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哨兵仔细打量后,立刻飞报游玄之:「元帅,是孙将军率人来了。」
「什么?」游玄之十分疑惑,连忙出帐察看。
这一彪人马全部是南楚禁军装束,军容整齐,斗志昂扬。再看为首的将领,穿着游玄之熟知的银衣银甲,骑着眼熟的雪青马,腰悬重剑,身后的军旗上大书着「孙」字,果然是讨虏将军孙庭率领着他的禁军赶来了。
游玄之大喜,看着迅速走进的队伍,不由露出了笑容。
这时,荆无双也走了过来,有些不解地问道:「孙统领怎么会来的?还带来了禁军,难道临淄无忧了么?」
游玄之摇了摇头:「不知,可能是皇上派他来增援我们的吧?」
说着,孙庭已看到了他们,立刻策马飞奔过来,随即滚鞍下马,对游玄之抱拳施礼:「游元帅,末将特率十五万禁军,前来增援。」
「好好好。」游玄之喜形于色,竟失了平日的老成持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来得正好,是皇上派你来的吗?」
「是啊。」孙庭恭敬地答道,随后对荆无双一拱手。「荆将军。」
「孙将军。」荆无双连忙还礼,却对他的到来仍感疑惑。「前日看到上谕,孙将军不是率军赴西线迎战敌军吗?怎么会来这里?」
孙庭笑道:「是啊,本来是如此。不过,那宁觉非推进得太快,直奔泯江边,被当地水军缠上,一时脱不得身,北上勤王保驾的镇南将军刚好赶到,立刻与之展开激战,到我赶去时,宁觉非已是支持不住,率残兵向西北溃退。镇南将军立即率军追击,末将便星夜兼程,赶来增援你们。」
游玄之听了,顿时大笑:「好啊,太好了,没想到那宁觉非也有今天。孙将军,有你这支生力军加入,我们可是如虎添翼啊。」
「不敢,不敢,末将自是唯游元帅马首是瞻。」孙庭谦逊地笑道。「游元帅尽管差遣末将便是。」
他们走进帅帐中,详细地进行了商讨,重新部署了兵力,将孙庭带来的人马分配到了极其重要的几个区域,主要是护住阵势枢纽,并占住生门,将陷阵敌军驱往死门。
孙庭本为人谦和,对战阵也并不生疏,很快便与荆无双沟通无碍,谈笑风生。随后,二人一齐出帐,将人马重新分派,占好位置。
这时,游玄之才仿佛看到了几分胜利的曙光,心中涌起殷切的期望和一丝安慰。
直到午时,北蓟那边都没有什么动静,似乎并没有进攻的打算。游玄之他们颇为不解,频频至阵前察看,却是一无所获。
午后,北边忽然沙尘滚滚,急剧升腾,顿时遮住了半个天空,显然又有大批人马赶来。
游玄之、荆无双和孙庭立刻出帐上马,奔至壕边查探。
渐渐的,那支队伍便清晰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前面一人骑着白马,身穿白袍,面如冠玉,意态娴雅,不像是来打仗,倒像是踏春郊游。南楚的三位大将都认得他,正是北蓟国师云深。
在他身后,有十万北蓟兵马组成了放牧一般的队形,押送着二十万南楚降卒,缓缓走来。
轰的,南楚阵营中顿时一阵骚动,人人挺身踮足,凝目观看,神情郑重。
荆无双的神情登时黯了下来。
游玄之也是脸色一沉,气得差点破口大骂。
孙庭自言自语:「难道他们想用我们的人来挡箭?」
游玄之哼道:「这些北地蛮子,只会这种鬼域伎俩。」
荆无双却摇了摇头:「从最近他们的作为来看,不太可能。他们只怕是要用这些人来乱我军心。」
孙庭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道:「荆将军,你还真是了解他们,倒像是北蓟人的知己。」
荆无双斜睨了他一眼,沉声道:「孙将军,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是啊。」孙庭连忙对他微一躬身。「抱歉,荆将军,我别无他意,请勿误会。」
荆无双微有些窘,立刻笑道:「是我气量浅窄,还望孙将军海涵。」
他二人客气之间,大群南楚降卒已经走近。
忽然,这边的南楚军营中有人大叫:「爹,爹,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啊。」随即有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士兵奔出阵来。
走在降卒队伍前面的一个中年人立刻激动起来:「三儿,三儿,你怎么在这里?」
云深微微侧头,对身旁的北蓟军官示意。
那位将领便笑道:「去吧,去跟你儿子团聚。」
那中年人一听,拔腿便向前飞奔,边跑边喊:「三儿,你娘还好吗?你奶奶还好吗?」
那孩子已是热泪盈眶,哽咽道:「爹,娘和奶奶都以为你已经死了,奶奶把眼睛都哭瞎了,娘也一直生病,家里……只有小妹,爹,娘说要卖了妹妹……爹,我们赶快回家,妹妹就可以不卖了……」
那中年人听了,也是热泪长流,哭道:「好……三儿……我们一起……回家……回家……」
二人在阵前渐渐靠近,战场上顿时一片寂静。两边的南楚兵卒都听得眼泪汪汪,不少人焦急地注视着降卒队伍,想发现自己的亲友是否也在。
阵前的三位南楚大将看着这一幕,又惊又怒。
荆无双微微叹气,心道云深此计甚毒,令他们杀也不是,不杀更不妥。
孙庭无动于衷,似是与己无关。
游玄之神情复杂,电光火石间已是心思转了几转,逼不得已,只得大喝道:「退回去,擅离职守者斩。」
然而那少年人那里还听得见这话,满身满心都是看见父亲生还的狂喜。
就在两人渐渐接近的时候,南楚阵中有人高叫:「元帅有令,擅离职守着斩,放箭。」
南楚军中大部分人都面面相觑,没有动弹。游玄之的亲兵却十分忠诚,立刻张弓搭箭,射了过去。
这时,那父子两人已经拥抱在一起。就在这一刻,数支长箭穿透了二人的身体。他们惨叫一声,相拥着,倒了下去。
南楚军中静了片刻,立即出现了细细的嗡嗡声。数万道愤怒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射向了放箭的兵勇。
云深在那边朗声道:「游玄之,你真是残忍好杀,心里全无半分人情天理。我北蓟宽大为怀,自他们被俘后,数月来从未虐待他们,现在还千里迢迢,送他们返乡与家人团聚,你竟在他们父子团圆时将之射杀。你有无想过,这父子家中,还有白发老母倚门盼望?还有娇妻幼子无依无靠?你真是天性凉薄,有何德何能让如此多的好儿郎为你拼命?」
听着他的话,南楚军中已有不少士兵潸然泪下,降卒队伍里更是有哭声响起,渐渐的,有骂声传来:「游玄之,我们为你拼命,你自己跑了,丢下我们不管,现在人家送我们回来,你还要杀我们。娘的,我们跟你拼了。」
此言一出,二十万降卒群情激愤,纷纷高叫:「对,跟他拼了。」
「冲过去,叫他把我们全都杀了。」
「对,咱们一起过去,让他杀。」
他们在那里七嘴八舌地说着,北蓟铁骑早已向两旁闪开,远远退到一侧。
降卒队伍立刻便有几队人向前冲去。在他们的带领下,二十万人尽皆拔腿向前飞跑。
这时的壕沟上仍有昨日北蓟雁骑铺上的木板。南楚军曾几次企图过来掀掉,但只要一接近堑壕,北蓟士兵便放箭阻止,因此到现在仍有不少留存。
南楚降卒毫不犹豫地冲过木板,向南楚阵中冲去。
北蓟大军却并未尾随,仍是骑马列阵,遥遥地看着。
云深与澹台牧并肩而立,脸上满是笑容。
那些抢先出言煽动的人自然是已被他收买了,事先安排好的,难得游玄之这么配合,居然真的下令射杀自己人,立刻便激起了众怒。
不过,如果他此时不下令杀人,也并无良策挽回败局。
近两年来,南楚大肆征兵,这二十万降卒里有不少人的亲友同在军中,如果游玄之不管,那他们便会让更多的降卒在阵前「与家人亲友团聚」,使南楚军心涣散,不战自溃。
游玄之一见降卒出现便已料到,亦知此计毒辣,急切间却苦无良策应付,只得出言恫吓,却没想到他的亲兵会令出即行,终于酿成大祸。
只见二十万人如潮水般向这边涌来,对游玄之来讲,这真不亚于洪水猛兽,但他已无法下令放箭射杀。
不一会儿,已听到南楚军中响起惊喜的叫声。
「叔叔。」
「大哥。」
「爹。」
「二伯。」
「小方。」
……
随即有不少人奔出阵来,向降卒的人潮中迎去。
南楚阵式顿时大乱,奔出来的人越来越多,将官们再也约束不住。
当两边的队伍混在一起,哭着、笑着、叫着、跳着,乱成一团时,澹台牧朗声道:「游玄之,你投降吧。朕保证善待南楚百姓,令他们长享太平。」
接着,是云深清亮诚恳的声音响起:「游玄之,只要你下令投降,陛下绝不折辱于你,保证你游家仍是富贵荣华。」
游玄之听了,心里一动,转头看了看荆无双和孙庭。
孙庭处于两人之间,游玄之自然先看到他。他一接触游玄之的视线,便立即拱手道:「全凭元帅作主,小将愿从。」
在他身旁的荆无双却是双眉一拧,沉声道:「末将誓死不降。」
游玄之犹豫了一下,没有吭声。
云深策马缓缓上前,高声叫道:「南楚众兵将听了,只要你们弃械投降,一律优待。愿从军者,与我北蓟将士一视同仁。想回家者,我们赠银相送。待战事结束,大家皆为陛下子民,陛下定减赋免役,与民同休,让天下百姓都能过上国泰民安的好日子。」
他这一番描述,句句说到了南楚士兵的心坎上。
游玄之已无法砌词反驳,干脆张弓搭箭,准备向他射去。
说时迟那时快,孙庭忽然拔出腰间的重剑,斜斜一挑,便将他手中的弓箭劈飞。与此同时,他飞腿横踢,将猝不及防的荆无双一脚踹下马去。
孙庭带来的几位禁军将领早已悄悄移至三人身侧,这时飞身抢上,三人按住了地上的荆无双,两人一把将游玄之拖下马去,牢牢抓住。
孙庭朗声道:「愿降。」
他那十五万禁军分布在阵中各处,这时齐声叫道:「愿降。」
顿时,其他的南楚将士也都再无丝毫犹豫,全都大声道:「愿降。」
只有游玄之的亲兵向这边冲来,欲救主帅。孙庭的部下立刻拥上围攻,不多时便将之斩尽杀绝。周围的南楚士兵军均冷眼旁观,无人肯伸手救援。
游玄之挣扎着抬起头来,看着马上的孙庭,显得又惊又怒:「孙庭你这个无耻的叛徒。」
孙庭看着纵马向他奔来的澹台牧,脸上带着胜利的微笑,轻声说道:「我真正的名字,叫澹台子庭。」
此时的荆无双却面无表情,也没有再做徒劳的努力。在四只大手有力的钳制下,他静静地倒在地上,看着蓝天上悠闲飘浮的白云,心里忽然变得特别冷,特别空。
北蓟铁骑兵临城下,临淄城内顿时一片混乱。
穷苦的百姓们吓得痛哭,富商们则盘算着投降或者躲避的法子。所有的店铺全都关上了门板,人人躲进了家中。这个繁华喧闹的城市忽然变得十分安静。
朝堂之上,却是吵得更加厉害,主战派与主和派争执不休。
孙明昶坚持文人气节,建议坚守不出,等着南边的勤王兵马到来。
章纪则认为应当为全城百姓着想,在提出若干条件并得到对方的保证后,不妨投降,大不了今后称臣纳贡,仍可保存实力。
主战派大骂他这一派是卖国贼。主和派则斥责对方沽名钓誉。
淳于乾心中冰冷,对他们的话已是听而不闻。
良久,他站起身来,沉着地道:「朕要上城以观贼势,再做决断。众位爱卿,随朕一同上城。」
众臣一听,一些文人已是面露惧色,孙明昶躬身道:「陛下,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还请陛下……」
淳于乾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墙危不危,得去看了才能知晓。」
孙明昶愣了一下,才道:「是,谨遵陛下旨意。」
淳于乾已听到禀报,说宁觉非一直在南城门外,却没有下令攻城。
他乘上皇家马车,来到南城,缓缓登上城头,向外看去。
只见黑压压的一片,全是人强马壮的北蓟轻骑兵,阵中数面大旗迎风招展,有的是黑鹰,有的是「宁」字,一时却没有看见那匹耀眼的红马,也没有看见那个他想见到的人。
城下的北蓟兵士已然看到了他,见他身穿明黄,头带皇冠,不由得猜测道:「是南楚皇帝吗?」
这时,已有人飞马报至大帐。
宁觉非从帐中出来,遥遥一看,便知那是淳于乾,于是骑上「烈火」,缓缓地驰到阵前。
淳于乾看下去,见他消瘦了许多,肌肤却是褐色中透着苍白,五官轮廓却更加深刻。此时他虽是仰头上望,气势上却仿佛是居高临下地俯视,有股凌人的威势。
二人对视片刻,淳于乾只觉得心潮澎湃,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宁觉非神色自若,既无骄矜得意之情,更无幸灾乐祸之意。他从容不迫地对上拱手一礼,朗声道:「北蓟神威将军宁觉非,见过南楚皇帝。」
淳于乾还未说话,一旁的孙明昶怒道:「住口,你一个番邦小将,参见我天朝皇帝,居然不下马跪拜,竟然在那里哓哓于口,可知道什么叫上下尊卑?」
宁觉非这下总算是知道什么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