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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梦缘-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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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展臂圈住我,紧紧拥抱。
我感觉到他的胸膛起伏,汹涌如海潮。
禁不住泪落涟涟。
数日后。
最后一根簪子插好,胤禛托着发髻,眼底笑意隐隐。
忽然他眸光一滞。
我察觉到他视线落处,顿悟。
额心的伤终是愈合了,可是留下了一个不小的疤痕,很是明显,有碍观瞻。
我探手触摸,心思宛转。
除了太后没人知道我这是顺着杆子往上爬的一出苦肉计。
只为演给有心人看。暗影回报,他如今已过了关了,不日即可到京。
不得不说一句,这个疤,留得好。
胤禛一手端起我的脸,沉吟。
片刻,他淡定执起一支细毫笔,勾兑少许朱粉,在我的眉心点上一朵红梅。
平添几分清雅动人。
凝眸相看,两人均是笑颜逐开。
“咦,高公公呢?”我留意到他今天随身带的人换了张脸孔,随口问道。
“他自知犯下弥天大错,请辞返乡了。”胤禛神情淡淡答。
弥天大错?我突然醒起,连呼吸都抽紧了。这么说,他全都知道了?
胤禛看懂我的表情,轻叹一声,“他不该瞒我。”
“是我让他别告诉你的……”我倍感歉疚。
“都过去了。来,我陪你到御花园走走。”他牵起我的手。
竟会遇见年妃。
我的视线,落在了她微隆的腹部。
她的目光,停在了胤禛搂着我的手。
诡异的静谧。
胤禛轻咳一声,道,“茉儿,你如今有了身子,当静养才是。苏培盛,送年主子回去。传朕口谕,一个个都给朕提起十二分精神,这孩子若是有个什么差池,朕唯整个翊坤宫是问。”
这时刻,有袂衣角翩翩翻过墙垣。
“弘历见过皇阿玛、年贵妃。”一双黑瞳犀亮如剑,匆匆拜过。
“额娘,这外边风大,当心凉着了。”他奔过来,温声细语,往我肩上添了件轻狐裘,又塞过来一个热乎乎的手炉。
年妃面上绽开一朵苦涩笑花,道个万福,“臣妾告退。”
凝望她施然远去,我心下恻然,难辨悲喜。
什刹海,湖畔居。
泥炉,铜壶,茶具。
我在等一个人。
“你来了。”我缓缓立起。
“你知道,你的约,我一定会赴。”他直直看我。
“请坐。”我恭敬有加。
我打开密封的茶叶缸子,香气扑鼻而来。
“你还记得我的口味?”他面露微诧。
我淡笑不语,伸手去抓铜壶把。
他止住我,“我来。”
也是喝茶的行家,动作流畅,手势精确,很漂亮。
呷一口入喉,他握杯忘我出神。
好一阵,他才极缓极缓抬首望向我,眉目深深,一瞬不瞬,“茶,是明前碧螺春。水,是今夏荷花露。就连柴,亦是深山老松殻。你这样费心思讨好,我是该喜还是该忧?”
“费心思总是不难的,难的是落下的心思不白费。” 我浅浅啜一口茶水,好材料加好技艺,堪称极品。
“事实上,这些物事并不是我预备下的……”我瞥视他一眼,徐徐接道,“是先皇。”
他果然为之一震,眼波深藏,抿紧了唇。
我娓娓道来,
“我以前给先皇冲茶的时候,老爷子总是向我抱怨,说,‘西北的水里满是沙土,想要喝口茶,得用纱布细细滤过才能用,可即便这样,冲出来的茶水还是涩,一点也不爽口。’
然后他就是会望着天不断地叹气。我知道,他是想你了。我很傻地问他,‘既然不舍得,那为什么当初又要让他去呢?’他只是沉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有一天,老爷子忽然跟我讲起一个人,一个几乎所有人都忘却的人。准确来说,是一个孩子。他的六儿子,你的六哥,胤祚。
他说,在有此子之前,看古书,总觉得‘融四岁,能让梨’和‘邓哀王冲字仓舒……少聪察岐嶷,生五六岁,智意所及,有若成人之智。’是人为杜撰。后来才知古人诚不欺也。
他说,胤祚三岁时即能将千字文倒背如流;四岁时已能指物作诗,对仗工整堪比翰林;五岁时更是呈交出一份进剿沙俄的布攻设防详略,若非有此物在手,当年雅克萨之战大清绝不至胜得如此轻易……
说到这里,他侧转头,不让我看见他的脸。然而我知道,他一定湿了眼眶,因为他肯定想起了胤祚一直躺在病床上的六岁,以及永远都不可能会有的七岁……
最后他对我说,他时常会感到对你抱歉。当年,他那么努力,期盼着能与德妃再生一个像胤祚这样的儿子,可是结果盼来的却是你……失望蒙住了他的眼,没能看清你的美好,于是他对你极致纵容,只因断了所有向往……”
一段,又一段……我看见十四爷的脸色变化。
仿佛夕阳西沉,霞云一道一道被吞没,光亮一丝一丝消褪,天就这样一点一点暗了下来……
“他怎么会派你来劝我?就这样拐着弯儿说两句,我是被皇阿玛放弃的一个儿子?就能劝服我相信他雍正帝当真就得位正了?”他不屑而笑。
我微微笑,
“不是他派我来的,他不会派人来做这等事,更不会派我来。我今儿来,是为他,更是为你。而老爷子对你,也绝非单单‘放弃’一个词就能弥盖的。
诚然,祚者,国祚也,相传之意昭昭。然则,祯者,祯泰也,慈爱之心拳拳。孰高孰低,世人多糊涂,看不真切。然而你,我有信心,你会懂得。
我亦是这样对老爷子说。常言道,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若非他的无心栽培,你不会保留如此多的人性本真。当其他兄弟一个个都为名为利而疯癫痴狂,只有你能够站到圈外,静静看。你的珍贵,就像那蓝天,经历几多风云变幻,最终也仍旧是如水清澈呈在眼前。
直到这时候,他才告诉我,他自知岁不久矣,届时朝中必然大乱,他不放心你,你的一颗心太善,兄弟相争的惨面,恐怕你会很难,很难……所以才会送你去西北,那里的日子虽然苦,人心却简单,会……更合适你……”
这一番话显然极出乎他意料,一个人都呆住了,面僵若铁。
“我从不知你二人是如此看我……”他戚戚笑。
“皇阿玛送我去西北,我只当他是如额娘一般,渴望我能有建功立业承接大统。原来……是我误读了他老人家。
还有你,我总以为你一定只把我当做胡搅蛮缠的浑小子所以才嫌恶我不肯跟我。原来……还是我低看了你。而你看我却看得清晰……”
“现在,我才终于明白,我确是配不上你……原谅我……”
他蹲下身来,把脸埋在我的膝间,双肩轻轻颤。
我像抚摸弘历一样摸摸他的发顶,“还记得上次你我坐在这里,你告诉我,你是那样憎恨这宫墙里的寒冷……我听说,遵化有股子温泉,很暖和……”
他缓缓抬起头来,双眸亮得灼人,目光直射入我眼瞳深处。
“你该进宫了。”我用帕子拭去他眼角残余的泪花,轻声提醒。
他视线凝结在我的额头,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点什么。
终于还是没有说。他站起来,“我去了。”
“珍重!”我亦站起来,深深颌首。
估量着他已走远,我拍拍两下手掌。
人人都知湖畔居是九爷的产业,可又有谁人知道这里其实是暗影的一个据点呢?上至掌柜的,下至跑堂的,全都是替我捕风捉影拿消息的。
“送我回宫。”我对隐说。
后来我听见下人交头接耳。
他们摇头说,十四爷一进宫就直奔寿皇殿拜谒,对着先皇灵柩连磕九个响头,磕完即走。若非百官拦截,只怕连新帝都未能见着他一面,惹下滔天祸患。
他们偷偷说,十四爷和皇上,两个人在那高高的殿台上,临风而立,遥遥对视。一个率爽疏放,一个肃严端凝,衣辫激扬,映照橘阳,烨然恍若神人。
他们感慨说,尽管二人气势相持难下,十四爷最终还是低了头,虽然到底也没有跪下恭贺登极,但也向皇上深深鞠了个躬,表示服臣。
他们叹息说,听说十四爷来了就走,太后追出来,一路喊。可是十四爷好像全没听见似得,径直大踏步走出了宫,一次头也没回……可怜太后当场就哭晕了,回去就倒在了床上起不来了……
炮仗声声,大雪萧萧。
雍正元年。
五月辛丑,皇太后崩。
昏暗中,我剔剔烛花,看清暗影的密报,皇上又一次驳了十四爷欲往遵化皇陵驻守的请求。
不由得蹙眉而笑,胤禛到底还是舍不得这个同胞所生的亲弟弟……
又隐隐感到惴惴。
若非我设计,十四爷不会认定他额娘追着赶着要他建功立业承接大统,只不过是不甘心于胤祚的离世,而不管不顾地把一片痴望全然嫁接在了他的身上……
而太后她,也就不至于抱着“到死最爱的儿子也不肯见她一面”的怨念而含恨而终了……
我是不是做过了呢?我不知道。
只是觉得苦了胤禛,不知情的人们以讹传讹,竟演变成了是胤禛他刻薄小气,连太后最后一面,也不肯让十四爷见……
吹熄烛盏,我披一件风衣,到灶房烧火煮上一碗银耳枸杞羹。
打一杆灯笼,穿过黑夜。
“你来了。”
盈盈喜笑难盖绵绵倦容。
“待会再批,先歇会吧。”
我熟稔地用汤勺盛一口自己喝了,然后才喂他饮食。
汤盅干了,我收拾入盒。
苏培盛捧着朱漆鸾凤盘进来。
“今夜还是翻年妃的?”我确认性地问一声。
“唔。”他的头微一抬,又落进了那山一样的折子里。
我轻叹一声,招招手。
苏培盛忙快步上前,在我面前跪下,两手高举,将盘子举起。
我闲闲翻开一面牌子,“你可以下去了。”
“嗻。”苏培盛应着声退步而下。
香销无痕,钟摆无声。
夜静宁,仿若水波不兴。
看他合起一个折子,我轻碰碰他衣袖,“三更了 。剩下的明儿再批吧。”
“这么快?”他皱起了眉。
“是呀,批起折子来,你从来都不记得时间。”我心疼地跨过去一步,帮他捏捏肩脖。
“好罢,听你的。剩下的明儿再批。”他一把揽过我的腰,拽进怀。
拥抱亲吻,游走抚摸,膨胀充盈,激荡起伏,似花梦般迷离,如星河般璀璨。
他趴在我身上,轻勾几缕发丝,喘息叹道,“你这小妖精,爷早晚有天被你榨干了。”
“不这样,我怎么舍得放你过去和那美娇娘躺一个窝里啊?”我眯着眼睛笑,手里却在他胸膛上狠狠揪上一把。
“你知道我是迫不得已的。”他眼神一浓,凝视我极认真地说。
“我知道……”我搂住他脖颈,在他唇上轻啄一口,低声叹,“去吧,别让年妃她等太久了。”
“胤禛何德何能,得卿若此?”他手指逡巡描过我的眼眉,目光深邃热烈,长叹一声。
我心跳漏了半拍。回过神来,展颜而笑,逗他道,“你这是变着法子要我夸你好么?”
“好罢……”我凑过去在他耳边吹着气说,“你哪儿都好,我哪儿都喜欢……”
“最喜欢……这里……”我说着话手下一抓,他浑身一震,唇角轻起,眼眸骤黯。
衣被再一次凌乱缠裹在了一起……
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没入墨沉沉的夜色,我扶着门棱,思绪翩跹。
月头年妃生产了,是个男婴,可惜落地没两天就不治而亡。
胤禛吞吞吐吐跟我提这个事的时候,我就懂了他意思。
年家父子为官,权大势大,尤其年羹尧还手握重兵,对于眼下这风雨飘摇的朝廷,年妃的位置,绝不能松……
他,没得选。
我,亦没得选。

诀别

山僧不解数甲子,一叶落知天下秋。
圆明园,九州清晏。
“化化……化化……”我贴着墙根,一边不住地叫唤着,一边用手扒拉开一丛丛的花枝草叶查看。
化化是只短腿金毛京巴,全名是“造化狗”。
化化是公的,和它一齐来的还有只白毛的小母狗,福福,全名是“百福狗”。
还记得胤禛抱着它们喜孜孜向我介绍的时候,我那一脑门的黑线啊……这都啥名字啊?
然而最终还是迁就了,就这样养在了身边。
“化化……”
哈,终于找到你了。
咦……
呃……
白嫩嫩的小脸蛋,水汪汪的大眼睛,金丝刺绣黑面夹袄套隐纹滚边雪缎底褂,是个不过三四岁大的小童。
他扑倒在地上,高高昂起脸,鼓着腮帮子,长长的眼睫忽闪忽闪,很警惕似得,冲我奶声奶气地问道,“你是谁?我没见过你。”
我饶有趣味地瞅着他,还从未知晓这园子里头还有个这么好玩儿的小孩儿呢。
故意不去看从他腋下露出来的两只滴溜溜的黑亮眼珠,我忍着笑煞是认真地比划着问他,“我在找一条小狗。你有见过吗?这么大,金黄色,毛绒绒的。”
他下意识地夹夹胳膊,捂捂实身下的小毛球,露出一副忒是天真无辜的表情,“狗?是个什么东西啊?好玩的吗?”
“狗啊……”我轻叹一声,作出一副苦恼状,“狗不是玩具,狗是人最好的朋友。我现在在找的这条狗啊,就是我很好很好的朋友……找不到它,我会什么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的……”
“找不到就……什么也吃不下吗?就连墨书姑姑做的松子糖,你也吃不下吗?”他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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