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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武器 许春樵-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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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天良终于在会后到自己分片包干的四个乡镇跑了一圈,每个乡镇长都在向他诉苦,郑天良说了一些鼓励和安慰的话:“难度肯定是有的,但只要我们多做耐心细致的思想政治工作,群众会理解我们的。我相信你们完全有能力完成县里下达的啤酒分销任务。”郑天良说的这些话,充满了一分为二辩证法,既肯定了难度,又强调了乡镇长们的能力,官场的这套办法叫做把面子给足,将压力压实。只给面子不给压力,工作就等于是没落实下去;只给压力,不给面子,工作容易受到抵触,这就是工作方法。要是在前些年,郑天良会将这些诉苦的乡镇长毫不留情地训一顿:“签合同的时候那么潇洒,现在你还叫什么苦?为什么不当宣中阳的面叫苦呀?什么作风!”现在他不会这样说话了,他已经成熟了,学会了太极推手。

  有一种比较普遍的工作方法叫做“矛盾下移,成绩上交”,说的是当官要善于将困难和矛盾压到下面去,让下面的人去办,办成了后一定要将成绩交到上面去,即是上级关心支持指导的结果,你处于中间的真空地带是最安全最实惠的,将困难压下去后说明你工作很有针对性和主动性,将成绩上交后说明你很谦虚不狂妄,始终把上级放在主导地位上。而且这样做进可攻,退可守,比如说,啤酒计划已经分配下去了,如果没完成,那是说明工作确有难度或下面的人没办好,县里的态度和思路是积极的主动的;如果完成得很好,那就是黄以恒在复杂的局面中战略眼光的准确和深远,是市委市政府支持关心的结果,而宣中阳只是一个桥梁的作用。真空地带的桥梁架好了,实际上政绩也就有了。官场上最忌讳的就是将矛盾上交,将成绩下移或居为已有,这样的人一般说来不仅很难提拨而且很可能要迅速靠边站或挂起来,挂起来虽然不是处分,但示众的意义是很明显的,也有让你自我反省或自我欣赏的成份在里面,能不能幡然醒悟,还得看个人修练的程度如何,这里面非常复杂,郑天良用几十年时间才悟了个大概。

  郑天良赶到东店乡的时候,乡中心小学的丁校长正在跟陈凤山吵架,乡一级政府的权威性是很脆弱的,老百姓跟乡长书记对着干也是不需要讲什么情面的,他们在政治上的前途有限决定了他们无所求而无所畏。

  丁校长站着,陈凤山坐着,这不是一个打架的姿势,但绝对是吵架时的基本对峙。丁校长头发已经花白了,他唾沫飞扬地指着陈凤山说:“我们要工资,我们不要啤酒。中央三令五申要求保证中小学教师工资的按时发放,你们拖了三个月不发,我们到县里上访后,你们就用啤酒来糊弄我们。”

  陈凤山涨红了脸,也没法热情接待郑天良,所以他就对丁校长说了一句:“中央要求按时发放工资,那你就找中央去要工资,我没有工资,只有啤酒。”

  丁校长手指着陈凤山:“你还像共产党干部说的话吗?发不出工资,你就是无能,你就不配干书记。”

  陈凤山走过去跟郑天良握了握手,让郑天良坐到椅子上,然后扭头对丁校长说:“我承认我无能,你有能耐你来当书记,明天我就向县委打报告推荐你来当书记,但我告诉你,你想无能都不会让你无能,不服不行。”

  丁校长气得脸都紫了:“我们学校坚决不要啤酒,你看着办吧。”

  陈凤山说:“你不要啤酒,就给我从小学校长的位子上下来。”

  丁校长用嘲笑的口气说:“这次如果我抗不了你的啤酒,你不让下来,我会主动下来,我不会占着茅坑不拉屎。”

  陈凤山拿起电话通知分管政法的副书记说:“给我将一百二十七箱啤酒送到中心小学去,我倒要看看谁敢不要?”

  丁校长毫不示弱:“我马上回去安排教师堵住校门,不用发动,一呼百应,我们不会靠喝啤酒过日子。”

  陈凤山说:“谁敢堵门,我就让派出所给抓起来。”

  丁校长挑衅地说:“你敢,现在是法制社会,你们这些土霸王们作威作福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丁校长说着转身就冲出了陈凤山的办公室。

  郑天良给陈凤山递过去一支烟说:“老陈,你又何必跟下面的人吵架呢?有什么事坐下来好好商量,不要气了,哪天到县城,我请你喝两杯。”

  陈凤山抽烟的时候,手在微微地抖动着:“郑县长,看到了吧,我们整天过的就是这种日子。做思想工作,怎么做,人家连饭都吃不上了,还谈什么政治和大局,但我没办法,你们压我,我只好压下面。”

  郑天良安慰陈凤山说:“下面工作确实难做,将来有机会,我跟宣县长说一说,将你动一动,到城里安排一个职务,年龄也不小了,要让年轻人来干了。”

  陈凤山有些感动:“郑县长,你是能理解我的,但是宣中阳怎么会让我调到县城呢。跟你说句实话,我在实验区属于站错队的人,有些话我不好说。反正只要黄以恒干市长宣中阳在合安不走,我是永无出头之日。说老实话,这么多年,我跟你并没有有多少个人关系,我当时是看你心急如焚的样子才凭良心做事的。我不会在那种时候看你笑话的,更何况我自己还是实验区的副主任。不说了,说这些陈年旧事倒胃口。”

  陈凤山没把话说透,但郑天良已经听出了一些意思,他也没有接着往下说,心中已经有数。他岔开话题说:“啤酒的任务还是要压下去,有时候矛盾暴露出来也不是坏事,让县里知道你的工作难度。当然我的意见是尽可能减少不必要的冲突。”

  陈凤山说:“冲突是必然的,不冲突是偶然的。就连我手下直管的乡政府干部们都对我有意见,说我们乡计划要多了,好像是我在县里签了卖国条约一样,我毫不客气地对他们说,你们到县里去造我的反,把我赶下台决无怨言,这他妈的龟孙子的日子我已经过够了。”

  郑天良安慰说:“目前这种局面也不是你们一个乡的事,其他乡也一样。我回去后要把这些事情向宣县长反映,让他推迟摧交各乡的货款,都把乡干部们逼急了,会出大事。”

  正在这时,郑天良的手机响了,一接电话,是沈汇丽打来的,她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在电话里谈笑风生地说:“怎么我从市里一回到合安,你就下乡去了;我一回到市里,你又到了县城。”

  郑天良不适合在这种僵硬的场合露出过分幸福的表情,他压低声音说:“实在对不起,我在下面落实分销啤酒的任务,有什么事吗?”

  沈汇丽说:“推销什么破啤酒,又涩又苦,像喝洗碗水一样难受。没事,我想请你吃饭、唱歌。”

  郑天良放下电话毫无必要地对陈凤山解释了一句:“市里来人了,要我回去陪同吃饭,真没办法,整天忙于接待,搞得跟三陪小姐一样。”

  陈凤山没有在意郑天良的解释,只是说:“我已经让食堂准备了,中午好好喝几瓶碧源啤酒,为解决黄以恒的后遗症多做一些贡献。”

  郑天良说不必了,他临走前告诫陈凤山说:“老陈呀,工作慢慢做,牢骚要少发,发牢骚不解决任何问题。丁校长闹事也不一定就是坏事,坏事有时能变好事,我讲过,不要怕矛盾暴露出来,也不要多发牢骚,你懂我的意思吗?”

  陈凤山当然不懂,这是一个头脑比较简单的人,情绪性很强,就像早年的郑天良,郑天良为陈凤山的麻木而失望。

  郑天良中午赶回县城的时候已是十二点半钟了,沈汇丽在红磨坊等他,走进去一看,郑天良发现了耿天龙在场,这个被他撤了职的商业局长明显已经老了,走路都有些蹒跚起来,脸上的老人斑正在以经济建设的速度与日俱增。郑天良走过去主动握住耿天龙的手说:“耿老,你最近身体还好吧?”

  耿天龙握着郑天良的手,左手还托住了郑天良小臂:“托郑县长的福,身体还好,精神也不错,人到这个年龄,什么都想开了。”

  沈汇丽说:“我表姑夫听说你要为我帮忙开发房地产,他说一定要来见见你,向你表示感谢。”

  郑天良说:“耿老,你这就见外了,向我表示什么感谢呢,应该向小沈表示感谢,他回家乡投资,是对家乡的贡献。”

  耿天龙说:“郑县长,小沈毕竟年轻,没经验,许多事还要靠你指点,我已经老了,所以我就把她托付给你了。”

  郑天良说:“耿老,你可不要小看了小沈,她可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说指点谈不上,在开发过程中遇到一些具体的难题我还是可以在县里说上几句话的。毕竟我也是几朝元老了,宣县长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郑天良忽然说了一句:“小沈,有些事你可以直接去找黄市长或宣县长。”

  沈汇丽有些不高兴了,她用目光盯住郑天良,像是表态,又像是宣言:“人跟人是不一样,官跟官也不一样,我不喜欢拐弯抹角的领导,说话总是留半句,让你反复猜谜语,我宁愿什么事不办,也不愿这样整天活在谜语中。你郑县长是一个敢作敢当的人,是一个直来直去的人,我就吊在你这棵树上了,即使你帮不了我的忙,或者让我倾家荡产了,我也认了。这就是命。”

  郑天良听了心里很感动,这个女人已经将他跟自己的生死成败绑在了一起,这是一种灵与肉统一后的必然结果,他为那天晚上自己的冒失而自豪起来,从这个女人的表态中他获得了这么多年少有的自信。为了回应沈汇丽死心踏地的表白,郑天良也就当着耿天龙的面拿出二十年前的豪爽,讲出的却是原则性不强的话:“我不会赌咒发誓,但我知道什么叫荣辱与共。”

  耿天龙会心地笑了,沈汇丽悄悄地在桌子底下捏了郑天良一下大腿,郑天良腿上的感觉向纵深方向前进,他感到自己从一上午的疲惫中坚硬了起来。 
 

 



    
《放下武器 》许春樵                 

  
  24 
  吃完饭,于江海和沈一飞都去上班了,郑天良、赵全福、沈汇丽、耿天龙四个人一起到了二楼郑天良住过的豪华套间,郑天良进去的时刻,看红色的地毯上没有任何痕迹,但地毯上依稀可见那天晚上的一些虚幻的造型也能闻出那天晚上遗留下来汗水的味道,他想起了天衣无缝这个成语。郑天良跟沈汇丽相互看了一眼,目光短兵相接又迅速离开。

  沈汇丽要唱歌,赵全福让服务员拿来了一大堆碟片,沈汇丽打开电视,放上碟片,画面上男男女女们又唱又跳。

  在音乐声的掩盖下,郑天良拉着耿天龙的手说:“耿老呀,当年有些事我可能做得太过了一些,还望你老人家能够原谅。”

  耿天龙爽朗地笑了:“郑县长,你这是哪里话,我本来就要退休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一个普通的小局长应该说没受多大的委屈,与你相比,我觉得你受的委屈比我要多得多。”

  一席话说得郑天良脸色发烧,他说:“老人家说得好,我的教训是深刻的。”

  耿天龙拉着郑天良的手像拉着自己儿子的手,声音苍白地说:“你的官是人民给的吗?哪个人民能提拔你?当然不是,个人服从组织是对的,但组织服从个人是不是客观存在?少数服从多数是对的,但多数要不要服从少数?民主集中制是对的,但民主的目的是走向集中呢,还是集中的目的是走向民主呢?你的官比我大,应该看得比我清楚。我说的话可能有些反动,但不是我自己要反动,现实就这么回事。所以我劝你能帮人办点好事就办点好事,人不能跟人过不去。”

  郑天良像一个犯了错误的教徒正在接受神父的洗礼,他深深地觉得这么多年来,最失败是他郑天良而不是耿天龙,耿天龙毕竟看破了一切,所以他活得很平静,自己是两眼漆黑地在官场上跳舞,舞步乱踩,合不上脚步,先踩别人后踩自己,这种效果很像一个杀猪的抓着刀尖用刀柄往猪身上捅,结果猪脖子上被顶了一个印子,刀尖却反转戳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郑天良没有对耿天龙的话进行附和,他觉得他还没到说话随便的时候,更不能说不利于副县长身份的话,所以不掺和议论是完全必要的。他只听不说,最后他说了一句:“以后,我没事就去看看你老人家,不介意吧?”

  耿天龙说:“我欢迎还来不及呢。”

  他们谈话的声音淹没在音乐声中,沈汇丽独自唱了好几段扬剧,其中《梁祝》一段唱得声情并茂泪花闪闪,可惜郑天良对戏剧感觉迟钝,只是在沈汇丽唱完后热烈鼓掌。

  沈汇丽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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