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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门新妇-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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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初定,事务繁杂。淮扬一带久经纷争,如今急需一位熟识情势的人担当扬州牧。正当魏郯为人选踌躇,公羊刿主动请缨。他虽年轻,却曾多次前往淮扬,对风俗民情颇有了解。扬州牧之职,乃是巡检当地政务,公羊刿为人果敢可靠,正是不二之选。出乎我的意料,若婵对此居然一点怨言也没有,并且要跟着公羊刿一起去。

“扬州多美人,让他独自去了,到时带回几个年轻水灵的小妾怎么办。”我问她的时候,她轻描淡写地说。

这话当然半真半假,可如今看她与公羊刿站在一起,又觉得她是真心想跟去的。

驭者将马车驰前,待得停稳,我抱着阿谧下了车。

“若婵……姨姨!”阿谧喜欢若婵,望见她就叫了起来。若婵也望见了我们,露出微笑。

“阿谧也来了。”她走过来,抱过阿谧。

我看看若婵,又看看公羊刿,莞尔道:“幸而不曾来晚。”

公羊刿笑笑:“若婵说你定会来,不肯早走。”我看向若婵,她还在逗着阿谧。自从与公羊刿成婚,她的打扮也变了个样,虽仍然明丽,也仍然涂抹些脂粉,但已经全无伎馆主人那样的妖冶之气。

与公羊刿送行的人过来与我见礼,我看去,只见有朝臣、有将官,还有公羊刿的两位兄长。这些人我都算识得,皆一一还礼。


不过,公羊刿的父母没有来。他们一直不肯接受若婵做儿妇,公羊刿娶若婵的时候,他们甚至放言不会到场。幸而公羊刿是个从小违抗父母意愿到大的人,最后,终究是公羊氏的二老拗不过这个儿子,受了新人拜见。

有嫌隙在前,二人婚后,若婵在公羊家依旧待遇冷淡,从今日的情形便可见一斑。可是若婵与公羊刿似乎毫不在意,今日这送行之处,他们比任何一对夫妻都看起来更加合衬。-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大司马受降完毕了?”若婵与阿谧玩耍的空当,公羊刿问我。

我应一声,正要说话,忽然看到酒案上,放着一只酒壶。我愣了一下,道:“琼苏?”

“嗯。”公羊刿答道,“车上还有些。”

我明白过来,去那边要路过淮南,那里有二兄的牌位。

“你有心。”我轻声道。公羊刿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朝若婵那边抬抬下巴,道“她备下的。”

我颔首。

若婵从前对二兄的感情,公羊刿是清楚的。他会不会妒忌我不知道,可是从前到现在,许多事都改变了。

“听说那边的牌位和祠堂都是新修葺的,何人所为你可知晓?”他又问。

我听着这言语,怔了怔,片刻,道:“知晓。”

那是裴潜修的。虽然没有开口问过,但是我当时在淮南遇到他的时候,立刻就明白了。而之所以没有问他,是因为傅氏的事是我们谁也不能跨过的槛,向他求证,得到答案,而后呢?

那时他希望我们能回到从前,但是我做不到,祠堂的事,不若装聋作哑。

不过,这些都是旧事。如今想起来,不过徒有些感慨。

公羊刿看着我,也没继续往下说,岔话道:“我听说季渊在胶东风靡得很,他每每从海上回来,岸边等他的女子能排出几里。”

我讪然。此言虽不知真假,可裴潜的风采我是相信的,祸水到哪里都是祸水。

“父亲!”这时,阿谧突然喊了一声。我讶然,转头望去,却见魏郯果真骑马从城门那边奔了来。他换了一身便袍,在几丈开外停住,下了马。

若婵把阿谧放下,阿谧脚一沾地,立刻朝魏郯奔去。魏郯俯身接住,将她一把抱了起来。

我诧异地看着他,他却不多解释,与众人见过礼,对公羊刿道:“准备妥当了么?”

公羊刿颔首,道:“诸事皆已齐备。”

魏郯看着他,片刻,将阿谧交给阿元,从旁边的案上取来两只酒盏,斟满酒,将其中一只递给公羊刿。

“一路保重。”他举盏祝道。

“多谢大司马。”公羊刿谢道,说罢,各自仰头饮下。

“此去,不知何时才回。”我在一旁问若婵。

“短则一两载,长则三五载,未有定时。”若婵道。

我瞥瞥四周,低声问:“你的伎馆呢?”

“暂且租给了一名年长弟子。”

我不解:“租?”

“那弟子入行多年,事务熟悉,应付得来。伎馆交到她手中,不会亏。”若婵说着,望向公羊刿那边,神色悠然,“我收收租,过过两年清静日子,也是不错。”

我想了想,道:“你不怕她自立了门户,将来你想再收回来便收不回了?”

若婵不以为意:“收不回便收不回,便是从头再来,经营伎馆也无人能比得过我。”

我识相地闭嘴。她是若婵,怎么说话都能占理。

“下回再见,你怕是就不在魏府中了。”若婵忽然道。她这话提过多次,我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无奈地笑笑。

“下回再见,你们二人要带回一个小人才是。”我说。

若婵看着我,抿唇笑笑。

叙话别过,公羊刿和若婵终于登车启程。

我立在道路旁,望着若婵在车帘后探出来的头,朝她挥挥衣袂。

若婵露出笑容,未几,被后面跟着的行人车马挡去了身影。


我不喜欢离别,这二字在我的心底总会引起伤感的回忆。看着他们远去,我的眼眶倏而有些发涩。

一只手按在我的肩上。我回头,魏郯看着我,双目温和。

“回去吧。”他说。我颔首,轻轻反握他的手。

公羊刿的亲友还未离去,魏郯与他们说了好一会话,才终于命驭者启程。

“马……马马……”阿谧看到魏慈的坐骑,一个劲把身子朝车外探去。

“不可吵父亲。”我说着,便要把帏帘放下。

不料,魏郯却骑马过了来。

“来,上马。”他伸出手。

阿谧高兴地张开手臂,我连忙制止,瞪向魏郯:“阿谧怎能骑马?”

魏郯不以为然:“我抱着,不会有事。”说罢,把阿谧接过去,抱在怀里。

一路上,我坐在车里,不放心地一直盯着他们。这两人却很高兴,一个驭着马跑过这边又跑过那边,一个手舞足蹈“咯咯”笑。

回到魏府,魏郯没有进门,又匆匆往朝中去了。我知道大军归朝的事必定还未完,只叮嘱他勿误了用膳。

他这一去便是大半日,为了给归来的大军接风,魏郯在璧台设宴,晚膳没有回来。我以为他会很晚回来,跟阿谧玩了一会,正打算哄她睡觉,家人却来禀报,说魏郯带了贵客回来,请我到堂上去。

我讶然,只得将阿谧交与乳母,对镜收拾一番,走出门去。还未到堂上,我已听得有话语之声传来,待得入内,只见魏郯坐在上首,下首上坐着的人,却正是贵客——贾昱。

贾昱是我父亲的恩师,两个月前,他终于从塞外辗转回到中原,魏郯以国士之礼相待,赐以屋舍、土地和奴婢,并请贾昱主持重开太学。

这在天下的士人之中是一件鼓舞振奋的大事。自长安毁坏之后,太学没落,雍都更是未作此设。重开太学,是不少人的心愿,可惜动乱毁坏太重,主持的人选,亦一直未有着落。

魏郯之请,贾昱欣然应承,重新担任博士之职。他亲自将典籍丹书于碑石之上,让工匠镌刻,立于太学门外。贾昱的学问蛮声天下,听说,第一块石碑立起的那日,前往观摩的士人便已多达千余。

魏郯对贾昱敬重有加,虽事务繁忙,却也时常到他府上拜访。而今日贾昱登门到魏府,还是头一回。

贾昱今年已经七十,鬓发全白。我曾以为他这般年纪,又要从塞外长途跋涉,来到雍都也该准备后事了。可是出乎意料,他的身体竟十分硬朗,无论讲学还是会客,从无疲惫之态。

“拜见先生。”我规规矩矩地走到贾昱面前,向他行礼。

“夫人。”贾昱还礼,声音悠然,神色和蔼。

“今日行宴之时,我与先生相谈甚欢,散席仍意犹未尽,故而请先生到府中小坐。”魏郯微笑着对我道,“夫人近来不是得了新茶?”

“正是。”我亦莞尔,命阿元去取茶具。

贾昱嗜茶,天下闻名。据说他当年远走塞外时,随行的是两车书和一车茶,逃亡也逃得甚是风雅,一时竟在乱世传为佳话。

我来烹茶,其实有些不好意思。从前,父亲不肯喝我的茶,而父亲的刁钻口味,是贾昱一手带出来的。我看着贾昱架势老道地低头品茶,心底正有些发虚,魏郯却开口了:“今日奉常呈了博士人选名册,先生举荐之人,皆栋梁之才。”

贾昱将茶盏放下,道:“大司马过誉,可惜太学新立,堪为博士之人还是太少。”

“哦?”魏郯微笑,接过我递过去的茶,道,“明年察举,先生可亲自策试。”

贾昱笑笑,却不立刻接话。

“夫人烹的是晋陵霑雾青?”他抿一口茶,看向我。

我颔首答道:“正是。”

贾昱眉目平和,道:“霑雾青,烹不可过久,水沸即起,方可得其芳香只味。”

这老叟果然比父亲刁钻。我心下汗颜,谦虚地一礼:“如此,妾谨记。”


贾昱又看向魏郯,缓缓道:“余听闻,今年举荐的秀才和孝廉,大司马皆亲自问对。”

魏郯道:“正是。”

“不知大司马可有入眼之才?”

魏郯直言道:“州郡举荐之人皆出身士族,可遴选者本是不多。”

贾昱抚须:“如此,大司马便是年年亲自问对,可得之才亦寥寥无几。”

魏郯看着他,眼中闪过些微的亮光,随即一揖:“愿闻先生高见。”

“余愚钝,不过些许浅议。”贾昱笑而摇头,神色却是认真,“察举之制,兴盛之时,乃在前朝。文皇帝诏令州郡举荐秀才孝廉,由天子亲自策试。彼时朝中秩千石以上者,十有二三乃经察举而迁。而本朝用士之制不及前朝,究其因由,乃在于察举由州郡把持,举荐凭据空泛,全凭己身喜好,而举士唯门第是论,是以上品无寒门,庶族则无立锥之地。此制积弊已深,余以为,州郡举荐之时便可由朝廷策试,无论士庶,即便无人举荐亦可参试。如此,入仕之路疏通,则人才云集。”

我静静地听着,他的话不长,却句句教我心底震撼。毫无疑问,若是照此言施行,则无疑将旧制全然颠覆,至于好坏,我无从评断。

再看向魏郯,他手里握着茶盏,烛光在微微摇曳,在他的脸上投下深邃的影子。

“策试。”他缓缓道,似在细细咀嚼,片刻,看向贾昱,“某闻先帝时,先生曾奏请在将太学中的士庶合教。”

贾昱苦笑,道:“先帝亦有意革新,只是当时朝中阻力太大,故而不曾采纳。”

回到院子里的时候,阿谧已经睡着了。

我洗漱完毕之后,发现魏郯穿着单衣,饶有兴趣地坐在阿谧的小榻旁看她。

走过去,只见阿谧躺在小榻上睡得正香,嘴角弯着,似梦到了什么高兴的事。

我和魏郯皆忍俊不禁,将她观察了一会,我扯扯魏郯的袖子。他看看我,给她捂好薄被,轻手轻脚地走出来。

“夫君歇息吧。”我将明日要穿的衣服挂到椸上,对魏郯说。

魏郯应了一声,却在案前坐下。

室中很安静,魏郯四下里看看,从榻上拿起一只小铙。

“阿谧又弄坏了?”他挑眉问。

“嗯。”我走过去,无奈道,“她近来越发多动。”

“孩童么,谁不如此。”魏郯不以为意地笑笑,竟似有些骄傲。他将铜铙看了看,片刻,将灯台移前,慢慢修起来。

我坐在一旁,目光落在他的侧脸上。近来,他虽一直在雍都,奔波却仍然少不了,被太阳晒得黝黑的皮肤,却愈加显得眉峰笔直遒劲,鼻梁挺拔,唇形亦是恰到好处。

我忽然觉得好笑。新婚之时,自己怎会觉得他长相不入眼?

思绪正神游,冷不丁,魏郯抬起头来。

“垂涎么?”他问。

我愣了一下。不待开口,他伸手过来,将我揽到膝上。

“夫人方才一直在看为夫。”他的唇蹭蹭我的脖子,低低道。

我笑起来,没有否认。

呼吸起伏,蜜意在耳鬓厮磨间流淌。不过仅此而已,我没有让他更进一步。魏郯近来很忙,明天说不定要多早出门,夜里好好歇息才是。这样二人独处的空当,也是不错。

温存了一会,我静静靠在魏郯的怀里,他的手臂环抱着我,继续修阿谧的小铙。

“夫君当真有意要改察举之制?”片刻,我轻声问。

“嗯?”魏郯瞥我一眼,“夫人有异议?”

“并非异议。”我想了想,道,“只是觉得朝臣们大多不会答应。”

魏郯笑笑,缓缓道:“若丈人还在,只怕亦是不会答应。”

我愣住。

魏郯停下手中的活,看着我:“事关利益,若我家仍是朝臣,同样不会答应。先帝之时,士族架空皇权,故而先帝有心无力。如今万事皆改,百废待兴,正是变革之时。旧制沉疴累及新政,此时不改,将来则更是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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