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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命-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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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你大孙子到处收集刚才唱的词,你会就多唱几句,他写书正用呢!”儿子趁老爹心情好说。

“爷爷”孙子也央求道。

“真拿你们没办法,只说一段,就一段。”老人略微思索,说一首关东当年土匪间流传的歌谣:“当胡子,不发愁,进了租界住高楼;吃大菜,住妓馆,花钱好似江水流”

韩景堂老人没再说第二首歌谣,其实他虽很苍老,记忆相当好。所知的与胡子相关的歌谣何止一首两首,他没有说,执意不说。这些与自己身世有关,他曾是一个绺子的大当家的。

民国十一年,闯关东的韩景堂到盛产木材的当木把,大概人世间万般凄苦危难事都不能与充满惊险、死亡的放木排相比。那首木把歌谣唱出悲怆:“操他妈,日他娘,是谁留下这一行?冰天雪地把活干,临死光腚见阎王。”他冒着生命危险换来的血汗钱常被山里胡子敲诈去相当一部分,他索性甩掉身上的破棉袄,挂柱当了胡子。

在为匪的十几年中,韩景堂经历多次历险,负过多少伤,杀了多少人,随着岁月的飞逝烟云一样飘散在长山密林和荒荒草原大漠。有一件事没忘,他失掉左耳的一幕——

绺子在科尔沁草原深处趴风,漫长的冬天闲得无聊,腰里的几块现大洋硌得慌,韩景堂悄悄溜进那木镇,妓院烟馆人多眼杂不敢去,怕暴露胡子身份。僻静街巷里的一所房子前,一个驼背男人凑近韩景堂说:

“烧一炮进屋,有女招待呢。”

这是一家私烟馆,不知从哪雇来或者就是自家的那女人,姿色不错,给韩景堂烧好烟炮后,圆滚的屁股紧靠他的身子坐下,酥酥的手不安分地一会儿抻抻他衣袖,拉拉衣领,露骨地问:

“今晚睡这儿,我陪你乐呵乐呵。”

吐出股白色烟雾笼罩女人的脸,消散后韩景堂伸手去拽女人带大襟棉袄,就在这时听外屋有人说:“洋大人,你明天来吧,金葡萄正陪客人呢!”

“把他轰走,我要金葡萄。”

“这怎么行?”男人说,“先来后到嘛,请您照顾一下我的生意吧!”

咣当!门被踹开,一个日本浪人拎刀闯入,四目相碰,差点撞出,日本浪人傲慢地说:“这女人是我的。”

“现在归我啦!”韩景堂毫不示弱道。

僵持之中,女人吓得脸色煞白,双腿软绵绵打弯站不起来,像患了疟疾,身子瑟瑟发抖,心想天老爷,要出人命啦。

看来这个娼妇见识太少,两个争夺她的男人,手里的刀并没砍向对方,只见日本浪人捋起裤腿,在小腿肚子上哧地割下块肉,用刀尖挑着举到韩景堂面前,要说的话都凝聚在这里啦。

韩景堂明白日本浪人在向他示威——表现勇敢和挑战,他腰间的牛耳短刀一年三百六十天不沾血、不舔血的时候太少啦。暗骂道:“小日本,我操你六舅,咱爷们哪个是纸糊的?”

嚓!他一刀割下自己右耳朵,眉都没皱一下,日本浪人反倒皱一下眉,双手抱拳说:“女人是你的啦。”而后走出烟馆。

“他叫本监”女人说。

往下的岁月,韩景堂匪运极佳,他当上大柜,统领的胡子已达二百多人,控制那木镇周边村庄,荒唐地在水、陆交通要塞设卡收费,到各村屯派粮收捐。他们成为驻守那木镇关东军守备队的心腹大患,决心除之。派正规军去清剿,并非明智之举,韩景堂绺子飘忽不定,难以彻底消灭。一条毒计在关东军守备队作战会议上产生,先收编,后消灭之。

来到韩景堂绺子充当说客的,正是当年同他争夺女人的日本浪人本监,不过他现在在关东军守备队当兵。似乎应了那句老话:不打不成交,他俩见面如同故交。胡子设酒款待,两天后,本监没说服韩景堂去接受关东军改编,相反被韩景堂劝说当了胡子,并把关东军守备队借改编之机消灭他们绺子的秘密,如实地告诉了韩景堂,以后他俩成了患难兄弟——胡兄匪弟。

这段历史韩景堂隐瞒几十年,何况韩景堂率绺子曾配合解放军解放了那木镇,立下功勋,这大概就是韩景堂历史没人去翻动和追究的原因吧。

双城屯远离那木镇,此地没人清楚韩景堂的身世,韩家的后人也不知道。

有一天,孙子翻阅旧县志,找到一段文字是这样记叙的:在改编一股土匪时,发现一个叫本监的日本胡子。解放后按政策遣送他回国,别的日本人听说即将回到本土而兴高采烈,唯有本临面对他当胡子的老巢鲶鱼坨子方向长跪不起,痛哭失声。突然,他掏出一颗磨得锋利的三八大盖枪子弹头,戳进前额,自杀身亡。

孙子觉得爷爷保存的骷髅头肯定就是那个本监,于是他问爷爷:“是他吗?”

“自作孽,不可活。”韩景堂仍然是那句话,直到死他也没正面回答孙子的提问。

故事49:苍茫

黄昏的北草甸子并不太好看,碧绿的草海掺杂血色霞光后,显得花丽胡哨。每天都是在这个时刻,岳添老汉就坐在自家的西房山墙下,望着远处的荒原,草甸子在眼里变灰变暗直到消失,他还呆呆地凝视。

“老添!酒给你烫热啦。”老伴来叫他,伸手扶起他来,疼爱地说,“瞅你一天比一天瘦,真叫人心疼。”

岳添慢慢起身,将垂在胸前的辫子,用手托着送到脑后,同老伴进屋去,脱鞋爬上土炕,端起酒盅喝起闷酒,三盅酒下肚,老伴听得耳朵长出茧子的那句话:

“唉,这酒辣的蒿儿,得(读音dǎi)呀!”

“老添呀,解放啦,咱家分一垧多坨洼地,儿子也当了爹,不愁吃不愁穿的,比起几十年前的那日子该知足啊。”老伴劝慰说,“自打你从甸子回来,总是不见笑脸,到底为了啥呀?”

嗞!吮吸酒的声音很响。

“在早俺听到枪声就哆嗦,怕你被兵打住现在,政府说你参加了解放亮子里镇的战斗,立了大功,过去甸子上的事就不追究了,当老百姓对待。可你脾气越来越古怪,谁家的门也不进,到后晌儿就一个人傻呆呆地坐在墙根儿望草甸子,哪儿有啥呀?”

滋!滋!滋!

老伴说老伴的,他喝他的酒,说:“这酒辣的蒿儿,得呀!”

“担惊受怕的那阵子,兵追你警察逮你,小日本抓你,也没见你像现今这样脸老阴天不见晴,屯里人议论你,说你留辫子大老爷们留个辫子为个啥呀?”

叭!酒盅摔碎在炕桌上,老添给老伴的唠叨划上句号,将那条使屯人亲人费解的辫子用头摆到胸前,粗壮的大手攥了攥,闷闷地喝着酒,直到酒盅、盘碟及整个屋子都陀螺似地旋转起来,他轰然倒塌下去,一如既往地在老伴给他盖的厚厚棉被下,回味往昔岁月中难忘的东西。一到这时,他就自言自语,滔滔不绝。说的是什么,连守在身旁的老伴也没听明白,声音小得如蚊子叫。

草甸子深处屯落中的一个干打垒土大院内,长着青草的墙壁透出浓浓碱土味儿,一种荒原特有的气味。

岳添一次随绺子攻打响窑受了伤,部位叫人羞涩——挨近阳物的小腹处叫土洋炮炸掉块鸡蛋大小块肉,从马上掉下来后就昏死过去。

胡子受了伤一般都不敢公开到医院治疗,怕被官府发觉。养伤到活窑,胡子把岳添抬到牧主全虎家,请乡医扎痼。养伤的日子从春天开始,瘦猴乡医叫他感到不快,天天用他细长、干硬的手把脉,他就想揍他一顿。

干打垒土屋一扇花格窗正对着厢房的较大窗户,白衬衫下裸出肩膀的女人出现,准确说他在某日黄昏发现了她,玫瑰色夕阳把她托衬得妩媚。她大约二十五六岁年纪,乌黑的眼睛,白皙的皮肤,素花袍子在胸前变了形,被圆鼓的东西顶起,里边像藏着倒扣两只碗。

“二毛子,真他妈的俊啊!”胡子岳添咽口唾沫,当地人对俄国人和中国人的混血儿称为二毛子。他发现女人时女人也发现了他,隔窗相望的日子什么时候开始到什么时候结束,记不得它。民国二十二年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发生了一件天随人意的事,雷公齐刷刷削掉马圈栅栏门的木桩,炸群后的马四下逃散,全虎家的男性公民除不能骑马的孩子外,都外出去找马。

独居一屋的岳添通过院内的嘈杂声判定发生了什么事,基本复原伤口的他完全可以加入找马的行列,他没有去的原因就是闪电中他看见窗户前伫立个熟悉的婷婷身影。近日来,他发现在苍茫时刻出现的二毛子女人,衣服越穿越少,起先是裸露肩胛,渐渐衣服下移,颈部、大块酥胸、肥肥的奶膀子(乳根)。竟有一天,女人微闭双眼,挠痒一样抚摸自己光滑的肩膀,沉浸在受人爱抚的幸福之中,她的手指移动,他感到有只小虫子爬过心头。今晚今晚他心猿意马。

当全虎率人离开大院不久,一股奶香味陡然飘进来。岳添像见到一匹心爱的骏马,虎跃扑倒骑到上面去,女人开口道:

“别急,我还没准备好。”

“准备?”岳添诧异道,“脱件衣服费这么大事?”



顷刻,他从脚心到头顶一阵麻酥,啥也没办就结束了。他感到脖子被胳膊有力地搂着,呼吸都有些困难,他大声叫嚷:

“勒死爷爷啦,松点。”

胳膊是松开了,可他重重挨了一记耳光,二毛女人愤怒地说:“我以为你干这个,一定比全虎老家伙强,可是,你同他一样的没用。”说完抱起衣服,赤条条推门跑出去。

这场失败的艳遇随着天晴而过去,他又在黄昏时分瞧那扇窗户,认为她肯定生自己的气,不会再出现在窗前。

其实他错了,她仍然像从前那样,抚摸着自己的肩膀,慵懒的身子斜靠在窗前,笑眯眯地凝望着他。岳添在想得到她的遐想中猜测她:叫什么名字?怎么做的全虎姨太太,老家伙至少大她二十岁。

“她叫什么娅娜,”若干年后岳添经常呼唤他记不全的俄国娘们的名字。她告诉他,自己是纯正的俄罗斯人,根本不是什么混血的二毛子,赌棍父亲把她卖到妓院去还赌债,逛窑子的牧主全虎赎她出来做小老婆。

伤痊愈胡子派人来接他回绺子的前一夜,她再次钻进他的屋子,这次她学关东婆娘炕上的木头样子,驯服地听岳添摆布,如果上次她像干劈柴柈子在燃烧,这次倒像熟透的李子,既软又甜的肉透。

“拿着它。”岳添递她一把刀。

“干什么?”与刀刃一样白的躯体在颤抖。

“把你的名字刻在我这儿。”他指着自己的阳物下面,“我好记着你。”

锋利的尖刀在他隐秘部位刻下她名字的第一个俄文字母,抹上灯烟子,蓝色的俄文就文在他的肌肤上了,永远褪不去。

岳添和全绺人马参加一次改变他命运的战斗,后来他回到家乡,过起平民的日子后留下一条辫子。

在一个苍茫时刻,他独自走向草甸子。

再后来,人们发现他趴在泥坑自杀,割掉的辫子在身边摆了个奇怪图形。

屯人懵然,什么图形?

岳添的老伴呆呆地望着那图形,蓦然想起来它像什么,因为她确信自己见过这个图形

故事50:决绝

柳枝上串串金色的毛毛狗在暖融融春风中摇曳,旋与云端的黑百灵鸟的鸣唱给草原老镇张塔庙渲染着春意。这个几经战乱已满目疮痍的万人小镇,仍然没有脱尽残冬和人为破坏的旧貌,行人稀少的街道上,依稀可见斑斑血迹。

数日前开进镇内的解放军剿匪部队,与破城的土匪进行激烈的巷战,击溃几股来窜犯的土匪,接着解放军乘胜直追,张塔庙镇周围的股匪大部分肃清,部队继续向草原深处推进,留下柳砚冰当镇长组建新政权,发动群众肃匪反霸和加强地方工作。

如果说挂在原日本制酒株式会社——黄色洋楼上崭新的镇政府牌子引人注意的话,那么更多目光盯着这位中年女镇长柳砚冰,一身洗得灰白的解放军服,裹着略微发胖的身躯,齐刷的刘海儿下,一双漆亮的杏核眼,红润润的脸颊,姣美依旧,性格温文尔雅。她传奇式的一生,尽管鲜为东北人知晓,可她却是地道的土生土长的关东女子。几个月前运送挺进东北剿匪的船只出港后,有人带头唱起歌,唱得最动情的东北人中是柳砚冰。

打回老家去!

打回老家去!

东北的土地是我们自己的!

打回老家去!



海水在战士们高亢的歌声感染下,不时掀起欢乐浪花,支队长发现第二中队副队长柳砚冰眼含泪水,呆望浩瀚的海波,亲切地问:“想家了吧,柳队长。”

“家?”她蓦然产生伤感,陷入对伤心往事的追忆之中,支队长什么时候走开的她全然不知。家的全部印象就是颠簸的马背和荒凉大漠,父亲是沙俄卵翼下的胡子——花膀子队大当家的,母亲是谁不知道,从来没见过她,问杀人如麻的父亲,他冷冷地说:

“死啦。”

在抢劫砍杀中柳砚冰度过童年,厄运落在头上那年她十四五岁,花膀子队发生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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