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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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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犹豫时,十三阿哥已经走了出来,一边把挽上去的衣袖放下,一边笑问:“听秦柱说,你很喜欢这个小院。”
  “是。有书有竹,清静雅致,是个怡情养性的好地方。”楚言老实称赞。
  “秦柱说,你给这地方起了名字?快说来听听。这两头还缺两个匾额,可有了好的?”
  楚言咬咬牙,很暴力地想一把把秦柱抓过来,用针线把他的嘴巴缝上,假笑着答道:“匾额倒有两个现成的,不知十三爷喜不喜欢。这边有芭蕉海棠,可以用‘怡红快绿’,那头千竿修竹,就叫‘有凤来仪’。”
  十三阿哥想了想:“有点意思。怎么说是现成的?”
  楚言笑道:“早先,南边有一个大户人家,有一个极好的园子,里面就有两处地方用了这么两块匾额,是他家一位公子拟的。那位公子有些文才,诗画倒还罢了,最出名的是他爱吃丫头女子脸上的胭脂。”
  十三阿哥愣了一下,摸摸鼻子,咧咧嘴:“‘怡红快绿’不好,太脂粉气。你再想一个来。”
  “我哪里会这个?”楚言摇头,想起什么又说:“‘怡’倒是个好字。快乐,多好的意思!”后来,雍正封这个弟弟做“怡亲王”,是不是希望他能够活得快乐一些?
  十三阿哥微偏着头,看着她笑:“既然你喜欢,就留着这个字。嗯,你刚才说这是个怡情养性的好地方,干脆,就叫‘怡情小筑’,如何?”
  “十三爷说好就好。”
  “既是我想的,字你来写。”十三阿哥说着就要铺纸磨墨。
  楚言被吓得不轻:“不成!我的字能给人看么?我好容易清闲一阵子,十三爷别害我。”
  十三阿哥边笑边摇头:“你怕四哥又逼你炼字?怪不得老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说实话,四哥教训起人那劲头,我也怕呢。要不,咱们干脆去请他写这几个字。他要是嫌写得不好,自个儿关门炼字,与咱们无关。天下照样太平!”
  楚言听他说得有趣,不由笑道:“你们好哥哥好弟弟,爱怎样怎样,不与我相干。”
  十三阿哥斜着眼望了她笑:“我偏告诉四哥,是你的主意。”
  “我原以为十三爷是个好人。”
  “我可不想做什么好人,我只想做一个有福之人。”
  楚言的笑容微微一僵:“十三爷当然是有福气的。”
  双眼紧紧望住她,慢慢走近,直到几乎可以感觉到她的气息,他低声笑道:“是,我是个有福的。”
  楚言双颊火热,不知该如何作答,眼睛四下乱扫,只盼赶紧换一个话题,猛然间看见一物,忙指着笑问:“十三爷的玉佩怎么换了个穗子?”
  十三阿哥把腰间的白玉玉佩提起来,一脸惋惜:“说起这个,可算是我这回去塞外的第二件倒霉事。原先那个穗子也不知怎么就断了。穗子还罢了,了不得再求八妹妹九妹妹打一条,最可惜的是原先穗子上坠的那块石头,竟然找不到了。那还是我头一回随皇阿玛去塞外,四哥陪着我四处骑马转悠,在一条干涸的小河床拾的。我爱那花纹奇特,央了好半天,才求得四哥答应送给我。也是那年,皇阿玛赏了我这块玉佩,求额娘给打了一条穗子,把那块石头也拴在上面。”
  “石头还罢了,兴许还能拾到。敏妃娘娘亲手打的穗子弄坏了,才是可惜!”楚言倒还记得那块小小的鹅卵石,白玉一般,当中灰色蓝色绿色点状杂质构成椭圆星云状花纹。三色丝线被敏妃巧妙地搭配着,使得玉佩卵石穗子浑然一体。
  十三阿哥摇摇头,庆幸道:“额娘打的那条旧了,我收了起来,央着两个妹妹照样又打了一条。要真是把额娘亲手打的穗子弄坏了,才是该死!那样的石头,后来再也没见过——可惜了!”
  “既然丢了,也没法子。依我看,十三爷也不是真在乎那块石头,不过是怀念那些往事。下回遇上四爷一同去塞外,拉着他出去转悠,再拾一块,兴许还能遇上更好的。昨日再来,又是一段新的念想。”
  十三阿哥点点头,别有深意:“倒是你想得通透。只不过,再拾一块,也不是从前那快了,是么?”
  楚言一愣,低头想了想,慢慢说道:“是。只是,既然原先那块石头再也回不来了,伤心也是白搭。何不把它收在记忆里,记住它,记住那些日子,记住那些欢喜?”
  十三阿哥怔了怔,随即笑道:“是,多谢你替我排解。你若会打穗子,替我打一条可好?”
  “我的手笨,女红一点不成。你求我,我只好替你去求冰玉。”
  十三阿哥连连摆手:“别,冰玉做的东西我可不敢戴。惹不起纳尔苏。”
  “纳尔苏每天缠着你比试摔跤,岂不热闹?”
  “哎,你不懂,我已经打不过他了。”
  楚言大笑起来,指着说:“这条也很好,看得出花了不少心思,手也巧。”只是颜色不大好,花样也太麻烦,有些喧宾夺主。
  “皇阿玛身边有个叫玉梨的丫头,同王兴要好,怕我为了穗子的事儿怪罪王兴,悄悄做了这个换上。我不喜欢,可也不好就这么扯下来,一来显得小气,也让他们不安心。”十三阿哥怕她多心,连忙细细解说原委,一边小心她的神色,见她微微点头全不在意,放下心来。
  想起与那位玉梨姑娘的一面之缘,楚言心里隐隐有些明白,只是微笑。
  “人无完人,不会女红也算不得什么,我早料想你不耐烦那些。拼着挨一顿埋怨,我再去求八妹妹九妹妹。” 十三阿哥拿起她原先看的那本《乐府诗集》:“方才看到什么了?怎么象是闷闷不乐?”
  在这窗口看书,有时不小心就被风吹乱书页,楚言随手拾了一片竹叶作书签。十三阿哥信手一翻:“《孔雀东南飞》?这个惨了点。”
  楚言脸色有些不自然,想了想笑道:“我正有一问,要考考十三爷。”

  钗头凤

  “请问十三爷,孔雀为何东南飞?”
  十三阿哥挠挠头,眨眨眼:“这个,没想过。是啊,为何非向东南飞?难道是东南边有棵大树,结得好果子?”
  楚言强忍住笑,叹口气:“若是十爷这么说,也就罢了。十三爷饱读诗书,怎么也是满脑子吃喝?”
  “让我想想。”十三阿哥略一凝神,拊掌大笑:“有了。孔雀东南飞,只因‘西北有高楼’。”
  “十三爷果然聪慧过人” 楚言忆起陈年旧事,笑道:“当初学这首诗,我还闹过一个笑话。”
  “快说来听听。”
  “就是那句‘指如削葱根’。教这诗的时候,先生在上面说,那是形容刘兰芝的手又白又嫩,极美。我悄悄在下面说,要在夜里猛然见十根葱白没头没脑地伸将过来,还不美得把人吓死?不想被先生听见,罚我站了半天,还说牛嚼牡丹,有辱斯文。”
  十三阿哥大笑:“你那先生不通!哪有什么牡丹?了不得也就是牛嚼葱根。原来,你上过学,怪不得!”
  楚言干笑两声:“是上过几天学。”
  “说起来,我也闹过差不多的事儿。我幼时,西五所有个太监,念过几年书,肚子里有些故事,闲来喜欢卖弄一番。我有时也去凑个热闹,听他每每形容女子貌美总说什么面如满月,面似银盆,想来美人总要长一张圆圆的脸才是,又听嬷嬷她们说什么大饼脸,也是圆的,语气间却似不以为美,不由奇怪。去问那个太监,支支吾吾说不清个所以然,去问嬷嬷,没问出来不说,反被数落一顿,又去问先生,结果好一顿训斥,白白挨了两下手板子,还说这种不长进的话不许再提。我不死心,每来一位新的老师,总要问上一次,竟没有一个肯为我解惑。我心里不痛快,就对十四弟说这些先生自己都没学通,教不得我们,撺掇着十四弟一块儿同先生淘气。”
  楚言好笑地摇头:“原来十三爷竟是一等一的淘气鬼。那些先生哪里是没学通,不过是不肯纵容了你。”
  十三阿哥也笑:“是。可为人师者,就该传道授业解惑。若是早早说清楚,我自然早早丢开,哪里就因此纵情声色不思进取了?偏偏要吊人胃口,可不是失职?”
  “不错。教孩子重在引导,是不该那样。难不成,这事如今还在十三爷胃里吊着?”
  “你先别急,听我说。那年皇阿玛挑了法海来做我和十四弟的老师,命我们当着他的面行礼拜师,又夸法海老师的学识怎么怎么好,做事怎么怎么稳重通达。我当时颇不以为然,心想还不就是为了他是孝章皇太后的侄儿?被过皇阿玛,拿那事去问他,不想法海倒肯认真作答。我和十四弟总算得了个好老师,从此乖乖跟着他念书,不再胡闹生事。”
  楚言拍着手笑:“幸而法海叔叔有法子,不费吹灰之力,降服了两只小魔头。”
  十三阿哥笑道:“你别忙着挤兑我们,我且问你,可知道你叔叔怎么说的?”
  “我不曾听叔叔说过这事。杀鸡焉用牛刀?就是我也能为十三爷解惑。满月银盆大饼看来都是圆的,却有高下之分。明月皎皎高洁,银盆光亮贵重。大饼么,满身焦糊的斑点,弄不好这儿突起一块,那儿又瘪了一截,吃着香甜,样子却算不得讨喜。”
  “果然是一家的!”十三阿哥笑着感叹,来回翻了翻那几页:“这首诗,你觉得如何?”
  楚言小心答道:“焦仲卿和刘兰芝怪可怜的。”
  十三阿哥点点头:“是可怜。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刘兰芝可怜可叹可惜,那焦仲卿却真真该拖来打板子。”
  “怎么说?”
  “你看看,成亲两三年,家中不睦,母亲苛待,妻子不堪其苦,他竟然毫无所觉,若不是不肯用心,就是个地道的糊涂虫了。舍不得妻子,也就是堂上跪告一番,其母槌床大怒,他就不敢再为妻子辩解,反劝其退让还家,可见懦弱无能。既然深爱妻子,就该为她设身处地,却让她暂回娘家,也不想想这么被休还家,又不是归宁小住,不知要受多少耻笑嫌弃,连着亲族都要被人指指点点,若不是太不通人情世故,就是没心没肺。既已休妻,覆水难收,从此恩断义绝,各自嫁娶无涉,却非要说什么还必相迎取,誓天不相负,既说了这话,就该早些回家,想法子叫母亲回心转意,尽快迎回兰芝才是,却非要等到兰芝再许他人,行将迎娶,方才告假暂归,可见优柔寡断,是个没用的。若是当真爱惜兰芝,知她得了一门好姻缘,应该为她庆幸才是,却用言语挤兑,要死要活,逼得兰芝投水自尽。好好一桩喜事生生变作丧事,府君一家何等冤枉,若是男家追究起来,兰芝的母亲兄长自是脱不了干系,兰芝九泉之下岂能瞑目?简直不仁不义。兰芝既死,无可挽回,可他家中尚有老母弱妹,别无依靠,他竟弃之不顾,留下母亲孤苦伶仃悔恨终身,可谓不忠不孝。既有必死之志,何不在休妻之前设法劝说母亲,告知以情,晓之以理,难道他母亲竟真是铁石做的心肠,真的不把儿子的性命放在眼里么?可恨这么个不仁不孝的糊涂虫,千百年来白白赚了多少人的眼泪。”
  楚言不以为然:“十三爷是个通透人,自然看得明白。说焦仲卿优柔寡断,懦弱无能,也不算冤枉了他。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他二人痴心相爱,却不能相守,苦痛哀伤自不必说,挣扎不得,了无生趣,生不如死。常言说哀莫大于心死,心都死了,哪里还顾得那许多枝节?天下却真有焦母那样的长辈,自以为是,越俎代庖,刚愎自用,偏又把自己的脸面看得比什么都要紧,不到玉石俱焚,无可挽回,必是一意孤行,什么也听不进去。就算焦仲卿说破嘴皮,跪断膝盖,想要他母亲回心转意,只怕也是不能。只要婚姻一日还握在父母媒人手上,世上还有倾心相爱的男女,这样的惨剧就不会少。以死明志,从来于事无补,但他们那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勇气,与古往今来的忠臣名士并无二致。”
  十三阿哥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女子,神情复杂,良久才喃喃地问:“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你真是这么想的么?”
  楚言一愣,深悔今日说话太多,沉吟片刻,老实答道:“我只是个俗人,贪生怕死,舍不得眼前荣华,得过且过。正因为自己做不到那样,才更觉得他们勇于一死的壮烈难能可贵。”
  十三阿哥摇摇头,真诚地说:“你不是贪生怕死,你只是生性豁达,心怀宽广,识的想的远不止闺阁私情,做不来悲悲切切无病呻吟。真要寻死觅活,倒不象是你了。”
  楚言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脑中转过好些个事情,轻轻问道:“依十三爷看,有情人若不能终成眷属,是不是就该飞鸟投林各自飞?”
  十三阿哥摇摇头:“情之所钟,心之所系,哪能说放开就放开,真能那样,可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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