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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的面包树-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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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酿的酒,可以自己命名呢。你酿的第一瓶酒,要叫“面包树”。”

“好的。”他说。

“真想去啊!”

“有机会我们一起去吧。”他朝我微笑。

“嗯。漾山住在西班牙,到时候可以跟她会合。”我说。

“夏天去会比较好,冬天很冷。不过,冬天又有夏天吃不到的美食。现在是十二月,普罗旺斯的生蚝、蘑菇和鹅肝最肥美。”他说。

已经十二月了吗?这一年,真是时光飞逝。

40

虽然已经是十二月,香港的天气还是像秋天一样温暖。邮差送来了一个包裹,是朱迪之从英国寄来给我的,包裹里有两条杏色Burberrys喀什米尔山羊毛颈巾。

程韵:

这两条颈巾,是送给你和杜卫平的,祝你们圣诞快来。在英国买这个品牌比香港便宜很多,不用为我的荷包操心。

常常听你说杜卫平的餐厅很漂亮,你们要戴上这条颈巾在餐厅外面照一张相片寄来给我看看啊!

这个圣诞和新年,我会跟我的室友到德国玩。末代王孙有朋友住在德国,可以当我们的向导。

你呢?今年的除夕,你会怎样过?

迪之

我的除夕要怎么过呢?我并没有去想。从前的除夕,总是跟别人不一样;今后的除夕,也会跟从前不一样了。

41

大虫生日的那天,我和小哲请他到“渡渡厨房”吃晚饭。

大虫二十五岁了。

“希望快点三十岁,看起来不再像黄毛小子。”大虫说。

男人总是希望老一点,而女人却希望永远年轻。我也有过二十五岁。青春总是容许错误、任性和荒唐。谁不愿永远年轻?只有智慧增长。

我问大虫:“你有什么愿望?”

大虫腼腆地笑了笑:“就是希望老一点。”

“这个愿望是必定会实现的。”小哲说。

“你还没告诉我你当时为什么会跑去学小提琴。”我说。

“你呢?”他问。

“因为喜欢的人送了一把小提琴给我,其实,我也只是想学一支歌,一支歌便够了。”我说。

“就是嘛!为什么学乐器总是要从头学起?他们难道不知道有些人只想学一支歌的吗?我也不过想学一支歌。”大虫说。

“只想学一支歌的话,钢琴比较容易一点,小提琴几乎是最糟的选择。”小哲笑着说。

“那时跟我一起的人,觉得我很吊儿郎当,从不正正经经做一件事情。”大虫说。

“所以你选择了小提琴?”我说。

“因为拉小提琴看来太难了。我答应半年之内能够用小提琴拉一支歌。”

“你做到没有?”小哲问。

“还没到半年,我们便分手了,而我还是继续学,也终于可以拉一支歌,虽然那支歌只有三分钟的长度。”大虫说。

“她已经没机会听到了?”我问。

大虫感伤地笑笑:“那天刚好是除夕,我爬上屋顶,一个人在那里拉小提琴。其实我很感谢那个人,我从来没有好好地学过一样东西,除了那一次。”

“你还记得那支歌怎么拉吗?”

“不行了,那时候是很机械地勉强记住。”大虫说。

“能为一个承诺努力,也是幸福的。”我说。

大虫重重地点头:“只有年轻的时候才会这么傻。”

小哲忽然说:“我也曾经用钢琴学过一支歌,他是八级钢琴的,我答应了送一份新年礼物给他,于是偷偷去学。两年前的除夕,当我坐在钢琴前面弹起那首歌,他感动得哭了,他没想过我会弹钢琴,虽然我弹的只是《友谊万岁》。”

“除夕是个惹人伤感的日子。”大虫说。

我也有过最深情的承诺,总是在除夕。今天,我只希望除夕不要来。

第二章爱情的琐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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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踏入十二月,书店的那条小街,已经由附近的商户布置起来了。路灯上挂着闪亮的灯泡,路边摆着一盆盆盛放的圣诞花,有些咖啡店开始播放圣诞歌,路上的行人好像也愈来愈多,每个人都投进节日的热闹里。一年之中,仿佛只有这段日子才是过节,其他的都不算数。

一天早上,两个工人扛着一棵足有六尺高的圣诞树来书店。

“我没有买圣诞树,你们会不会弄错?”我说。

“已经有人付钱了,说是送来这里的,这里是“面包树”书店吧?”工人说。

“小哲,是你买的吗?”我问。

“没有呀!”小哲看见圣诞树,雀跃地说:“好漂亮啊!我一直梦想有一棵真的圣诞树。”

工人放下圣诞树走了。我和小哲合力把圣诞树搬到阳台上。

“明天我要把这棵树布置得漂漂亮亮。”小哲兴奋地说。

圣诞树到底是谁送来的呢?

小哲问过大虫,大虫说不是他。

是葛米儿吗?葛米儿在马来西亚云顶高原登台,不可能是她。况且,她这个人什么也藏不住,假如是她送来的,她一定忍不住告诉我。

“这是书店有史以来的第一棵圣诞树呢!”小哲看着那棵树说。

2

午饭后,我踱步到“渡渡厨房”。当我推开餐厅的大门时,我看到餐厅里面放着一棵圣诞树,就跟我的那棵一样,树上什么饰物

也没有。杜卫平跟同事们站在圣诞树的旁边,讨论着怎样布置。

我恍然明白了。

杜卫平回转身,看见了我。

“嗨,你来了?”他轻声说。

“谢谢你的圣诞树。”我说。

他笑笑问:“你是怎么猜到的?”

“本来也在猜,现在看到这棵树,就明白了。”

“今年的圣诞树特别漂亮,所以我去买的时候,也买一棵给你。你都不布置圣诞。”他脸上闪亮着光彩,好像我是那么理所当然的应该拥有一棵漂亮的圣诞树。

“圣诞和除夕的生意好吗?”我问。

“已经全满了。”

“那不是很好吗?”

“蒂姝也订了除夕的桌子,说是跟按摩院的同事来庆祝新年。”

“看来你很快可以储到去普罗旺斯的旅费了。”

“可是还没有假期呢。”他耸耸肩。

“你会怎么布置你的圣诞树?”

“会挂些彩球和音乐灯泡。”

“会在树顶挂一颗星星吗?”

“应该会的。”

“到时候可以让我挂吗?”

“可以。”他回答,“但是,为什么?”

“我就是喜欢挂上最后一颗星星。”我说。

3

那天,“渡渡厨房”的圣诞树已经布置得美仑美奂了。地上堆着礼物,树上挂满彩球,在树身上绕了好几圈的七彩灯泡在唱着圣诞歌。杜卫平把星星交给我,说:

“你来挂。”

我爬上梯子。我一直向往这个动作,甚至渴望能够为世上每一棵圣诞树挂上星星。总是相信,要是能够在树顶上挂上最后一颗闪耀的银星,便会遇到幸福的事情。

当我把星星挂好,回转头来的时候,我看到杜卫平站在下面,双手放在身后,微笑望着我,一瞬间,他那双熟悉而又亲近的眼眸,灿灿亮亮,如同天上的繁星。在我俯瞰的短短片刻,我才发现,下面有一张脸,一张亲厚的脸,并没有离开,而是一直看着我完成这个幸福的动作。我想说一声感谢,可是眼睛已经禁不住泛着泪光了。

“你站在上面干什么?快下来。”他唤我。

我从梯子上走下来,没让他看到我的泪水。

他从身后拿出一个红色的小盒子,上面缚着一只美丽的蝴蝶结。

“圣诞快乐!”

“什么来的?”

“你拆开来看看。”他神神秘秘的说。

我解开蝴蝶结,打开盒子,盒子里放着一个陶土造的摇铃,摇铃是砖红色的,上面髹上很精致的图案,有公鸡、飞鸟和鱼。我拿在手上,在耳边摇了两下,摇铃发出清脆的当啷声。

“这是外国人用来唤人吃饭的摇铃。”杜卫平说。

“有点像我们念小学时,校工用来提醒大家下课的摇铃,但是漂亮多了。”我说。

“喔,我记得!”他想起来了,笑着说:“那个女校工长得很胖的。”

那个时候,每当学校的闹钟坏了,那个胖胖的中年女校工便会拿着一个铜造的摇铃在走廊上当啷的响。小小的一个摇铃,声音却可以传遍校园里每一个角落。花王养在宿舍里的一头公鸡也会跟着铃声啼叫,忘记自己的责任是在早晨啼叫。老师常常说,那是一只神经错乱的公鸡,我倒觉得它是一只感性的公鸡,每一次也努力回答铃声的呼唤,即使已经天黑了。

“干吗送个摇铃给我?”我问杜卫平。

“以后你想吃东西,可以摇铃。”他咯咯地笑。

“那我会常常摇的。”

“第一眼看见这个摇铃便觉得很漂亮;买回来之后,才发现|奇…_…书^_^网|原来是西班牙制造的。”他说。

“漾山在西班牙,你在香港,也无意中买了西班牙的摇铃,你们真是心灵相通!”

他腼腆地笑笑。

“几公哩之外,能够听到铃声吗?”我问。

“没可能吧?”他摇摇头。

我想像在圣诞树顶挂上星星之后,便会遇到幸福的事情。结果,我收到一个漂亮的摇铃,果然是应验了。我把摇铃放在外衣的口袋里,跟杜卫平说:

“我回去书店啦。那棵圣诞树上的星星等着我去挂呢。”

“我这个除夕会很忙的,你呢?”

“我也很忙。”我说。

离开“渡渡厨房”,回去书店的那段路上,我每走一步路,口袋里的摇铃也会轻轻的响。我想起人们说的“蝴蝶效应”:混沌理论说,亚洲的一只蝴蝶拍动翅膀,几个月后会在大西洋造成飓风。当我的摇铃当啷当啷地响,南太平洋上,会不会有一只感性的公鸡随着铃声啼叫,尽管已是黑夜?

4

除夕晚上,天气骤然变冷,一直下着微雨。我穿了一件高领黑色毛衣,站在阳台上看风景。

“我走罗!”小哲说。

小哲今天穿得特别醒目,卡其色连帽夹克配一条磨得发亮的古董牛仔裤。他和八级钢琴去参加派对。

“你要不要来参加我们的派对?”他体贴地问。

我摇了摇头。

“我们的朋友之中,也有喜欢女人的。”他说。

我笑了:“今天晚上,我不打算去碰运气。”

“那好吧!新年快乐。”小哲跟我说。

“新年快乐。”我说。

我把书店的灯关掉,只留下圣诞树上的灯泡,在夜色中闪烁,没那么寂寥。

5

走过烦嚣与宁静的街道,我看到自己短小的影子斜斜投在地上,我赶紧加快了脚步,使自己不至于流落街头。从书店走路回家,平常要二十分钟。跟杜卫平一起走,两个人聊天,时间好像过得很快,而其实是走慢了。今天,我好像走得特别快,我要回去看我的鱼。假如鱼也有时间,也了解光阴的流逝,它们是否同样会在今夜想念我,如同我想念它们?

我拧亮了灯,踢掉脚上的球鞋,抖落身上的雨粉,拿着饲料走到鱼缸前面,喂我的蓝魔鬼鱼。它们游向饲料撒落的地方,满足地张开嘴巴。一瞬间,我了然明白,鱼只有内在的生理时钟,而不知道外在的光阴。日月迁移,对它们是毫无影响的。鱼并没有爱与回忆,也没有相聚和诀别。

可我不是鱼,我怎么知道呢?

我宁愿相信,它们是有感知的。

据说,人的感觉神经之中,最后消失的,是听觉。眼睛睁不开了,嗅觉失灵了,舌头再也尝不出五味,只有听觉留着。呼吸和心跳都停止了,听到亲人在耳边的呼唤,竟然会淌泪。

假如是这样,对一个写歌写词的人,是多么幸福?他最后听到的,是海浪的声音,也许还有回忆里的歌声。

在那遥远的国度,今夜他会否为我放歌?放一阙除夕之歌。

6

我把灯关掉,坐在窗边那把扶手椅里,抱着膝头,看街上的风景。挂满霓虹灯饰的对岸,有些茫茫。

那一年,当布列塔尼夜空上最后一朵烟花坠落,我以为我的人生也完了。

今天所过的人生,是我完全没有梦想过的。原来,人可以度过最无望的日子,抖落身上的灰雨,重披一身星光。

只是,当某些特别的日子降临,呼唤着记忆里甜美和沉痛的部分,人还是会感到苍茫和孤单。

7

不消一刻,便是新年了,我无意识地摇着手里的摇铃,忽然之间,门打开了,杜卫平几乎是和外面庆祝新年降临的汽车响号同时冲进来的。

他手上提着个包包,喘着气说:

“幸好赶得及!”

我诧异地望着他。他为什么好像听到了摇铃的呼唤?

“新年快乐!”他微笑着说。

“你为什么会跑回来?”我眼里泛着泪水。

“怕你一个人躲起在伤感。”他了解地说。

我微笑跟他说:“新年快乐。”

他很体贴地假装没看见我的泪水,把那个包包放在桌子上打开。

“我带了火鸡回来给你吃,还有香槟!”他从那个包包里拿出一瓶冰镇过的香槟。

我皱起眉头咕哝:“火鸡不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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