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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的敌人-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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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面前,样子会不会和我想像中一样……”“赶紧找温度计测一下体温,发烧得不轻,再不出门,不被非典毒死,也会活活闷死,‘莲花’的老板下周有个局——纪念张国荣跳楼一个月,听说无数美女冒死前往。”“不去,怕被交叉感染。”

  我掐掉电话,起身又喝了一杯板蓝根,隐隐有穿肠之感……不知什么时候昏昏入睡,梦见自己被一个巨大的白色水母拖向海底深处,我拼命挣扎,水母吐出很多黏液在我的身上,然后我发现肌肤骨头纷纷开裂,散落,无可救药地往下坠落……我大叫着醒来,听得见惊魂在房间里空旷游走。

  我没办法回避过去,我一直想把大脑硬盘中那个春天的上午删去,拒绝再去凤凰山拒绝坐飞机甚至拒绝打雨伞,但那个梦魇一直纠缠不休。

  奇怪的是这次醒来,脑海里却浮现出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我后悔那天晚上没有执意留下她的电话,没有问出她的名字。

  回头一看,电视上正在播放着抗击“非典”的新闻,一队跳舞的女孩前往小汤山慰问白衣战士,她们载歌载舞跳着“飞天”,但搞笑地戴着清一色的活性碳口罩……眯着眼睛仔细分辨,一个领舞的女孩跳得生动投入,酷似前几天的她,好像又稍稍胖了一些。对此,我并不确定。

  打开冰箱,发现可乐没有了,啤酒没有了,泡面也没有了……我想了想,并不愿意就此困守在弹尽粮绝的家里。一个穴居动物终于走出家门,呼吸着因久违而格外刺激肺叶的空气,眯着眼睛慢慢适应着带着针芒的阳光,开着车四处寻找尚未停业的超市。

  开车奔跑在像被清洗过一遍的路上,幸福地发现这个春天突然没有大堵车了,“非典”彻底解决了这座巨大城市便秘一样的大堵车,偶尔有车,也是呼啸而过的救护车,偶尔有人,也像逃犯般一脸寂寥惊慌。

  超市里却人山人海,每个人戴着古怪的活性碳口罩,争先恐后地把洗得白白胖胖的手伸向肥皂、消毒水、夏桑菊、白醋……我怀疑人们根本不是来抢购的,他们其实是来进行一场浩大的“行为艺术”,这些东西根本对抗不了“非典”。

  我被人流裹胁到一个角落,正把手伸向货架上最后一瓶白醋,与此同时,另一只手也抓住它,那只手漂亮得具有灵性。

  心中一动,顺着漂亮的手向上看去,口罩后面是一双清澈得让人忘记尘埃的眼睛。我看着这双眼睛,这双眼睛也在看着我,一丝温度倏尔掠过。

  她顿了一顿,触电一样放弃了那瓶白醋,扭头和其他几个女孩低声说话,那几个女孩子都被口罩遮住脸,但站在人群之中婀娜娉婷如同鹤立鸡群。她好像对她们说了什么,她们就齐刷刷偏过头向我这边张望。

  我晃了晃白醋:“是你吗?”

  “是。”

  “想不到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因为‘偷渡’,第二次见面居然是因为争醋。”

  “我已经把醋让给你了。”

  “还好吗?”

  “不好。”

  “为什么?”

  “……因为我的录音笔不见了。”

  “哦,心灵日记……”我看见她的眼神里抹过一丝幽怨,正想对她再说些什么,这时,一股突如其来的人流把我们卷开,我高举白醋,恍然不知身在何处,只是看到那群女孩在人流中时隐时现,我很想奋力游向她们,但无力对抗正在行为艺术的人群……很快,我对污浊的空气感到窒息,于是飞快逃跑出来。

  这是一个春天清冽的傍晚,我开着那辆破JEEP艰难地向出口驶去,突然看见她和那群女孩在洪流般的人群中招手打车,但是车少人多,她们根本抢不过那些生猛抢购的夫妇们。暮色中,她们真像一群春天里采摘蘑菇却忘了回家的路的兔子——美好,却孤立无援。

  她突然看见了我,恍然大悟的样子奔跑过来。我很高兴,如果她这次要上我的车,一定要让她把口罩摘下来。

  她跑到车前,却眼神冷峻,使劲敲着车门:“还我。”

  “什么?”

  “录音笔,我的录音笔那天落在你车上了。”

  “偷渡”回家后我一直没有动过车,我并不知道她的录音笔落在我那辆破车上,要是知道,我一定会仔细听的。

  她敏感得像一根针:“你笑了。”

  “我没笑。”

  “你就是笑了,你一定偷听了我的录音笔。”

  “看来你这个人不仅擅长绑架,而且还喜欢勒索,我真的没偷你的录音笔。”她敲打着车门的架势像要破空而入,我笑了,这次是真的笑了,因为她不可置疑的样子很好玩……她眼睛开始发红,嘴里低声嘀咕着:“凭什么偷听,凭什么。”我看到其他女孩子匆匆赶过来,我心中一动:“真的不知道你的录音笔落在哪儿了,自己上车找吧,这时候你们打不到车,我送你们回学校。”

  口罩后面眼神凛然:“你发誓没动过它。”

  “发誓。”

  “不行,你要说以什么名义来发誓。”

  我想了半天:“恐怕……只能以偷渡犯的名义了。”

  她还在迟疑着,这时一个有着一双妩媚眉毛的女孩子对她连推带劝,“卓敏,不打表的出租车为什么不上啊?快,姑娘们,再不回去就被学校发现了。”然后这群女孩子叽叽喳喳涌进车里。

  “卓敏”,这是我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我从后视镜偷偷观察着她,发现她也正在看我,但她迅速低头摆弄着那支刚刚找到的录音笔,播放着那天晚上她在车上电台里录的民谣……一会儿,窸窸窣窣递来一只崭新的ZIPPO打火机:“谢谢你那天送我回学校,刚才买的时候还不知道能不能把它送到你手上。”

  路上没有遇到警察,差不多一一领教完她们的芳名和手机号码后,我已经在她们的指点下开到一家叫“鸿毛”的饺子店,她们垂首蹑足,鱼贯而入。这是一条通向军艺校内的秘密通道,奇Qisuu書网和中国几乎每所大学一样是条校方没有察觉的通道,老板为了生意,常常禁不住姑娘们的哀求把厨房后门打开,让她们进进出出,买零食,谈恋爱。

  她最后一个下车,我想拉住她,她却摆摆手,只是轻轻说出她的名字,没有留下号码便轻灵地闪进那道后门。

  我还是没有能够看到她的样子,只觉得她一摆手的时候,水晶的光芒瞬间即逝,准确击中我脑海深处某条沟壑,我不明就里。

  迎着夜风开向后海,脑子里有张底片时隐时现。我看不清她的全貌,却又似曾相识,她和这座巨大城市里那些每天把自己弄成迎春花的女孩不一样,口罩后有一种清冽脱俗。我隐隐有些失落,不知何时还能见到她。

  当我赶到后海时,苏阳又在和他留学加拿大的女朋友在手机里大吵大闹,女孩执意让苏阳去国外定居而苏阳坚决不干,苏阳建议“你干脆嫁个浑身长金毛的老外得了”,然后掐掉。他狐疑地看着我。

  “睡过头了。”我并不想告诉苏阳刚才在超市里的邂逅,这是我第一次向这个死党保守关于女孩的秘密。

  “喝,早死早投胎。”最近苏阳总爱这么说。他是如此自信和热烈,当他带领我们喝下第三十四瓶燕京啤酒时,车队的组建计划已经完成。三辆“森林人”,七个酷爱越野的高手,一支叫“敌人”的车队。苏阳说:“它一定会成为国内所有车队的敌人。目标,巴黎—达喀尔,请相信自己的野心。”

  这就是苏阳,这就是苏阳的理想,他说为了理想哪怕付出生命。但我没有理想,我只是喜欢速度和摆脱,哪怕因为帮人地下飙车仅仅赢得了三千五千,也会深深感到人生如此充实。

  我和苏阳有太多的不同,他帅气挺拔,热情自信,父母当着不大不小的官却极有神通。当他开着X5飞驰而过时,总会引发艳羡的目光。而我只是一个“北漂”,一个找到了北京却没有找到北的“北漂”,我毫无背景,前途莫测,只是这座城市巨大的压力让我冒充坚强,故作幽默,用那张杂志社的证件让自己看上去有点人模狗样。

  不过这并不妨碍我和苏阳成为朋友,这是因为一条大雨滂沱的路途,因为我们交结下来的过命的交情,在藏东五百公里的无人区,看太阳升起,太阳落下,我和苏阳共同面对最难熬的一道关……

  苏阳突然问:“又是春天了,你什么时候回去看赵烈?有空我和你一起去看他。”

  我心头一动,说:“等‘非典’过去再说吧。”

  男人的一生必须要结识一两个好朋友,我坚持认为苏阳和赵烈都是我一生必须结识的朋友,他们都很热情,都是过命的死党。

  “赵烈总会在最该出现的时候出现,出手就不会让朋友失望。”认识赵烈两年后的某一天,在成都玉林小区那条灯光昏暗的小巷里,我套用温瑞安形容大侠萧秋水的话对他这么说,赵烈歪着头想了想,说他很满意,然后我们又大口喝酒。

  那次,赵烈不该来,但他仍然来了。

  小四和被夜总会老板罩着的美美东窗事发,被一帮保镖按在地下即将挑断脚筋时,赵烈还在打麻将,他收到消息后还骂了一声:“格老子的,让这龟儿子废了吧。”但他又把麻将推翻了,狠狠地说,“是兄弟,只有面对。”

  赵烈风一般冲进由退役武警把守的“回归”大门时,就被一根黑胶棍打断了两根肋骨。但他仍挥舞着一条板凳冲破了十几个大汉组成的防线与我们会合。

  赵烈很会打,带领我们四五个人背靠一个墙角面朝外站着,减小防守面积,尽量保护脆弱的后背,这让人数明显占优的保镖们一时竟占不到上风。但后来我们的体力都开始透支,小四和我的手都被打肿了,最后我们被四把“长龙”七把“短龙”切断退路。退役武警们要我们放弃抵抗,赵烈看着绝境歪着头想了想:“我听你们的,但你们把他们放掉。”

  “放掉他们,留下他。”领头河南口音的壮汉眼睛里突然散发出野兽在午夜捕杀猎物一般兴奋的磷光,“你很能打,我要看你多能打——转身,趴上去。”

  赵烈高举双手趴在一堵墙上,那把刀暗暗的,在酒吧冷冷的灯火下映出一片让人绝望的灰蓝。

  一个小个子用一把被道上称作“短龙”的尖锐小刀在赵烈的后背上、屁股上慢慢地一刀一刀地刻划。每一刀,深不超过两厘米,长,至少十厘米。他出刀的手型像拉小提琴一样柔软而准确,绝无任何多余动作,行家一看就知道是常年使用这种有双血槽的哑光特种军刀的高手。

  但赵烈一声不吭像座雕像。

  十分钟后,一队武警端着七六式冲锋枪冲进来了,领头的队长朝头顶上连开三枪以示弹压,那个小个子才意犹未尽地停下,他吸了一下鼻涕看着自己刀下的作品,说:“这小子好狠,谁去叫辆救护车。”

  我依然记得那天昏暗中的每一个细节:剧痛让赵烈咬着医生塞来的一根消毒棉发出兽类的低哑嘶嚎,趴在救护车床上的他整个后背被划得就像一朵绽裂的菊花,长期的专业训练让他的臀大肌无比结实,但结实的肌群断裂后,有些部分竟翻卷下来“啪啪”作响,急诊医生只得用他残缺的衬衣把臀部反兜过来。

  “老子不要打麻药,哪个龟儿子打麻药老子杀了他。”这是赵烈吼叫的唯一让我们能听清楚的话。麻醉药物会大大降低红肌纤维的力量恢复,即使伤口愈合,作为专业运动员的他也就废了。三个月后,全运会就要正式开战。

  戴眼镜的医生双手一直在发抖,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戴上橡胶手套:“真的不用麻醉剂?”然后用一套特制绳索把赵烈绑上,那一刻,赵烈看上去就像一头接受试验的动物。

  赵烈的臀部和背部的刀伤花了整整五个半小时才完全缝合,那个医生像纳着一张鞋底,缝着缝着,喃喃说了一句:“他不是人,是动物。”他从来没有看到过不打麻药能挺住五个多小时肌肉缝合手术的人。

  “真的,他不是人,是动物。”

  赵烈可能真的是一头动物,他恢复的速度迅速得让人难以置信:半个月后下地,一个月后恢复训练,三个月后,他以绝对优势席卷了全运会跳伞冠军。

  那天晚上在后海和苏阳又喝了太多的“芝华士+绿茶”,醒来时,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咽喉肿大得像塞了一堆棉花球。

  我是被“鲜花寺”的菩空树大师的电话吵醒的,他打来电话告诉我一句九字真言:“嗡乏及喇达尔嘛赫利。”他说这是最好的克制“非典”的大悲咒……

  我根本不相信他,不仅因为他的预言从来不准,而且因为他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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