安慰一个孩子那样,轻轻的充满着女人的温柔道:“好的好的,孩子是你的。你抱着他!”她将一个平素太医把脉用的小枕头掖在太后身旁。太后渐渐安静下来,气息才喘匀了。

“皇后主子!太后娘娘她……”伴在太后身边最久的宫女春兰跌在地上,差一点就要哭出声来。

恪宁也紧张,但还是尽量平静的说:“你在这儿哭什么,有话外面说去!”

“皇后主子,太后娘娘,这是想……想十四爷想的!”春兰扒着恪宁的脚脖子,哭软在地上,“主子,求求您了,能不能让十四爷进宫来,让太后娘娘见上一面,不然太后娘娘她……”

恪宁以沉默面对这个姑娘的哭诉。要她去劝,她做不到。不是不想做,而是不能。胤禛对于母亲的感情,是她最无法触及的隐秘。而这样的时刻,去劝一个曾被母亲冷眼相待的孩子,那是极不明智的,甚至可能适得其反!

“皇额娘的病来得很突然,昨天昏睡了一天都没醒!无论是对己,还是对外,你都该过来看看。”晚饭之后,胤禛到永寿宫稍歇了歇。恪宁小心翼翼的提起。

这些日子,有传言说西北局势不稳。而年羽裳所生的八阿哥又受了些风寒。先皇在的时候,对于前朝与内廷的管理都很是疏泛,这些对皇帝的事务也多有影响。总之大小事,让胤禛有点慌乱。没有谁天生就能做个称职的领导者。即便是像他养精蓄锐了这么久,可想要扛起这个国家的重担,也是需要一个不短的过程。

也可能,一切不过都是借口。

他没有多说什么,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太后的那个关于孩子的梦话一直在恪宁耳边萦绕。晚上睡觉的时候,她做了个梦。那个梦发生在冬天,很冷很冷。她在梦里看到一个披着大红凫靥裘的年轻女子,怀中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冲她笑着招手。

“宁儿,下雪了呢!”

她傻傻过去,手脚好像都不听话了。

那是少年时的惟雅。

她从梦中醒来,太阳正从东方悄然升起。有人在外面支吾有声,是来人通报恒亲王福晋病危的消息。她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脑海中惟雅的巧笑倩影还是那般清晰。不,一定不会!她翻身从床上扑腾下来,胡乱穿着衣服。新荷、茉儿上来帮她勉强穿好。她伸手就想拽个马鞭子,才想起,皇宫哪来的马鞭子给她堂堂一国皇后来用。

“快!备马去!”她冲新荷喊,冲外面的小太监们喊,可是到头来,她还是坐马车带着大队侍卫去了恒亲王府上,这也还是最简最快的了。

一踏入王府门,白灯笼都吊上了。恪宁眼前一花,险些摔倒。就觉得身子后脊梁上一层层的抽冷子。

虚飘飘的进了惟雅平日住的暖阁中。却正见靓儿歪斜在脚踏旁。胤祺抱着头,蹲在床脚的地上。仆从们都跪在院子当中,时而有人低泣一声。

每个人很安静,但当空里仿佛有丝竹弦管之声,如天边浮云,似有若无。

床榻上白锦缎绣被,掩着一朵娇红。惟雅秀逸的面庞,安详的埋在一片白的耀眼的光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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