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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牧云记-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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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圣师预言道:“六皇子此生不能握剑,握剑必乱天下。”
  所以明帝待其他的皇子极严厉,从小由名师教导,唯有对六皇子放任自流,外人以为是溺爱,宫中人却明白那真正的原因。六皇子早已被排除出了帝位继承人的行列。
  她们不曾在授课的殿堂中看到过牧云笙,这位少年几乎都很少出他的宫殿,只是一直躲在殿中作画作画,画卷一张张飘落下案,铺满了整个地面,他不理会,也不准人收拾。因为他讨厌东西整整齐齐摞成一堆,说什么事物只要被排列起来,它就死了,就变成整块中的一个,再也没有自己的灵性了。就像人,每个人都是不同的,可是当他们穿上一样的衣服,说着一样的话,就像那些内侍官们,他们就已经是死物了。
  六皇子还曾说:人总为了衣装活,着锦衣者为美为贵,而真实的反被遮起。只有像了鹿群那样,无拘无束,山野中自在跑起来时,才能分辨美丑。
  这皇子的疯话怪行,早就成了世间谈论的话题。
  但这牧云笙三个字终于变成禁语,是在那次占星台大火之后。传说那天天降流星,烧毁了观星台上的巨大浑天仪,是因为上天降怒于六皇子,说他不敬上天,乃是异端。六皇子自那之后一病不起,被送走寻医,从此消失于人们面前。有人私下传说,六皇子早已死了,他是天上异芒之星,如果继续活在世上,是会带来战乱离苦的。
  苏语凝心中猛跳,压低声音:“六皇子不是病死了么?”
  穆如寒江也张望四周:“这秘密你可不要再告诉别人了,我也不能带你进去,因为里面布了法术,要出来可不容易。”
  12
  他们又摸进了那园子,在重重色彩间转了许久,才重新来到园中心。
  但穆如寒江却发现不曾见的变化了,以前的小旧木屋,突然变成了玉树琼雕的宫殿。
  “这里竟这么漂亮?好似仙宫啊。”苏语凝惊叹着。
  “一个疯子,说自己能通过星辰看见大地的移动,还喜欢放火,你要小心他的。”
  这时,牧云笙从殿宇中走了出来。
  苏语凝呆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这样的一位少年,那目中光芒似曾相识,却偏偏唤不出他的名字。
  “这里怎么又变成这样了?”穆如寒江问。
  “幻术而已。”少年伸手向空中一撕,手中多了一幅纸卷,而那殿宇像画幅一般被撕去,又露出后面的木屋。
  苏语凝只呆呆望着牧云笙,一句话也不会说了。
  还是牧云笙先开了口:“我们见过么?你叫什么名字?”
  “苏……苏语凝。”
  “原来是你。”少年笑了,“你不就是因为出生时有红霞贯过薇垣的星象,而被皇极经天派的占师圣哲们认为是未来有皇后之命的人么,将来若把你许配给哪位皇子,自然是说明父皇有心扶他为皇储了。”
  他这一说话,苏语凝心中松弛了许多。这六皇子看起来也并不像想象中那么怪异。她低下头 :“可我现在却害怕这天命了,它也许并不是什么福音……为什么人的未来,人却不能自己选择呢?”
  “可以的。”牧云笙说,“但是,你必须比它更强。”
  “它?”
  少年缓缓将手指向天空。
  “你说的不会是老天吧。”穆如寒江问。
  “是那主宰一切的力量,连星辰都要按它的意志运转,不能偏差分毫,但是,就因为它太精确了,所以一旦有一点变得超出规则,就没人再能预计未来。”
  “你总是说些我们听不懂的疯话么。”穆如寒江道。
  牧云笙一笑:“你抓一把沙土,洒在地上。”
  穆如寒江好奇地照做了,“然后呢?”
  “那一把沙土在地上散布成的样子,就是你的命运。”
  “用沙子占卜么?”
  “你如果能控制每一粒沙落在什么地方,你也就能控制你的命运了。”
  “不能……好像你能似的……”
  少年皇子没有说话,握了一把沙土猛地向空中一扬。那些沙纷乱地飘落在地,地上却出现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圆圈。
  穆如寒江和苏语凝张大口看着那个沙圈。
  少年却叹了一口气 :“总是差一点点,不能圆满。你们以后不要来了。我做的一切,也许会毁了我自己,我想改变我的命运,但稍微一点运算的错误,就会发生意想不到的事情。如果那些人知道我在这么做,他们也一定会除去我。离我太近,对你们没有任何好处。”
  “你这是对朋友说的话么?”穆如寒江气冲冲的,“如果有人想杀你,先让他问问我的宝剑。”
  “朋友……”少年低下头去,“不,我不需要朋友。因为将来,你们都会恨我,都会想杀死我。”
  “你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当我扭转我的命运时,也就会连动影响天下所有人的命运,就会毁掉你们本来拥有的一切。”
  穆如寒江不知他所言何意,只觉得这少年的确是独处太久,有些魔障了。叹息之间,抬头望见那连天巨墙,“这里太安静了,人待久了只怕会疯掉,真不知你是怎么在这儿待了数年的?没有人给你送饭么?”
  少年摇摇头:“饭食会放在园门口,但我从来没有拿过,他们以为我死了,入园来找,却找不到我,又觉得这园子诡异,就封住它再也不敢进入了。”
  “那……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少年却不答话,又愣愣对着画纸出神了。
  穆如寒江凑过去看:“你那笔上的颜色,竟然是用花瓣果实磨成的么?”
  少年方举笔,被他一扰,纸上只轻轻画了一道绯红色,他叹息了一声,把那纸轻轻一抛,画纸飘落在树下,忽然渐渐退去,只剩下那一抹红色,渐渐像水流一般,注入树身,片刻,那树上的绿叶又红了一簇。
  “这些树上的颜色,竟是这么来的!”穆如寒江睁大眼睛,“你怎么会得这些法术?”
  “学法术,其实简单得就像睁开双眼,这世上有些事你看不见,但它们却在每时每刻地发生,就像星辰的燃烧、大地的沉浮、风云的流转,当你能看清它们的轨迹时,那些世人以为神奇的一切,就会像弹指一挥那么简单。”
  “有那么容易?可我怎么看不见你说的那些。”
  少年一笑 :“你静不下心来,自然看不见。”
  “静?要多静?”
  “静到……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忘记了你的存在,你也觉得这世界和你再无关系,你一个人待在这里,它是这样的安静,没有任何的人声。第一个月,你会觉得这世上只剩下你一个人了;第二个月,你会怀疑你眼光所不及触及的地方,一切是否还存在;第三个月,你开始能听到很多你从前听不到的声音,比如雪飘落在地上;第四个月,你开始看见你从前所不曾看见的事……”
  “那是什么?”
  “比如,当你许多个夜晚长久注视夜空,不知什么时候,你能看到它们的游动,发现它们更像活着的生命,它们在变化,生长。这些会让你感到疯狂与惊恐,她曾告诉我的一切被印证着,我开始知道原来我们一直生活在自己的幻想之中,如果星辰真的会注视大地,那么我们看起来不过是站在一棵树的某片枝叶顶端的蝼蚁,其实半尺之外就是全新的世界,但我们却以为我们所站的地方就是天地的全部。”
  “我真是没法理解你说的……你的确是一个人待得太久了,我想我需要救你出去。”
  “不,别阻止我。”
  “阻止你?阻止你做什么?”
  少年一挥手,突然身周的景物又化成漫天白纸飘落下来,每一张纸的背面,都密密麻麻写着无数古怪的符号。
  “你可知道世上万物,其实都是由同一种东西组成?”
  穆如寒江看着画纸背后的那些字符,它们好像无数蚂蚁一样拥挤着,让他目眩与惊惧。
  “万物都是这些字符组成的……”
  “不……这些字符,是用来指挥组成万物的微尘如何排列的。”牧云笙举笔在一张空白的纸上飞快地写画着,“大多的术士只知道运用所谓的法器和符石,但却不知道万物变化的真正道理。”他举起纸,穆如寒江看见,那本来只有墨迹的纸上却凭空泛出了颜色,鲜红、橙黄、草绿,开始在纸面上游动起来,变成图案。
  “这些颜色并不是凭空诞生的,只是我改变了光,人们以为画上的色彩是颜料带来的,就像大部分术师以为力量是符石或法器带来的,他们都错了,他们根本不知道力量的本源在哪里。”
  “但你是从哪里知道的呢?”
  少年突然凝住了,双眼望向天际,仿佛视线早已穿过了巨墙,到达云海之外。许久,他才叹息一声,缓缓说:“是她告诉我的……”
  “她?她是谁?”
  “你们看不见她,她在虚空中游历,看到了许多我们所看不见的事情。而我们的愚昧,就是以为我们所不能看到不能理解的事,就不应该存在。”
  “她现在在哪儿啊?”
  “当我参透世间的秘密,我就能有力量保护她了,那时,我会去那儿见她。”
  “可你现在在这儿……哪儿也去不了……”
  “我终有一天会离开这儿,当我起身前行时,再没有人可以阻挡我。”
  “包括宫中的守将和法师们么?”
  “任何人……”少年眼神如闪电,“包括你,所有的帝王,所有的神灵,都不能阻挡。”
  穆如寒江从梦中醒来,想起白天发生的一切,恍如幻梦。真的有那样一位少年,告诉过他一些那样古怪的话吗?
  他再偷入那座园子,却怎么也找不到六皇子牧云笙了。
  穆如寒江不知道,是否当有人在命运的洪流中投下一枚石子,这巨流的方向就真的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而每个人,都将为着这改变,付出什么。
  13
  秦风园中,少年牧云笙仍在望着自己面前的画纸。
  又是无数天过去了,面前的画纸仍然空白一片,但他就这么凝望着,他能从雪白的纸上看到盼兮的影子,可是意欲落笔时,就已然错了。他明白,自己再也画不出那样一幅画,就像再也不可能遇上一个像盼兮一样的人。
  当年的情景却就如在眼前。
  “你……你就叫做盼兮吧。”少年望着女孩的眼眸,心中像是有波纹一层层地荡漾开来。
  “盼兮?”女孩子凝神想了想,突然笑了,“我喜欢这个名字呢。”
  “是啊,这个典故是来自于……”
  “我不需要知道这个典故,我喜欢就行了,我就是我,我是世上独一无二的不是么?”月光下少女展开双手,裙纱轻扬,像是在空中舞蹈。
  “是……你是独一无二的。”少年痴痴地说。
  之三 穆如寒江
  1
  这天,穆如寒江和他的小部将们正在树梢闲聊,忽闻呼啸之声,一队车马向街口而来,金鞍玉带,朱缨锦帷,威风一派,前方骑兵挥鞭驱赶着行人,引发一片惊哗。
  “好大的威风。”众少年都叹着,“不知是哪家大官。”
  穆如寒江心想,我父亲掌天下兵权,腰佩太祖赐剑,上可斩昏君,下可除佞臣,出门时也只带几个随从,是谁竟敢如此街头耀威?他冷笑道:“凭他是谁,你看我打瞎那拉车马的眼睛。”
  “来下注下注。”孩子们都哄然喊好。
  穆如寒江闭一只眼,绷紧皮绳,看准了一弹打去,正打在马的额头上。那马一下就惊了,带着马车直冲出去,只听得车内人和随从一片惊呼,乱成一团。众孩子在树上哈哈大笑。
  “没打着马眼睛,你输了!”孤松拔喊。
  那车前一位骑兵护将听见,急冲至树下 :“好大胆子,全给我滚下来!”
  穆如寒江最恨有人对他呼喝,又一弹打去,那人一偏头,打在他头盔上。那护将大怒,竟摘下弓箭,作状要射。孩子们一哄跳下树逃去。
  那将纵马追赶。穆如寒江跑出几步,眼看见有跑得慢的伙伴要被马追上,那将马上扬鞭就要抽下。他忙又发一弹,那马吃痛一纵,险些把那骑将摔下去。不过那是战马,并不像拉车的马那样容易惊了。那骑将很快坐稳身子,一副恶容催马直向穆如寒江冲来。穆如寒江发足狂奔,在街头摊点边钻来闪去,那战马在后面撞翻摊位无数,引起一片喝骂之声。
  少年见前方一堵矮墙,纵上去正要翻过,那骑将追到后面,一鞭抽下,鞭梢划过少年的脊背,像刀割般痛。穆如寒江怒从心起,反而从墙上跳回来,直瞪着那骑将:“你敢打我?”
  “小贼坯,你惊了皇亲尊驾,你们一家要满门抄斩!今日老子把你这有人养没人教的小杂种打死在这里!”
  穆如寒江看他骄横,冷笑道:“我倒要看你如何打死我!”
  那骑将又一鞭抽来,穆如寒江却低头向前一冲,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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