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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瑟忆凉辰-第1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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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你。”她突然抬头看他,下巴昂得高高的,一句话说得清晰得不能再清晰。

她心里没底,却又说得底气十足,好让大家都能深信不疑地相信,又或者,只是为了让自己深信不疑,她定定看着他:“顾临予,我喜欢你。我一直没说,可我相信你清楚……你让我走,是不是因为你有很多事还没处理好……可能有危险或者很复杂,你不想让我参与是不是?其实我可以和你一起进退……如果你不愿意,我也可以等你,多久都可以的。”

她双眼凝着微光目不转睛,姿态很是倔强,像用了自己毕生勇气来说这样一个事实。

顾临予听毕,笑了一下,摇摇头,很是无奈困扰的样子,回头嘱咐:“去告诉董妃,朕现在有点事,要迟些去了。”

“皇上不是不……”

“没听明白?”顾临予抬了视线静视他。

张士被吓得不轻,忙低首应了。皇上今日不是压根就没打算去董妃那么?何来晚去一说呢……但他已什么都不敢问,忙快步向揽芳宫跑过去了。

夕阳愈见胶着,顾临予回过头,继续看着她,嘴角噙着淡淡笑意:“你接着说。”

苏锦凉怔在那儿,一盆冷水从头到脚地浇下来,她鼓起那么大的热情与勇气说的一番话啊,却成了耽误他赶去与另一个女人欢好的绊脚石,而他看着她的神色,就像在看一个闻所未闻的笑话。

她不能置信地看着他,他陷在一片浓重的红色里,被浸染得看不清轮廓眉目。

“顾临予……你,是不是从来都没喜欢过我?”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稠郁吐出来,努力看着他的眼睛。

“没有。”他的眼角眉梢都极是淡,如在袅云山上初见时的样子。

“我不信!”她突然用力地喊了出来,五指捏着那柄卷轴直至苍白,她看着他,已不能控制自己情绪地激动起来, “你心里如果没我,为什么会答应带我走?你心里没我,为什么那日继位要来救我?!如果你不喜欢我,为什么不和杜危楼……”

“因为你为我做了良多。”顾临予淡淡打断她,静视着告诉她一个事实,“我心里感激,以此为报。”

她不能自主地退了一步,轻莲软鞋踩到实地的时候才勉强收住了神。

像被人将魂魄抛进了炼狱再拉回来,看尽满目疮痍。

她视着他静淡无澜的双目,低问:“当真?”

“绝无虚言。”他沉声笃言。

许多的鸟儿冲天戾起,黑压压飞过高树天宇,盘成一种决绝。

苏锦凉不能控制自己地笑了起来,干涩的两声,空空落落,轻轻响在长廊上。

顾临予身后一排胆小的侍女都忍不住抬起头来看她,那个姑娘好瘦好瘦,面上一点颜色都没有,她好像很潦草,头发有点乱,一身都没有收拾,打扮也不像官家小姐,像从江湖市井里随便捞出来的一个,和这皇宫、皇上一点也不般配。

可她的眼里却满溢出了深深的失望,乃至绝望,直至要将她眼前的人望穿,将这红墙黑瓦望穿。

“我知道了。”她冷冷笑了起来,笑出许多凄凉,努力地摇着头,“是我傻,是我,自作多情。”

她抬头看他,笑意凉淡:“这么久,一直被我不知颜面地缠着,当真辛苦你了。”

他依旧沉默地看着她,面色沉静如水,轮廓弧度凛冽得像凌崖的坚石。

苏锦凉在震耳的振翅声中紧紧看了他最后一眼,他仍然平静得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双眸子像幽潭一样深,把什么都陷了进去。

“我不会再缠着你,现在就走。”她神色淡淡的,像被抽取了所有的冷暖力气,可她迈开步子时,发现她竟还握着谢梦春的那卷题字。

她的眼泪一下就出来了。

从前她将一卷画送给他,他答应陪她走天涯,她现今又将一副字双手奉上,却卑微到了这个样子,好可笑……

苏锦凉抬起头时,面无表情,她一直都希望自己可以是坚强勇敢的样子,不为谁低头,可汹汹漫出的眼泪已出卖了她的软弱,好丢脸。

“这个给你。”她抬手将她曾经那么辛苦求的,那么宝贝的卷轴随意丢给他。

华白烫金的字卷撞上他明黄镶玉的腰封,最后如草芥般坠地,滚至脚边。

“这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新婚快乐。”她再没看他一眼,转过身去,低道,“珍重。”

苏锦凉匆匆下了千尺高台,整个宫城都铺开在她眼前,壮丽巍峨。广场空旷寂冷,有大风,浓稠艳丽的血色夕阳如送葬一般笼罩了她单薄决绝的背影。

她抬手抹掉自己的眼泪,再不哭了,面色在这浪潮里僵硬生冷。

她只想快些离开这个地方,她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要到这儿来,为什么这样辛苦,她走得很快,一步一步飞快将身后的人抛下,抛下他和他的千座宫宇,从今以后,不管他在哪一扇门后,哪一座殿里,哪一个女人的身旁,都与她无关。

苏锦凉一路大步出了宫门,没有人拦,浩浩荡荡,昂首出了这最最恢弘威严的宫城。

看,自始自终,她于他都只是一个局外人,她曾经试图走近他,了解他所有的疏离,捂热他所有的淡漠,最后,她还是怎样来了又怎样走,可他却成了扎在心里的一根刺,再也不能将他拔掉。

苏锦凉突然很想问问他:如果有一天她死了,就死在他面前,他会不会也会为她有一丝难过,又或者,他平静无澜的表情会有一丝波动,甚至,只皱一下眉头。

她又站在这建邺城时,身后的恢恢城门“哑”地关上,面前人来人往,街市纵横,裹着红绸的招牌,张罗着小摊的姑娘,包子笼打开了又盖上,漫出热腾腾的白气。

她面上紧绷绷的,大脑一片空白,她又像刚落入这世界时一样的迷茫,一个人都不认识,一样物件都不熟悉,她不属于这处任何一隅,她不属于这儿。

她要去哪?沉香苑?袅云山?孤儿院?面摊?醉鬼的家,还是一出生时被丢弃在的肮脏街头?

苏锦凉从未如此慌张过,她失去了一条走下去的路,一条给她方向她便可以头也不回走下去的路。

从前她问他,我一直会是我,你也一直会是你么?

她以为,只要人没变,前路在,不论艰险,都可一往无前。

可他不再是那个孤清的少年,他是朕,是九五之尊,而她呢……她也不知道她是谁。

苏锦凉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打伤了人,抢走了马,自再有意识起眼前就只有扬尘古道,她勒住马,来回踱了一圈,脑子里是一片空白,离开,离开,去哪都好,只要再不回头。

*****

落日融金,他长立在凄厉的颜色里,一动不动。她在他面前下了千尺高台,他甚至没有回头去看一眼。

好久好久,他才轻轻弯下腰,去拣她丢给他的那副字。

可才刚刚拉开了一个角,他就像不能控制自己般,失手将它掉了下去。

呼啦拉,白如凝雪的长卷刷地在地上铺开,龙飞凤舞、泼墨恣意的狂草一路汪洋,他死死站着,再也动弹不得。【 ﹕。qisuu。】

张士赶紧上前帮忙,却被人抬手拦住了。

张士看见拦在自己身前那只明黄的袖袍,顾临予苍白无颜的侧脸,好久,才听见他低低道:“我自己来。”

张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胆真就让皇上亲手收了那卷字,许是被那个“我”字吓到了,又或者是被他的表情吓到了,他觉得皇上那样子,就像一个已生无可恋的人。

顾临予在浓重的夕阳里,沉沉躬□,他的头埋得很低,看不清面上的表情,他的动作很轻很慢,像是什么,都凝固了。

张士到了今天才觉得,兴许,皇上和锦姑娘不是他想象的那样。

皇上从前总问他,宫里还有几座殿亮着灯,他总说,还有锦姑娘的,他便会淡淡地皱一下眉头,然后叫他传弱水大人过来。

皇上总是在深晚,整个宫城都入了眠的时候,一个人去枕云殿的空坪,夜深露重,他便在殿外一圈一圈地徘徊,那时张士以为皇上是喜欢那几丛茉莉,因为在宫里别的地方,是看不见茉莉的,洁白静好,芬香无染。

他还记得,那时皇上总会将纳妃的事回绝得一干二净,有几次,太后娘娘亲自来劝,牵制朝臣的手段罢了,谁都懂,皇上却只是淡淡道,朕不会将此作为交换的筹码。可那晚,在锦姑娘面前,他竟半分犹豫都没有就允了。

张士突然觉得,也许一切都不是想象的那样,皇上所有的辛苦与决绝,兴许,兴许只是为了一个人。

他看见皇上一个人握着那卷字轴进了枕云殿,沉默不语,他竟自作主张地回头叫那些宫婢都散了,尔后,自己悄悄地立在殿下远远的地方,他觉得,皇上此刻是不可接近的。

顾临予轻轻将那卷字轴好好地放在书架上,灰落不到的地方。

这书架上的每一本书都是他亲手挑选,亲手摆上去的,现在位置已全变了,本本都被她翻过。

他轻轻笑了一下,转身去榻上坐下。

对面有一盆矮海棠,清和的线香,纱帐是轻粉色,她曾经扬着头跟他凶:“谁说我不女人了!以后买了房子我一定要把什么都弄得粉粉的,看谁说我不女人!”

顾临予低笑了一下,仰头躺在床上。

铜镜是他特意摆的,她不喜欢照镜子,他就特意摆在了最显眼的地方,已经落灰了。

殿外开了茉莉,开了白芷,还有一丛高树,现在没有开花,今年才栽的,是白玉兰。

她适合清淡的地方,那些富贵的牡丹什锦他一早就叫人移走了。

顾临予四下看了一圈,什么都没变,都是自己从前亲手布置的样子。

那时他还是太子,心中对今后有着许多的期望,而她在王府,他怕将她卷入帝位的纷争里,便鲜少见她,联络寡淡。

那时,他在泱泱宫殿里看准了这一座,独处安静一隅,边上有祈福塔,每到傍晚就有清明的撞钟声,下雨天,有清脆的飞铃。

他将小殿按所想里里外外布置了一番,亲自题了殿名,亲自挑了将将进宫的最纯善的宫婢。

有几个晚上,他在这里过夜,看着窗外那株高高的玉兰,想象今后开出的洁白的花朵。

那时,他总是想着将来娶她的样子,她什么首饰都不要带,凤冠霞帔都不用,挑一身喜庆的颜色,自在地嫁了他便好。

他想在江研的清河里放千盏红莲,还有一托天灯,只愿,人长久。

这是他自江研起就有的梦想,一直延续到现在。

他曾经因为帝位,忤逆过父皇几次,他说他不愿,他已有了别的承诺,别的人生。

后来,父皇说起甄眉,说起他一生清苦的娘,若他不将最高的权力握在手里,他必永生受人追杀,而娘也必永不见天日。

况且,他还要杀了独孤肃,杀了西燮的独孤大将军,以证明娘的清白,证明娘对父亲那一腔真炽的独一无二的情。

他突然有了许多沉重的担子,他要背负起他们,再牵着她的手前行,去翻一座高山。

他挣扎了好久,冷宫、娘冰冷的手,沉缓的音调,还有多少次在门外匆匆走过却不能推门进来看上一眼的,他的父亲。

但他还是决定试一试,和她一起,他想,翻过去就好了,翻过去他至少还有和她一起的两年,他可以为她撑起一片天宇,和她一起前行。

可那次,她只差一点儿就要死了。

顾临予眼角渗落一滴冰凉,被他很快反手抹掉,他

101、94、死生从此各西东 。。。

站起来,又是无畏挺拔的样子。

顾临予朝殿外走去。

从今往后,他将孤独地翻越这座高山,而将她留在永远温暖如春的腹地,自由自在。

天色渐渐凉暗下来,张士迎上前去低声请示:“皇上,方才您说晚些移驾揽芳宫,现已……”

“等着吧,朕说晚些去,没说晚到何时。”顾临予神色淡淡的,张士当下便会了意,识趣地退下。

“张士。”

张士赶忙又停下来。

“姑娘平日是不是叫你小柿子?”顾临予看着他,淡淡地问。

张士楞了一楞,不知何意,赶忙说是。

顾临予又问:“她是不是叫你偷了朕许多折子?”

张士被吓得动弹不得,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你只管告诉我实话,你做过什么,我不追究。”顾临予神色淡淡的,一掀衣摆,坐在上边,单脚踏上长廊,回头看他。

大抵是没有那个“朕”字,张士才来了两分胆,实话实说地,哆嗦着说:“是。”

顾临予淡淡笑了,眼神像落在很远的地方:“她是不是拿了把刀逼在你颈上,说若是不依便杀了你。”

张士愣住,想皇上真是神了,蓦地,才说:“是,不过姑娘拿的不是刀,是把刺。”

顾临予顾临予淡淡笑了,神色里有从未见过的温柔,他靠着廊柱,手轻轻枕在单屈的膝上,望着远方空濛低沉的天色,他眯着眼,不知在看什么,神色复杂的样子:“说说吧,说说姑娘的事情,任何都可。”

张士直至随了顾临予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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