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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4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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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徐阶洒然一笑道:“还真有个目标。你看,我们想要对严党下手,像你说的“折其爪牙断其羽翼”,那就必须把吏部掌握在手里,掌握了吏部,就掌握了中低官员的任免权,高级官员的考核权, 所以吏部这座山头,向来是各方必争之地。”

“老师的意思是?”沈默轻声问道:“我们攻击这座山头?”

“对!”徐阶颔首道:“一动吏部,严党马上就慌,能把吏部拿下来固然是好,如果不行也无所谓……只要我们全力进攻,必然可以大量牵扯严党的力量,使严世蕃无暇他顾。”说着叹口气道:“只是现在坐那个位子的是欧阳必进,这人虽然跟严家父子是亲戚,但风评不错,向有清名,在陛下那里也有很好的印象,加之刚刚履新不久,轻易是动不得的。”

沈默沉默片刻,轻声问道:“如果他离任,谁会接班?”

“左侍郎冯天驭。”徐阶道:“他的资历足够,理应接任。”当然,冯天驭是徐阶的学生。

“那此事便顺理成章了。”沈默微微一笑道:“虽然我们不能把欧阳必进拉下马,却可以将他高高架起来,让他离开吏部!”

“何如?”徐阶问道。

“吴山是完了。”沈默轻声道:“礼部尚书的位子就空出来了,该廷推什么人呢?”

“哦……”徐阶恍然道:“你是说,让我推荐欧阳必进任礼部?”

“对!”沈默点头道:“严党不是一直紧盯着礼部尚书,想要自己人上去吗?那老师就送个顺水人情吧。”

“可是,礼部尚书是入阁的迁围之阶。”徐阶缓缓摇头道:“如果让给了严党,到时候内阁里二比一,老夫就彻底落下风了。”

“哈哈……,沈默摇头笑道:“老师想的太远了,入阁虽然是好事,可怎么也得先把礼部的冷板凳做热了再说,在没入阁之前,礼部尚书形同虚设,完全可以忽视!”

徐阶想了想,轻声道:“这其实是眼前实利与美好远景之间的取舍,你说严家父子该怎么做这道选择题?”

沈默两手一摊,笑道:“学生也不知道,……不过真到了廷推那天,还由得他们选吗?”

“但欧阳必进可以拒绝。”徐阶道:“他刚刚就任未及半载,如果坚持不答应,还能强迫他不成?”

沈默叹口气道:“您放心,如果他真的拒绝,学生会让他辞官回家的。”

“哦,果真如此?”徐阶沉声道:“你真有把握?”

“没问题。”沈默点头道:“我可以立下军令状。”

经过一番权衡,考虑到沈默之前的成就,徐阶决定相信他这一回。双方又谈了一会儿,敲定了一些细节,沈默便告辞离去了。

徐阶把他送到门口,等回来时,张居正已经坐在书房里了。徐阶笑问他道:“怎么样?领教沈拙言的厉害了吧?”

“领教了……”张居正深有感触的点头道:“他对证据的把握,确实妙到毫巅,用计正奇相辅,颇有大家风范。”说着微微皱眉道:“只有一点我不太明白,他如此费心尽力,到底为了什么呢?”沈默在徐党只能算是外围份子,就算胜后分赃,张居正也不认为他能得到多大的好嗷……,最多是别人吃肉他喝汤罢了。

“这么个……”徐阶不禁苦笑道:“哎,他自有所图。”其实徐阶知道,沈默费尽心机、甘冒奇险,为的都是他的市舶司。毕竟家在松江,且在市舶司的贸易中有深度参与,徐阶能多少知道一点底细,整个市舶司其实是“官办民营”的……虽然打着官府的招牌,但实际上却是由一个个民办的商号组成,这其中有沈默多少利益,徐阶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

当然这话是不能说的,因为他家里也同样深涉其中,只能替沈默瞒着。

锦衣卫的动作很快,仅仅八天之后,便将江南市舶司的账本押解进京,送入了玉熙宫中。

玉熙宫像上次一样关门闭户,灯火辉煌,噼里啪啦的算盘声响成一片,唯一的不同是,紫檀木长案变成了两张,案上的算盘变成了四具,相应的,算账太监也增加了三倍。

大殿的中央赫然摆着五口大木箱,两个太监不停地从箱内把账册拿出来,依序送往各个算盘前面。

嘉靖帝却没有坐在外面陪着,而是卧在内殿的躺椅上,入秋以来,他便龙体抱恙,已经没了原先的精神。

嘉靖微闭着双眼,身上披着锦被,看似睡着了,但那时快时慢的呼吸声,还有微微耸动的双耳,却说明他只是在假寐,正牵肠挂肚的等着结果呢。

过了不知多久,季芳捧着一摞纸进来,轻声道:“主子爷,已经把账目整出来了。”

“命……”嘉靖睁睁眼,但有些厌倦,便无力道:“念给朕听听吧。”

“是。”李芳便从怀里掏出花镜戴上,轻声念道:“嘉靖四十年上半年,江南市舶司共收到茶马局、织造局以及各地茶商、瓷商、纺织商,挂售上等新茶十五万斤;上等瓷器二十万件,上等塑二十万匹;上等棉布二十万匹,各种货物的供务量,都比去年稳中有升。 ”

“这些能卖多少银子?”嘉靖突然问道,这才是他关心的问题。

李芳答道:“各年的市价行情不一样。拿丝绸为例,有的年份可以卖到四十两一匹,但有的年份只能卖二十两,这个跟供求关系有关,但这些价格一般都是此消彼长,所以还是能估个总价的。”

“多少?”嘉靖问道。

“最少也得三千多万两。”李芳看一看账册道:“再加上从西洋进来的一千多万两,嘉靖四十年上半年的要易额,可达四千万两。”

“那我们能得多少?”这才是皇帝最关心的问题。

“若按四千万两计,那各种税费加起来,能收到三百万两。”李芳道:“再扣掉留给地方的,应该解进内库二百五十万两。”

“这不比去年还多二十万两?”嘉靖帝倏然睁开眼睛道。

“主子圣明。”李芳轻声道。

“那为什么只收到一百万两?”嘉靖声音转冷道:“朕的那一百五十万两都到哪里去了?”

李芳轻声道:“回主子,是因为有接近一半的贸易没有计税。”

“哪里的奸商这么大胆子,敢偷朕的税?”嘉靖的面色已经很难看了。

“跟商人们没关系,他们也没有那个胆量。”李芳赶忙道:“是巡抚衙门出了问题,主子您听……”便念道:“五月,巡抚衙门以为前线筹措军资之名,命市舶司将茶两万斤、瓷器五万件、丝绸三万匹,以平价转入巡抚衙门;次月,又下令将茶四万斤、瓷器八万件、丝绸六万匹平价转入巡抚衙门,但遭抵制商号罢市抵制,后作罢。”

“然后呢?”嘉靖重新闭上眼睛。

“后来鄢中丞怕引起众怒,便答应不再低价收购。”李芳轻声道:“此类事件便再没发生过,但从那以后,市舶司的税收便直线下降,不足原先的一半了,据说是鄢中丞私下下令,只要缴给巡抚衙门原先税金的七成,便可放行出关,商人们自然乐得节省,谁还去市舶司交税?”

“怕引起商人们的众怒,不敢坑他们,就来坑朕吗?”嘉靖终于忍不住爆发道:“谁借他的胆子,连朕都不放在眼里?!”说着便剧烈的咳嗽起来。

“主子息怒,主子息怒……”李芳赶紧给嘉靖抚背,又让人上了燕窝,给皇帝压一压。

一阵折腾后,嘉靖才缓过劲来,嘶声对边上立着的陈洪道:“抓人!抓人!”

陈洪却轻声道:“回主子,鄢懋卿已经跟着箱子回来了,一直在朝房候见。”

嘉靖一愣道:“谁让他回来的?”

陈洪硬着头皮答道:“他是三品的封疆,按例有进京面圣的权力。”

嘉靖沉默半晌,厌恶的挥挥手道:“把这些烂账拿给他看,看看这位三品封疆怎么说?!”

陈洪轻声道:“是。”便将李芳搁在小机上的托盘端起来,弓着身子出去了。

直到出了玉熙宫,陈洪才直起身子,往西苑禁门外的朝房走去。

西苑禁门的朝房,是为百官等候觐见皇帝所设,低矮逼厌,通风也不好,鄢懋卿在京为官几十年,不知来过多少次,几乎每次都会抱怨连篇,但今天他没有,他甚至满怀感情的望着这里的一桌一椅,一砖一墙,他几近贪婪的想将这里的一切记住,因为今天注定是他此生,最后一次有资格进到这里了。

对于林润弹劾自己,他其实是知道的,但按照以往的经验,有干爹和把兄弟给兜着呢,雷声再大,也不会有事的。所以他一点都没放在心上,该喝酒喝酒,该捞钱捞钱,啥都都没耽误。

但是严世藩的一封信,把他从美梦中惊醒了——严世藩告诉他,这次不能为他说话,因为他们父子俩也是一身的骚,要是帮他开脱,只会越描越黑,甚至起反作用。总之一句话,这次的靠山指望不上了!

鄢懋卿这才知道自己跑不掉了,惊慌失措之后,最后还是按照严世蕃的命令,主动进京请罪,把所有罪责都担起来,保住严家父子……他不是蠢物,知道只要严阁老没倒,自己纵使下野也不过是暂时的,早晚可以起复,所以无路如何,都不能牵连到严家父子……

第九卷 鬼哭神啸朝天号 第五四二章 严世蕃的反击

鄢懋卿正在回顾自己的官宦生涯,一个宦官走进来了。

他跟陈洪是旧识,原先也是称兄道弟的,便挤出一丝笑容道:“陈公公,陛下让您来宣我了?”

陈洪却没有搭理他,端着那托盘道:“奉旨问话。”

鄢懋卿心中一凉,哀叹道,陛下竟不见我!但动作并不慢,赶紧跪了下来。

陈洪将那托盘送到他面前,道:“鄢懋卿,你看了这些,有什么话要说吗?”

鄢懋卿拿起那些纸,一张张的细细看下来,越看脸色越白,汗珠也开始在额头隐现。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自己被苏州那群狗娘养的耍了!

鄢懋卿虽然当官多年,但一直都在京城享清福,整天务虚、从没务实过。对于比较复杂的税务和账务,他更是一窍不通。到了苏州后,便是两眼一抹黑,哈也不摸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开展工作。

但不要紧,他爱到了苏州大户们的热情款待,每天都有无数人跑来送礼,向他表忠心,让鄢懋卿深深陶醉,终于明白了赵文华当初有多爽。

不过,京里呆久了,也有其人所不能的长处,那就是对派系斗争的领悟,远非常人可比。他坚决相信,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己要想把日子过得顺心顺意,就得让下面人唯命是从。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出原先不受沈默待见的大户,将他们提拔起来,他们自然会感激涕零、唯自己的马首是瞻。

这世上有得利的,就有受损的,有对现状满意的,就有对现状不满的。他相信自己一定能找到这样的人,便派人出去打听,看看哪些大户在沈默任上是被打压、被排挤的。

后来打听到,原来苏州的老牌大户陆家和王家,在沈默治下,一个几近销声匿迹,一个委曲求全到净装孙子。

得了,就是这两家了!他便将王家和陆家的主事者找来,将自己的意思稍稍一透,果然马上得到了两家的效忠。尤其是陆家,他都能感到那股熊熊燃烧的复仇怒火,让鄢懋卿相信,自己可以完全信任这家人了。

于是,往后的日子,他便以两家为依托,陆家为主、王家为辅,什么事儿都尽数交付,自己则只管把着大方向就是。让他得意的是,在王家陆家的努力下,苏州地界很快恢复了平静,罢工罢市的现象,更是再也没有出现。

而且两家为了他的贪污大业尽心尽力,每月都准时有整船的白银奉上!鄢懋卿当初也曾担心过,说:“会不会捞得太狠了些?”

两家人却胸脯拍得山响道:“您放心吧,这些银子压根没入账,谁也不知道。”

“到时候比去年差的太多,皇上那里也不好交代啊。”鄢懋卿还没完全昏头,还知道北京那位帝王的厉害。

陆家那主事的陆烔,便笑道:“也许明年这样会出事儿,但今年是万万没事儿的。”

“怎么讲?”鄢懋卿问道。

“王直被王本固抓了后,他的那些部下抓牙失去了约束,海上也没了秩序,海盗肆虐之下,贸易受损严重,也是合情合理的。” 陆烔笑道:“这个时候有海盗担责任,大人交上去的少一些,没人追究,也没法追究。”

那个王家的主事者王子夫也附合道:“是啊,大人,这可是黄金时机啊,一旦那边王直死了,双方彻底破裂,商路可就断了;或者王直没死,被放出去了,正常秩序一恢复,那咱们还得该昨办昨办……至少不能捞得这么痛快了。”

鄢懋卿一想,很有道理嘛!后来写信告诉京里,严世蕃也深以为然,便放纵两家大肆侵吞税款,自己则过起了穷奢极欲,、醉生梦死的生活,直到梦醒的那一刻……

现在看来,这两人从一开始,便将自己当猴耍了!根本就是把老子往火炕里推嘛!鄢懋卿不禁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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