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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鉴师-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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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同情你,是你咎由自取。”说这番话的公孙谦,带着浅浅笑意,若没听见他的句子,她会以为他是在说这多开心的事。

他在笑,只有表面在笑,眼眸里,没有半分愉悦笑容。

“……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她感觉到他的疏远,至少,不像她扮成小可怜,混进当铺里典当清白那天,他待她的态度才叫亲切。

“是。”公孙谦从不说谎,他不会在愤怒的情况下假装自己开心,也不会明明讨厌一个人却扯谎说喜欢。

怎么……突然好似被人朝脸上狠狠殴上一拳,打得李梅秀小脸扭曲。

“你连说这种话事都还能挂着笑容,你也真……厉害。”她就没办法,挤不出假笑。是啦,是她害他受骗上当,他一定吃了严尽欢不少排头,说不定不单单只有扫地,还有洗衣服、洗碗、看门、罚跪算盘——他没赏她臭脸就很客气了。

“我从不为了不重要的东西收起笑容。”公孙谦面容越慈祥,说的话却越狠。

不重要的东西,就是她。

李梅秀真的更确定自己惹怒了这个男人,他的生气,不是摆臭脸,不是恶声恶气,也不是视若无物,却叫人更无所适从。

“我跟你道歉好不好?我骗了你,抱歉,是我不好,我扯了谎,我没有坏后娘,也没有谁要把我卖到青楼,抱歉让你相信我,这样你可以原谅我了吗?”李梅秀能屈能伸,她见过大风大浪,深谙见风使舵之道,为了讨生活,她学会何时要端高架子变成纸老虎,何时又该放软腰杆子,像只撒娇的小猫眯。是她有错在先,惹得公孙谦不快,道歉是应该的,毕竟,他曾对她编织出来的可怜假象充满同情,他是个滥好人。

“你说得对,你骗得,是当铺,并非我,六十两由当铺认赔,我没有被扣薪也没有其他损失,你又何须向我致歉?”公孙谦语调平平稳稳,想在闲聊今天秋高气爽精神好,李梅秀却在心里喊糟——

这男人笑得更甜更灿烂,比女人细媚的眸,完成不可思议的弧度,可是,她怎么觉得背脊有股阴风呼呼吹过,好冷呐——

“……所以,你没道理生我的气嘛?”她试探问。

又、又又又笑了……

这回连眼珠子都被黑黑长长的睫给遮盖住。

“我公孙谦向来最不喜欢说假话,你说我没道理生你的气,我认同,你已经沦为流当品,在铺子里等着被买卖,得到说谎的惩罚,但是,我不骗你,我现在光是瞧见你,便想起当日自己有多愚蠢,当我将银两塞进你手里时,你在笑吧?流着虚假眼泪,心却耻笑我公孙谦有多容易愚弄?当你踏出当铺时,你很开心吧?轻轻松松从我公孙谦手中片区沉沉一袋的银两,我嫌恶你这个人,你比直接上门行抢的匪类更无耻,日后,在当铺里,不要靠过来跟我说话,离我远点,在廊前远远瞧见我的身影就自己认分改道而行,我不想见到你这个人,不想听见你的声音,我这样说的够明白吗?”公孙谦一字一字,既轻又缓,好似怕她听得不够清楚,字正腔圆的嗓,毫不留情。

够明白,够……直接。

他就维持着无懈可击的俊逸微笑,对她撂狠话。

李梅秀一整个呆住,好半晌无法动弹、无法乖乖点头称是,她完全没料到外貌温文的公孙谦说话快准很,连一丝丝的情分也不留——虽然严格说起来,他与她只有“骗”与“被骗”的情分——他狠话说尽,转身便走,只留下一身淡淡书卷气息,洁白身影早已步离她好远好远,连回眸一瞥也没有……

“好久没听到谦哥对谁说这么狠的话呢。”欧阳妅意风风凉凉从廊柱旁现身,嘴里嗑着一颗红红大苹果,咬下去,清脆多汁。她从戏头看到戏尾,没漏掉那一个桥段,即便公孙谦老早便发觉到她,他没点破,她也就更理所当然偷看下去了。“你真的很厉害,不常对人心软的谦哥,对你心软;不常对人发怒的谦哥,也对你气呼呼的,你让他变得一点都不像是我认识的公孙谦。”

欧阳妅意说着,才发现李梅秀根本没认真听她在吠。呀啦?被谦哥决绝冷清的话语给深深刺激到,震撼得魂不附体咯?

“喂,你还在不在呀?”欧阳妅意摊掌,在李梅秀眸子瞠圆圆、小嘴也长大大的面前招摇,要她回魂哦。

“被讨厌了……他叫我日后不要靠近他……离他远一点……”李梅秀喃喃自语,一脸黑压压的阴霾,必被人破了满脸墨汁更狼狈。

“谦哥那样说,的确是狠了点,不过,他不是在吓唬你,谦哥说一不二的个性,绝对是当真的哦,你最好有多远就闪多远,别和他打照面。”欧阳妅意凭着与公孙谦将近二十个年头的交情,熟知公孙谦温雅皮相之下的顽石禁忌,他最痛恨“欺骗”,无论善意恶意,只要是“骗”,就是踩着他的忍耐底线。别看他一副人畜无害、逢人便笑的好脾气模样,一犯着他,好人瞬间变恶鬼。

“为什么……我只是对他扯了点小谎……有这么严重吗?他刚刚那些话应该要说给他的杀父杀母的大仇人听吧?!”李梅秀一回神便大声嚷嚷。她说谎骗人有错,但错不及死吧?她当然不清楚他曾不曾遇过抄家灭族的悲惨往事啦,可是她方才的口吻和眼神,摆明就是说给世仇听的呀!

“谦哥讨厌人家骗他,只要你说的是真话,再严重的错,都换可能被得到原谅,但若是扯谎呀……”欧阳妅意又是“啧啧啧”又是猛摇头,一副完全没救的绝望表情。

“我也知道说谎不是好事,可……我说的谎又没杀人放火,不过是骗些银两来用用,我也向他认错了呀……他为什么这么气人说谎?”道德感太强烈?

欧阳妅意又咬一口苹果,嚼嚼嚼,偏着脑袋,将李梅秀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没遗漏她快哭的委屈表情——突然觉得李梅秀挺无辜的,一脚误踩虎尾巴,被老虎咬得浑身伤还不知道自己做了啥错事。好吧,她好人做到底,就让李梅秀自己反省反省自己是如何伤害了别人。

欧阳妅意停下咀嚼,本来在笑的眼眸略略黯淡下来,铺子里每一个“流当品”的故事,无论说过多少回,都很难让她佯装出云淡风清,那是她没办法假装它们已经过去的往事。

“因为他是流当品嘛。在九岁那年,被爹娘哄骗这腰带他到一个好地方玩,哄骗着要他乖乖坐在当铺里别哭别闹,哄骗着晚一点买完东西就会来接他一块儿回家,他们骗了他,他们没有回来赎他。”

一个听话乖巧的好孩子,正襟危坐,听话地朝父母颔着首,保证他会不吵不闹,等着他们来接他一块儿回家,然后,困惑地看着父母拿走一袋碎银,向他挥手道再见,孩子等着,一直等着,天黑了,铺子关起来了,见不到父母的心慌被隐忍下来,继续等着,等着,一天过去,两天过去……

那情景,活生生地在李梅秀脑海中残忍上演,仿佛还能看见一个稚小版的公孙谦眼巴巴望着铺子外头,静候爹娘归来,铺外人来人往,却没有半个属于他熟识信赖的亲人,从等待到迷惑,从迷惑道渐渐明了,再从明了到接受,那样的心路历程,多无情。

他被带入严家当铺,傻傻以为爹娘很快就会回来接他,结果一切全是骗局,在他恍然大悟的同时,心里绝不可能毫发无伤,况且那时的他,还是个孩子。

他痛恨欺骗。

无法容忍欺骗。

因为他被伤害过。

我嫌恶你这种人,你比直接上门行抢的匪类更无耻。

李梅秀咬伤自己下唇,浑然不觉疼痛,他的声音,让她更痛。

我不想见到你这个人,不想听见你的声音,我这样说的够明白吗?

难怪他会说的这么狠绝,在他眼中,她是最丑陋的骗子,面目狰狞,声若鬼嚎,他让她觉得自己好肮脏、好龌龊、好伤人……

李梅秀喉头干哑,无法吐出半个字句,像被谁给掐着一样痛苦。

“所以谦哥超讨厌人家对他撒谎,你放心啦,谦哥不是会找你麻烦的小人,你别去招惹他,见到他是闪避一下,也能相安无事的。不过你别期待谦哥会给你好脸色看——这样说也不对,谦哥一定还是会对你笑,只不过那种笑,很冷——反正,你就乖乖挺强饿的话,离他远点就好。”欧阳妅意好意告诫李梅秀。

李梅秀知道欧阳妅意所谓的“笑”是什么,她刚刚才见过。

“反正,你要是被小当家给卖掉清白,就可以光明正大离开当铺啦,以后也遇不到谦哥,总之,你努力一些,快把自己卖出去吧。”欧阳妅意又恢复轻快语调,大啖剩下一半的苹果。

本来就很沮丧的李梅秀,听见欧阳妅意这么说,心情更加沉重。

没错,她在严家当铺的“任务”,就是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和一堆流当首饰及古玩坐在一块儿,供人观赏评鉴,等待哪位凯富爷上门相中她,愿意花下大笔银两,买她青白。

她每日从开店一直做到打烊,腰杆子快坐断掉,还得让人评头论足,那滋味,很难受,偏偏严尽欢坚持不做赔本生意,秉持“处置流当品,是我的权利”,压根不当她是人,完全以商品估量她。

她的容貌算是中等之姿,虽不是美的倾国倾城,却也生的端端正正,经过胭脂水粉涂涂抹抹,再套上充满绣纹的漂亮衣裳,盘起青丝,缀上翠玉珠花,叫人眼睛为之一亮,几日下来不是没有凯富爷向当铺询问她的“售价”,表达购买意愿,但当铺开出的转手价得要六十两,而且不买断,只能单卖一夜清白,听完交易价码和但书的凯富爷都觉得不划算,六十两,可以买回多少名美婢快活享用,不止清白,从头发到脚趾全都归他所有,采买李梅秀,着实不划算。

询问的人多,出价的人,没有。

李梅秀只好继续坐在流当物那区,供人欣赏。

早晨与欧阳妅意的交谈就在她被欧阳妅意催促着更衣打扮准备上工下,仓促结束,可她仍是不自主回想起欧阳妅意的嗓音,淡淡述说的那个故事……

那个坐在窗边,眺望远方的落寞孩子。

还有,他说着他嫌恶她这种人,脸上那抹在笑,却又不像笑的笑容。

扎痛了她。

第三章

公孙谦言出必行,在当铺里,视她如无物。

尽管一个大姑娘很显眼地坐在流当珠宝古董区,他的视线仍能自动跳过她,带领上门的客户,赏玩在她周遭两侧的值钱珍宝,商谈价码。

“这玉镯,能否算便宜些?我想买给我的新媳妇儿。”

“上头的标价已是市价对半,林公子,这镯子,你买了绝对不会后悔。瞧,通透的冰玉,没有半点瑕疵,林夫人定会受不释手。”公孙谦小心翼翼取起玉镯,透过壁上的夜灯,照射镯面,让客人瞧仔细冰纹脉络。他不是因为在商但昧着良心猛夸商品好,而是这只玉镯,确实是罕见好物。

玉般的容颜,微微仰着,夜灯映照玉镯,也映照公孙谦精致好看的五字轮廓,不枉外人给予他“玉鉴师”的美称,一位如玉般湿润、雅致的当铺鉴师。

“真的好漂亮……”林公子的心动全写在脸上,他几乎可以预见,爱妻戴上玉镯时,展露出娇俏迷人的笑鄢。公孙谦亦看出这件交易成功的可能性,他只消再推波助澜一把,有人便会乖乖掏银两出来。

“这玉镯我要!”颜家千金喜好珍宝的名声传遍南城,林公子一听见有人要抢买冰晶玉镯,说什么也得先争下来。

人,就是这样,一件有人争抢的玩意儿,就会热血沸腾,不愿认输退让。

公孙谦笑不露齿,依旧维持他在人前人后所形塑出来的和善,叮嘱一旁女婢:“小纱,替林公子将玉镯装入锦盒。小心,别碰伤镯子。”

“是。”女婢细心以铺棉托盘盛着公孙谦递上的美丽玉镯,再箅以红绸金织的锦盒,置入镯子。

林公子继续在流当品上寻宝,能进严家当铺的货,完全让人放心购买,严家当铺不卖假货,每件商品有其证明纯正的单子,再加上当铺鉴师的鉴赏能力,他们若自谦第二,无人敢称自一,而他们收下的典当物,绝不会是些破铜烂铁。

货好,服务好,价钱合理,让当铺的流当品,比寻常首饰铺的货品更讨人喜欢。

林公子逛呀逛,看了字画,摸了花瓶,鄱了古书,又绕回各式首饰那一区,不管他走向东边,或是西边,总会有个突兀身影就在眼尾余光中被他瞟见,她的体形比许多流当品都要大,只不过比古董世型瓷瓶小一些,一开始,林公子以为是当铺里的小女婢正在整理众多流当品,才会一直待在商品堆中,但,很快他就发觉不对劲,她好怪,一身装扮并非当铺婢女们惯穿的浅蓝色水丝绸裳,她不发一语,安静跪坐在一席圆状软垫上,脸上净是窘态和尴尬,搁在膝上的双手,紧揪住裙摆,偶尔她会偷瞄他们,却不敢瞄太久,几乎是立即就飘开视线,不一会儿,又挪过来。。。。。.

与其说在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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