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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魂调-第1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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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玉侧耳细听了一阵:“什么动静都没有啊……”忽然脸色一变:“城里……没有声音了!”

刚才还乱哄哄喧闹不止的范阳城,一阵风过去,突然变得静谧无声。

菡玉二话不说,掉头就往南城门飞奔。二骑疾驰至城门口,片刻之前还被混战的乱兵堵住的城门,此时已是空荡荡的一片,不闻人声。从门外到门内的大街,横七竖八躺满了士兵和难民的尸体,互相枕藉,宛若只是睡去。

菡玉翻身下马,拣着尸体中间的空隙落脚走进城门。门内就是一纵一横两条大街,也都如门口一样,被零落的尸体覆盖。小玉跟在她身后,恨道:“才这么一会儿,居然……还是晚了一步!”

菡玉抬头眯起眼看了看月亮:“怨灵还在城中。”

小玉顺着她视线看去,那一弯细如镰刀的上弦月,竟失了银刀似的光华,被一层朦胧的雾气罩着,丝丝如血。天幕上隐约可见云层的轮廓,但那层红雾却辨不出哪里是边界,仿佛一张遮天的巨网,连天空也都被笼住。

小玉掌心微汗,伸手捏住袖中崭新的笛子,转头见菡玉已经把笛子取在手中,问她:“我们只有两支笛子,怕不怕?”

小玉咬着牙摇摇头;“不还有两副喉咙么,怕什么。”

菡玉道:“那就走吧。”

两人抬脚欲往西城方向去,刚走出两步,忽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从侧里飘出来,拦在她们面前丈余远处:“你们俩怎么还留在这儿?快走!”

小玉喜道:“卓兄,你也来了?有你我们就不怕了。”举步迎向他,走到半路,突然觉得身边少了什么,回头一看,菡玉还站在原地没动,眼帘低垂,看不出悲喜神色,只是面无表情。她又转头看向卓月,他的脸一如既往地没在斗篷的阴影中,面朝她们的方向。她看不见他的神情,却能清楚地感觉到,他并不是在看她。

两个人都是一动不动,她站在他们中间,忽然觉得步履艰涩,往哪一边都是千山万水般难以跨越。

过了许久,他才说:“怨灵还在城内,你们俩抵挡不住,走吧。”

小玉道:“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它们涂炭生灵、不闻不问?”

卓月道:“凡事量力而行。”

正说着,月色却忽然亮了起来。三人抬头去看,那层笼罩天空、遮蔽月光的紫红云雾,忽然急速地向北方消退而去。小玉异道:“它们为什么要跑?难道还有让怨灵畏惧躲避的事物?”

卓月和菡玉听她这话,异口同声道:“不好,快走!”却是一个往北,一个往南。菡玉回头朝着城门没跑出几步,卓月立即从北面绕回来拦住她,斥道:“你要往哪儿去!”

菡玉挣开他的手后退两步:“她不会把我怎么样的,你先走。”

他的声音中已隐含怒气:“我要你护着?”

小玉不明所以:“你们在说什么?再不追,怨灵就跑了!”

“跑?一个都休想跑!”城门处忽传来一声女子的清叱,人为到旗先至,鲜红的引魂幡迎风呼地展开,旗上金光若隐若现,凌空悬在三人面前,拦住了去路。而后人影才慢慢映显出来,白衣如新,神情冷肃,环顾四周遍地横陈的尸首,厉声道:“上次让你侥幸逃脱,不但不思悔改,还变本加厉,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举!这几百条人命,就是将你打进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也不为过!”

“引魂使?卓兄!”小玉大惊,铮地一声拔剑横于胸前,挺身站到最前面,捏了个剑诀,“你快走,这里我来挡着!”

他却极是冷淡:“你以为你是谁?一个个都当自己是大罗金仙、铜头铁额?你们就那么确定,她一定能收得了我?”

大引魂使怒道:“厉鬼休得猖狂,今日你噬去这百条魂魄,待我将你拘回地府交予阎君,都要叫你一一偿还!”

菡玉忙解释道:“大引魂使明鉴,城中死者魂魄乃怨灵所噬,与我等并无关系。”

“怨灵?”大引魂使冷笑,“我做引魂使近千年,还从来没听说过什么会噬人魂魄的怨灵。”

卓月嗤笑道:“你没听说过不等于没有。承蒙尊使看得起,觉得我一个小小鬼魂能一下杀掉满城几万人,还将他们魂魄全都吞吃干净。如果我真有这么厉害,尊使以为,你有几分把握能拘得动我?”

大引魂使一顿:“有什么话,回去和阎君说。你没做过的自然不会冤枉你;你做了的,因果报应一样都少不了。” 说罢念动咒语,引魂幡无风自鼓,猎猎作响,手中亦举出勾魂锁,乌黑的铁链上金光浮动。小玉见状,举剑便飞身冲了上去,半途中突然手腕一翻收回长剑,直直地就往勾魂锁上撞去。幸而大引魂使眼疾手快,侧身避开勾魂锁,另一手翻掌拍向小玉。小玉出左掌与她相击,借力一个鹞子翻身,又落回原地。

小玉一击不成,紧接着又冲上去。菡玉吓得不轻,连忙拉住她:“小玉,你干什么!”

小玉侧过脸冲她一笑:“这是明珠姐姐教我的,她那锁扣住了一个人就解不开了。你快和卓兄离开这里——放心,我是活人,不怕她。”

大引魂使喝道:“凡人包庇厉鬼,妨碍冥界执法,一样拘你!”

小玉笑道:“拘就拘,反正还得送我回来还阳不是?”飞身跃起,这回却不闷头往勾魂锁上撞了,剑尖向大引魂使递去。

大引魂使这时也看清了小玉容貌,认出她来:“是你?你还魂回体了?”

小玉一愣,旋即明白过来,欺近勾魂锁,又逼退大引魂使几步,更远离菡玉立身之处。双方一招一式地交起手来,看得出大引魂使对凡人还是有所顾忌,束手束脚,一时倒也没有占到小玉的便宜。

菡玉道:“卓兄,趁现在有小玉挡着,你快走吧。”

他冷冷地睨她一眼,站着一动不动,毫无要离开的意思。

菡玉急了:“难道你非得看小玉和大哥一样被引魂使勾了魂魄才肯走?”

“她自找的。”

菡玉一股血气直冲脑门:“她是为了你!”

他依然冷冷不为所动:“谁要你们替我挡?”

那边小玉已经和大引魂使过了几十招。小玉毕竟是普通人,身法再轻巧也比不过大引魂使无形无体进退自如,数十招下来渐渐有些气喘,步法也慢了,一个不察,就被大引魂使绕开,撇下她直取卓月而来。菡玉想也不想就要冲上去抵挡,被卓月一把拉住,拎着她闪身避开。

就这一瞬的功夫,大引魂使还是看见了菡玉的脸:“你们俩……你又是谁?!”随即又被赶上来的小玉缠住。

小玉急得大吼:“你们俩还在这里磨磨蹭蹭的干什么?还不走!”

菡玉灵机一动,说:“卓兄,大引魂使已经看见我和小玉面貌,如被她发现我俩实为同一人,定会将我拘走,后果不堪设想。你就当为我和小玉,快些离开这里罢。”

他这才说:“要走一起。”仍如上次一样揽住她腰身,疾速掠过空无一人的街道,飞檐走壁如履平地,瞬时就上了城墙。

菡玉又道:“卓兄,你这样带着我走不了远路的。”指了指脚下城门,“我和小玉骑来两匹快马,就在城门口,你放我下去骑马,咱们分头走。”

他停在城楼上,侧过脸来,揽着她的手还没有放开。菡玉不敢看他,只低着头说:“你不用替我担心,我又不是鬼,引魂使的令牌探寻不到我的踪迹,没有负累你还能走得更快,不是两全其美。我早就和小玉约好了,倘若中途失散,就到恒阳上次投宿的客栈碰头,你也知道怎么找我们的罢。”

卓月毫不疑心,带她跃下城墙。菡玉解开系在城门口的马,骑上跑出去几步,又回头叮嘱道:“我们会等你,你一定要来,不见不散。”见他点了头,才转身策马离城而去,手心里却还是微微沁出汗来。

二四·月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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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为两京之一,却又不如长安有险可依,四战之地易攻难守,自安禄山起兵反叛以来,几经辗转易手,战事频发,城垣残破人丁凋敝,几乎已是一座荒城。菡玉进城后找了许久,才在一条偏僻的小巷子里找到一家可歇脚的小客栈。

客栈门外的马棚塌了半边,另半边摇摇欲坠,棚中堆满了柴禾杂物。她只好把马系在墙边,步入店内。恰巧这家客栈也经营吃食生意,有三两个食客在座,都是和她一样过路的旅人。

她坐下来点了一碗清汤面,刚吃了一半,忽闻门外传来马匹咴咴嘶鸣,听起来像是她的马,间杂喝斥人声,连忙放下碗筷出门查看。

却是一名锦衣青年男子正在拉她的马,那男子身条文弱,似乎对马术也不甚熟稔,而马已被他折腾得有些不耐,犟着脖子就是不肯听他指使,哧哧地直打响鼻。

菡玉上前去抓住缰绳,青年男子一看主人来了,急忙放了手,也不辩解,一闪身钻到马头前,拨开墙角一丛低矮的灌木。菡玉定睛一看,那从灌木竟是一株牡丹,叶子已经被马啃去了大半,仅有的一朵花也未能幸免。

三四月间正是牡丹花开的时节。前朝时洛阳牡丹一度冠绝天下,至本朝更趋风行。太上皇曾召人在骊山种下各色牡丹一千本,就是出自洛阳花师宋单父之手笔。往年每到这个时候,长安洛阳两城处处可见牡丹芳姿倩影,满目锦绣堆叠,甚至有不少外乡人特地赶过来一睹花王风采。如今几经战火,民不聊生,谁还有心思管这等风雅物事,只剩一些以前残余的花丛,也无人料理,自生自灭,枝杈横斜不成样貌。

青年男子折下那朵牡丹,小心翼翼地摘去四周污毁的花瓣,只留中央些许,虽已折损,但国色难掩。他对菡玉歉疚地一笑:“这位兄台,在下并非有意惊扰你的坐骑,只是不忍这……”

菡玉释然道:“无妨。我这马刚赶了远路,只怕不太温顺,没有伤着郎君吧?”

青年笑道:“多谢兄台宽谅。敝姓孙,行六,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菡玉道:“我姓吉……”话音未落,忽闻巷口有人高声喊道:“六郎,你在那里干什么呢?怎么这么久,娘子都等着急了!”

菡玉闻声望去,只见巷口停着一辆马车,车上下来一位头戴帷帽的女子,旁边陪着赶车的老仆。那女子看不清容貌,但身姿娉婷,举止娴雅,可以想见是一位佳人。

孙六郎忙快跑几步迎上去,举起手中半朵牡丹道:“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只从马口抢下这半朵来。”

女子嗔道:“我还道你碰上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急冲冲地就跳下车去了,原来就为了这么半朵牡丹?”

孙六郎道:“我知道你最爱牡丹,如今洛阳破败至此,难得才寻到这一朵。”

那女子便不说话了。孙六郎又说:“我替你簪上吧。”掀起帽裙来,把牡丹簪在女子发髻上。

菡玉隐约看到那女子侧脸,觉得十分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不由往前走了几步想探过去细看。女子一见有陌生男人凑近,忙把帽裙放下,小声道:“六郎,天色不早了,我们走吧。”

孙六郎道:“前方就有一家客栈,可去投宿。”

女子透过帷帽瞥了菡玉一眼:“六郎,这家店如此僻陋,我们还是再往前走走找一找别的吧。”

一旁赶车老仆道:“娘子啊,天就快黑了,再往后不知要到哪里才能找得到住处。现在这样的世道,头上能有片瓦遮风避雨就是运气了,哪还有那么多讲究?”

孙六郎叹道:“都是我不好,不但连朵像样的牡丹都给不起,还要你跟着我受这样的苦。”

女子顿时心软了,握住他的手柔声道:“六郎,你千万别这么说。这些时日你吃的苦哪里比妾身少?夫妻本就该患难与共的。是我的不对,今晚就在这家店投宿好了,早些歇息,明日一早好上路。”

原来这女子是孙六郎的妻室。菡玉心想。那一定是她眼花认错人了。

两人相携从她身边走过,孙六郎招呼道:“吉兄,你也住这家店里?”

菡玉答道:“是啊,我骑着马在城中转了一个多时辰,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一家客店。”

孙六郎一听,转头对他家娘子说:“云儿你看,康伯说得没错吧。今晚就权且再此处将就一下,明日一早速速离开罢了。”

娘子低头不语,菡玉闻言却是一震,脱口道:“你叫她什么?”

孙六郎一愣:“什么?你问我?叫她云……”

话未说完就叫娘子厉声喝断:“这位郎君与我们素不相识,何以贸然探问有夫之妇闺名?望郎君自重!”将袖子一甩,任凭孙六郎在后头连声唤她:“云儿!云儿!”也不理睬,径自进店去了。

菡玉有些尴尬:“娘子或是误会了,在下并无唐突之意……”

孙六郎道:“吉兄是心怀宽广之人,一场误会。”眼见娘子进店和掌柜说了几句,已经由小二领着上楼去,匆忙对她一抱拳:“回头再向吉兄陪不是。”飞奔着追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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