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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面桃花-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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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  “整整六年。”年轻人说。  “我怎么记得是七年?”  “六年。没错,是六年。”  两个人正在那儿争辩,一个马弁模样的人朝这边走了过来:“四爷,大雾就要散了。”  中年人抬头看了看天,点点头,然后对秀米说:“那就先委屈你一下啦。”  秀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块黑布蒙住了她的眼睛。接着嘴里被人塞进了一团东西,她感到了咸咸的布味。那伙人将她绑结实了,仍然把她塞入到轿子里。不一会儿,那伙人就抬着轿子上路了。  蒙在眼睛上的黑布被取下来之后,秀米发现自己坐在了一条木船上。眼前的一切都是黑色的:船舱的顶篷,桌子,水道中的芦苇,脉脉的流水,都是黑色的。她闭上眼睛,斜靠在船舷上,试着活动了一下胳膊和腿脚,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裤子湿湿的,她不知在什么时候撒了尿。不过,她不再为此感到羞辱。她再一次睁开眼来,重新打量四周的一切,隐隐的不安袭上心头。为什么我的眼睛看什么都是黑色的?她很快就有了答案,因为天已经黑了。  '返回目录'  
《人面桃花》第二章 花家舍2(2)
她看见了天空中现出的月牙儿和点点繁星,同时,她发现小船行驶在一片开阔的湖泊之中。每一艘船都用铁索连在一起,她数了数,一共七艘。她的船在最后。不一会儿,船舱里点起了灯,她看见七条船上的灯光在湖里映出了一条弧形的光带,就像一队人马打着灯笼在赶路。  这是什么地方?他们要带我去哪里?  除了风声,摇橹的水声以及水鸟扑着翅膀掠水而飞的鸣叫,没有人回答她。她的对面坐着两个人。这两个人她早上在打谷场都见过。那个秃顶的中年人似乎正歪靠在船帮上酣睡,他的脸上的那条刀疤又长又深,从脸颊一直延伸到脖子上。他的一只脚搁在木桌上,正好压住了她随身带来的那个包裹。这个人居然能喊出我的|乳名,我究竟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紧挨着他坐着的是一个马弁。这是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眉清目秀,身体看上去很单薄。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目光有点怯生生的。秀米只要偶尔瞥他一眼,他就立即红了脸,低下头去,抚弄着刀把上红色的缨络,不知为什么,他的目光让她想起了张季元。他的一只脚也搁在木桌上,只不过,脚上的布鞋破了两个洞,露出了里面的脚趾。木桌上点着一盏马灯,边上有一根长长的烟杆。湖水汩汩地流过船侧,夜凉如水。空气中能够隐隐嗅到一股水腥味。秀米把脸贴在船帮上,湿漉漉的,她感到了一阵凉爽。  我应该怎么办?她问自己。  她想到了跳湖。问题是,她并不想跳湖,一点都不想。假如他们不想让她死,她即便跳下去了,他们也会把她捞上来。她尽力不去想以后的事,可孙姑娘是一个障碍。她一想到传说中孙姑娘赤身裸体的样子,心里就怦怦乱跳。她不知道这条船最终会把她带往何处,但很显然,她的命运不会比孙姑娘好多少。  她听到了一片沙沙声。小船已经驶入了一条狭窄的水道,两边的芦苇高大茂密,不时有芦秆扫过船帮。流水的声音更响了。那个马弁仍然在盯着她看。这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土匪,脸色苍白,略带一点羞涩,眼睛却是亮晶晶的。秀米试探着问他,船到了哪里,要去什么地方,他咬着嘴唇,一声不吭。正在这时,那个中年人忽然醒了,他揉了揉眼睛,看了看秀米,又白了马弁一眼,说道:  “烟。”  马弁似乎吓了一跳,他赶紧从桌上拿过那根烟杆,装上烟丝,双手递了过去。  “火。”中年人接过烟杆,又说了一句。  那小伙子又端起马灯,凑过去,让他点烟。灯光照亮了他们的脸。秀米看见马弁的手抖得厉害,他的嘴上有一圈细细的绒毛。中年人吧嗒吧嗒地吸了几口烟,然后对秀米说:“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吗?”  秀米没有说话。  “你好好看着我,再想想。”  秀米低下头去,不再看他。过了半晌,那汉子又道:“这么说,你果然不记得我们了。庆生可是一直惦记着你呢。”  “庆生是谁?”秀米问道。她怎么觉得庆生这个名字听上去也有点耳熟。  “他有个外号,叫‘不听使唤’,”中年人冷冷一笑,“怎么样,想起来了吗?六七年前,你们家的阁楼失了火……”  秀米猛地一愣。她终于记起,六年前父亲的阁楼被烧掉之后,母亲让宝琛从外地请来了一批工匠。其中有一个叫庆生的,外号就叫“不听使唤”。她还记得,这批工匠临走的那天,庆生一边朝她看,一边倒退着往村外走,最后撞在了一棵大楝树上。  “你是庆生?”  “我不是庆生。”中年人道,“我叫庆德。庆生在前面那条船上,早晨在打谷场上你还见过他,他骑一匹枣红马。”  “你们不是手艺人吗,怎么……”  “怎么忽然当上了土匪,对不对?”这个自称叫庆德的人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其实,不瞒你说,我们本来就是干这个的。”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  “不错,我是泥瓦匠,庆生是木匠,我们替人干活,收人工钱。可那只是为了遮人耳目罢了。关键是,要探明雇主的家底。我们对穷人没什么兴趣,若是碰上了没什么油水的穷棒子,就只有自认倒霉,干完活,收点工钱就完事。这个时候,我们就是真正的手艺人。一般来说,我们的手艺还过得去。可你家不一样。你爹在扬州府呆了那么多年,家里光是地就有一百多亩……”  庆德在说这番话的时候,那个马弁始终看着秀米。那眼神似乎在对她说:这下,你可惨啦!他见庆德抽完了烟,就赶紧替他又装了一锅。  庆德像是来了谈兴。他说起话来不紧不慢,一副病怏怏的口气。他猛吸了口烟,嘿嘿地笑了两声,接着说:  “不管做土匪,还是泥瓦匠,活都要做得漂亮。你们家阁楼的墙是我一个人糊的,像镜子一样平。我一辈子没有刷过那么漂亮的墙。对付像你这样的女人,我的手艺一样没话说,过两天你就知道了。你看,你的脸红了。我还没说什么,你的脸就红了。呵呵,我最喜欢会脸红的姑娘,不像窑姐儿。她们的风骚都是装出来。今天一看到你,就知道你是个真正的骚货。你落到我们的手里,也不哭也不闹,我倒是头一回见到。嘴里塞了东西,身上绑着绳子,可竟然在轿子里呼呼大睡,不是骚货是什么?”  '返回目录'  书包 网 。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人面桃花》第二章 花家舍2(3)
说到这儿,他忽然转过身去,看了马弁一眼,道:  “手。”  那马弁犹豫了一下,抖抖索索地把左手伸了过来。那庆德把烟锅在他手心里磕了一下,就磕出一个小小的火球来,那火球在他手心里刺刺地冒着烟,烫得那马弁在凳子上直跳。秀米闻到了一股皮肉烧焦的气味。  庆德把手搭在马弁的肩上,说:  “跳什么跳?!不要跳。我又没有把它磕在你眼睛里,你跳什么?应当管住自己的眼睛。不让你看的地方,你就一眼不要看。”随后又看了看秀米,“你干吗不睡一会儿,船要到明天天亮才到呢。你不想睡一会儿吗?我可要接着睡了。”  秀米是看着天一点点亮起来的。  在灰蒙蒙的晨曦中,她看见了湖岸边隐隐现出的一带寒山。山的坡度不大,山坡上长着稀稀疏疏的白桦树,再往上就是大片的松树和裸露的山石。她能听见湖水拍击堤岸的声音,以及附近村庄里传来的鸡叫,她知道船已经渐渐靠岸了。再往前走,是一片浓密的桑园。船队绕着桑园又走了半个多时辰,她终于看见了那片蜷缩在山坳中的村落,被初升的旭日衬得一片通红。  '返回目录'  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人面桃花》第二章 花家舍3(1)
光绪二十七年六月初六。有微雨,午后始放晴。昨夜祖彦去了一趟梅城,步军协统李道登竟闭门不见。整整一个上午,祖彦骂声不绝。毛瑟枪已运抵西浦。暂于祖彦三舅家存放。饭后,梅芸去邻居家打牌,与秀米,翠莲二人闲话片刻,即上楼就寝。熟料刚刚睡熟,村中忽然人声鼎沸,脚步杂沓,似有大事发生。急急穿衣下楼。原来是村后孙氏遭遇土匪,轮奸致死。  孙氏者,暗娼也,死不足惜。革命功成之日,依律亦应归入十杀之列。小驴子呀小驴子,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普济一带没有土匪吗,简直是一派胡言。如今天下将乱,人心思变,江左匪患虽比不上山东,河南,亦非绝无仅有。我三年前路过丹阳时,差一点就落入劫匪之手。为今之计,能否联络到较有实力的地方武装,事关重大。在此危急之秋,清帮、土匪皆可为我所用。大功告成之日,再图除之不迟。  小驴子那儿,仍无消息。  此夜,月色迷离,夜凉如水。立于中庭,不觉浮思杳杳,若有所失。因见秀米在厨房洗头,就进去与她说话。她的肩膀被水弄湿了,月光下仍能看见裙子上细细的拼花。她的脖子是那么长,那么白。嘴里与她搭讪,心中却在暗想:若是就此在身后一把将她搂住,又将如何?没准她就依了我也未可知。祖彦素有识人之明,几天前在夏庄初见秀米之时,曾对我道,此女虽生性冷傲,却极易上手,劝我放胆一试。这真能行得通吗?如之奈何?如之奈何?不可,不可。克制,克制。  是夜久未入眠,中宵披衣独坐,成诗一首:  咫尺桃花事悠悠,风生帐底一片愁。  新月不知心里事,偏送幽容到床头。  秀米来到的这个地方名叫花家舍。当晚她就被人带到村庄对面的一座湖心小岛上。这个岛最多也只有十六七亩,与花家舍只隔着一箭之地。原先,岛与村庄之间有木桥相连,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被拆除了,水面上露出一截截黑色的木桩,有几个木桩上还栖息着一只只水鸟。  岛上唯一的房舍年代已久,墙上爬满了茑萝和青藤。屋前有一个小院,用篱笆围起来,里面一畦菜地。门前有几棵桃树和梨树,花儿已经开谢了。这座小岛地势低洼,四周长满了杂树和低矮的灌木。遇到大风的天气,湖水就会漫过堤岸,一直流到墙根来。  这座孤零零的房子里住着一个人,剃着光头。不过,从她胸前晃荡的Ru房仍可以看出她是个女的,年龄在三四十岁之间。她叫韩六。她被人从一处尼姑庵中掳到这里,已将近七年了,其间还生过一个孩子,没出月就死了。长年蜗居荒岛的寂寞使她养成了自问自答的毛病。秀米的到来,她多少显得有点兴奋。不过,她小心地掩饰自己的喜悦,秀米也装着没有察觉,彼此都提防着对方。  奇怪的是,秀米被人抛到这个小岛上之后,那伙人似乎把她彻底地忘掉了。一连半个月,无人过问。有一天中午,她看到一艘小船朝小岛驶来,竟然隐隐有些激动。不料,那艘船绕到岛屿的南侧忽然停住了。她看见船上有个人正在撒网捕鱼。秀米每天绕着湖边晃悠,累了就坐在树下,看着天边的浮云发呆。  张季元的那本日记她已经读过很多遍了,尽管她知道,每一次重读都是新一轮自我折磨的开始,但她还是时常从中获得一些全新的内容。比如,直到今天她才知道,母亲竟然还有一个名字,叫做梅芸。她想把这个名字和母亲的形象拼合在一起,这使她再一次想到了普济。她离开那里的时间还不到一个月,可她却觉得已过了几十年。很难说,这不是一个梦。  隔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她可以看到整个花家舍。甚至她还能听见村中孩子们的嬉闹声。这个村庄实际上是修建在平缓的山坡上,她吃惊地发现村子里每一个住户的房子都是一样的,一律的粉墙黛瓦,一样的木门花窗。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有一个篱笆围成的庭院,甚至连庭院的大小和格式都是一样的。一条狭窄的,用碎砖砌成的街道沿着山坡往上,一直延伸到山腰上,把整个村庄分割成东西两个部。村前临湖的水湾里停泊着大大小小的船只,远远看上去,耸立的桅杆就像是深冬时节落光了叶子的树林。  这天上午,秀米和韩六在院中逗弄一群刚刚孵出来的小鸡。小鸡出壳不久,走两步就会栽倒在地上。韩六将菜叶子剁碎了喂它们吃。她蹲在地上轻声地与它们说话,她叫它们宝宝。秀米偶尔问起,为什么这么久,也不见一个人到岛上来?韩六就笑了起来。  “会来的。”韩六将一只小鸡放在手心里,抚摸着它背上的绒毛,“他们或许正在叫票。”  “叫票?”  “就是和你家里人谈价钱。”韩六说,“你们家交了赎金,他们就会把你送回去。”  “要是价钱一时谈不拢怎么办?”  “会谈拢的,他们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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