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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在保钓运动中,三天两头出席各项会议跟活动,也肯面对新闻媒体谈话,谁都看得出他的爱国情操,然而在保钓运动依然热烈的时候,他个人却忽然间云收雨歇,又不声不响了。怎么回事呢?我在当时问了父亲,他只说,对岸都跺脚了,我们这儿说什么都不要紧了。他指的是周恩来对于钓鱼岛列岛的归属问题有了发言。
就此他重新回到他一生的纯学者的生涯中。
但是,我却想到,要是他没有那么倔强的脾气,要是没有张群的一念之间,也许钓鱼岛列岛的历史就会不同。岂仅此事,许多其他的遭遇也会不同。史上因为偶然而决定了历史轴线发展的事情很多,比如假设康德黎与孙中山没有师生关系,民国史就要改写。没有罗斯福总统在雅尔达的一念之间,让俄国只对日参战四天,中国近代史又不一样了。父亲是个一生一世的纯学者,他应该也未料到,因为他倔强的脾气而带动的一念之间,也牵动了中日历史的这么一个事件。
悬崖撒手
渐渐地,谁来谁往,父亲是否真的明白,我已无法确定,只是应对中不太看得出什么。护理小姐来了,他偶尔还开开玩笑。是啊,凡是认得父亲的晚辈,个个都说他好风趣,但我一生也没有享受到他多少风趣。再多川流不息的探病来客,有多少的热闹,一天天地与他无关了,客人走后,我们很有默契,绝口不提半句。
探病也像是一种潮流,一会儿也就过去了,病房里回归到寂寂无声,飘浮流转无处不容的,只有他睡眠中的呼吸。
父亲身体的机能渐渐衰弱,吃不下,排不出,特别护士明显地不想为他老人家导便,这个活儿就落到我身上。没多久,我就十分地熟门儿熟路。还记得老友胡波平先生早年刚刚得一女时,我在他们家吃饭,小娃娃一便便,我就端着碗跑开,多年来他们都拿这一件事当笑话传诵。奇怪的是,现在看到父亲的床单上有了黑黑的一摊,我也松了一口气,一点都不觉得难受。
中广公司也真会挑时候提拔我,把我派到台中中兴新村工作。我从台中一回来他就高兴,枯瘦的脸颊上一对灰蒙蒙的眼睛,定定地望着我,含糊地说:
“你来啦。”
好像他认得的人已经很少了,心里记挂的却是我。我们的对话一天比一天简单:
“吃了吗?”
“睡得好吗?”
“再睡一会儿吧?”
“要尿吗?爸。”
“导便,好吗?爸。”
起先他会说好或是不好,有或是没有,慢慢地只有点头摇头,最后只是两眼直直地望着我。身体四肢柔软单薄,变成一张裹着几根骨头的面皮,还有一点温度就是了。我宁愿他陷入昏迷,父亲要是意识到自己也会有这一天,情何以堪。
每次从医院大门走进去,到里面的二楼楼梯口,再转进走廊,往西直走到中间的那一间病房,一路上总是会胡思乱想:要是今天一推进病房的门口,看到父亲在洗手间刷牙,该有多好!
再过几天,就自动地降低期待,想着要是今天父亲说“推我出去走走”,该有多好!
然后又降低,只希望我一进门,他从床上坐起来,说一声:“你来啦。”最后就什么也不能指望了。
继母常常也在病房里,她似乎跟父亲在沟通上有困难,父亲不让她靠近自己,只要见到是她,便用尽最后的力气推开她的手。那个时候父亲已经插了好几条管子,无法言语了。但继母依然陪在病房里,一点也没有埋怨的意思,她静静地读着日文的《新约圣经》,我这才知道她是一位基督教友。三个孩子那么小,她是真的人单势薄,以后会很辛苦。
神给了我们什么?我非教友,看她读《圣经》,却也联想到这个问题。我想神赐给了我们无数的奇迹。我们心脏能一直跳个好几十年是奇迹,我们能把许多食物消化成为生命的来源是奇迹,我们会刷牙、会去看看风景、会坐起来说你来啦……这种种不是奇迹是什么?人还要追求比这些更多,是不是舍本逐末?太贪心了点儿?唐吉诃德接受那个他以为很神圣的村长的加持时,跪在地上,扪着心口,向着上苍,无限感恩地大喊:“我感谢!”
看着凋落的父亲,我满心感激,没有怨恨,更无他求。
那天上午还在公司上班,电话里得知父亲在一连串剧咳中咽了气,赶到病房,所有上下交错的管子已经都拔除,干枯的手臂上,原先固定针头的胶布、木板,也都摘掉了,一个清清爽爽的父亲,反而让我骤然间觉得眼生。父亲,身上覆盖着一条薄被单。两手摊在外面,空空如也。面孔还没遮上,我看着父亲,只觉得他像是一个苍老瘦弱的婴孩,让人无限地疼惜怜爱。父亲手臂内弯静脉处,留着一滴输液针孔上凝缩的残血,此时再也不用担心拔去针头,流血不止了。
那一滴血,鲜红晶莹,静谧地映照着病房的窗影。在任何人都还没赶来之前,我一声也没有哭,生怕惊动了父亲最后的世界。
我曾经想把父亲的一片烧过了的白骨,用压克力封好,制成项链,戴在身上日夕对话,但是继母当然视为绝对不可。后来我想是不是子女可以把父亲的骨灰分成几份,让我带一份放在家里?继母也没有同意。
我不怪他,我的想法总是离经叛道、荒腔走板的。
自从葬礼那天,把父亲的骨灰送入灵骨塔之后,我再也没有回去看过父亲,也不再跟家人谈起父亲,其实,我也不觉得我有什么家人了。之后听说继母给父亲买了个坟,带着她生的三个孩子,依节令按时上供祭拜。在哪儿?我也没有问过,只知继母很穷,这一件事情她办得很不容易。
继母在十五年之后过世,为老年痴呆所困,最后几至无知无感。去世之后弟弟妹妹方才通知我的。
去年冬天,才头一次请了三位弟弟妹妹到我们家过个年,听他们商量着说,明天要去上个坟,祭拜一下爸爸妈妈,打算先去买花。我一声不响,心里百味杂陈。但到底不想去理会父亲的坟,我只想跟父亲说,爸您已经有个好风好水的坟了,不在天堂,不在地狱,就在人间,就在我心里,我就是爸您的坟哪!
我不住地想着,荒唐地想着,我们要是有前生今世什么的,应该曾经是一对怨偶。长江大河般的生命中,只见白浪滔天地冲撞激荡。直到河水枯涸了,河床龟裂了,才彼此露出真正相爱的面目。但我们却都不是相信来生前世的人,此恨绵绵无绝期。对于男女之情的爱,向来就没有确定过,只知我的确深深地爱着父亲,那个一辈子也没通世事的老教授。
至今回想,依然感觉就在那一天长大成人,此后,我就走在自己的人生道上,颠簸也罢,顺畅也罢,既漫长,又孤独。
亮轩书目
书目
《一个读书的故事》,散文集,'台北'书评书目社,1974。7
《石头人语》,散文集,'台北'浩瀚出版社,1975。5
《亮轩的秋亮之见》,评论集,'台北'联亚出版社,1976。9
《在时间里》,散文集,'台北'领导出版社,1976。11
《说亮话》,散文集,'台北'皇冠出版社,1977。9
《细品痴中味》,散文集,'台北'皇冠出版社,1978。10
《笔砚船》,散文集,'台北'尔雅出版社,1979。9
(1990 年4 月再版时易名《假如人生像火车,我爱人生》)
《偶然与必然》,专题论述,'台北'正中书局,1984。2
《书乡细语》,散文集,'台北'皇冠出版社,1984。2
《纸上张老师》,专题论述,'台北'号角出版社,1986。8
《吻痕》,散文集,'台北'汉艺色研,1989。2
《江湖人物》,散文集,'台北'汉艺色研,1989。7
《寂寞滋味》,散文集,'台北'汉艺色研,1989。8
《定风波》,时评文集,'台北'黎明文化公司,1989。9
《不是借题发挥》,时评文集,'台北'黎明文化公司,1991。3
《从散文解读人生》,专题论述,'台北'新生报出版社,1994。6
《情人的花束》,短篇小说集,'台北'时报出版公司,1994。11
《亮轩极短篇》,短篇小说集,'台北'尔雅出版社,1998。1
《风雨阴晴王鼎钧—— 一位散文家的评传》,'台北'尔雅出版社,2003。4
《2004 / 亮轩》,'台北'尔雅出版社,2005。2
《边缘电影笔记》,电影评论集,'台北'尔雅出版社,2007。1
《坏孩子》(《飘零一家》台湾版),回忆录,'台北'尔雅出版社,20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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