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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见六位客人,每人说话一锅烟时间,如果客人说过了时间,你心里就着急,心急意火上燃,眼睛疼。没有信心就生怨气,心神不稳,不爱吃饭。红眼人说:又没诊脉,怎就知道我的心病呢?善人说:人的内五脏,心肝脾肺肾五经,与自己的面色相表里,哪一经有病,一看气色就着。病是吃了怒、恨、怨、恼、烦五种毒气生的,你今后如能信八不疑,不急不怨,就把病给饿死了。红眼人又问有药方没有?善人说:不用服药,你常自柔和,病就好了。牛铃悄悄问狗尿苔:这样一说病就能好?狗尿苔说:可不就好了。牛铃说:那他头还疼哩,咋不让自己头不疼?狗尿苔说:知道不,医不自治。善人说:牛铃你说啥的,耳朵好了没?一提起耳朵,牛铃就大骂了,说等着吧,等天布灶火磨子回来了,他会把伤他耳朵的人耳朵齐根割下来,割下来凉拌了下酒,你信不信。善人说:你这娃还这狠么。牛铃说:我是红大刀的么。善人说:红大刀的倒给县联指的人担水做饭呀?牛铃说:那我是想吃馍么,这事你都知道了?善人嚯嚯嚯地笑,说:你能不怨人就好了。牛铃一脸不高兴,红眼人说:我寻思善人这句话了,我回去就写个字条贴在墙上,就写:善人叫我不怨人,就是成人大善根,从今以后天天问,你还怨人不怨人?狗尿苔说:你是老师?红眼人说:是老师,你在哪儿上学,几年级?牛铃一拉狗尿苔,说:咱到门外逗鸟去。两人就出了门。
红眼人走后,门外台阶上的另一个人再进去,他是来感谢善人的,他说他由东往西顺着公路走来,过哨卡时,前面走的第一个人,被审查扣了,第二个人也被扣了,他看这种情形,往回跑也跑不了,便不顾一切仍向前走,想不到反而放他过去。他就大摇大摆进了村,进村就是要看看他的内弟,他的内弟被抓进了政训班,但政训班院门口有看守,死活不让他进,也不让他内弟出来和他见一面,他就上山要再见见善人了。善人看着他,他右腮帮子上有一个疤,说:你姓王吧,你来过?王疤说:来过呀,上次来请教你,是我预感世局将有大变乱,整日惶惶,老觉得自己不是要遇什么凶事,就是要得什么恶病呀,你给我讲了四大界定位的道,说人有肉身,终究要死,生死当前,若能如如不动,一切没说,这样死了,便是志界。人死的时候,存心为公,乐哈哈地视死如归,以为死得其所,这样死了,便是意界。若是死的时候,牵挂一切,难舍难离,有些难过的意思,这样死了,便是心界。若死的时候,含着冤枉的念头,带着怨气和仇恨,这样死了便是身界。你让我把这些分清楚,定住位,大难临头,心不动摇,能出劫数。后来县上武斗,那天我坐班车要到清风关去,班车出县城十里路,枪声四起,车内一片混乱,我急忙藏在座位下,忽然想起你所说的话,急忙出来,正襟危坐,身边一青年,接着钻入座下去。等武斗结束,仍不见青年人出来,我伏身一看,那青年已被流弹打死了。那次班车没有再去清风关,我又步行到县城,县城里又有了连续三次武斗,我仍是镇定如常,没有受到灾祸。所以,我来看内弟,本要给他也讲讲你给我说过的话,可没见上,我就一定要来看看你。善人说:这好。你永远要记住:他变事,我变人,他修庙,我修神。王疤点着头,从怀里掏了五元钱要给善人,善人不要,王疤说:咋能不要哩,是你把我命都救了,一条命还不值五元钱吗?何况我还要你说说,我内弟能不能躲开这场难,他确实不是联总的人,他是趁现在世事乱着想去新疆,听说新疆那儿容易落脚,能混住吃喝,可硬说他是联总的就扣下来了。王疤刚把五元钱放在炕沿,狗尿苔进来说:胖联指来了!
话未落点,胖子果真就进了门,一进门就说:这儿还这么多人,都是干啥的?善人还坐在被窝,说:天冷,你上来坐呀,炕热着的,他们来问问病。胖子说:是不是?他看见了五元钱,顺手就拿了。王疤说:这是我付的问病钱。胖子不和王疤说话,对善人说:知道你给他说病哩,所以我们也没来,谁知道你说病还收这么多钱。我们那么多人没钱花没粮吃的,粮站信用社都借给我们粮钱的,村里又有那么多人送了吃喝,可你什么也没表示过呀。善人说:那你拿去吧,那是问病的钱,钱上有病哩。胖子说:你说啥?善人说:我不是不给你们,我是为你们加小心,怕你们有危险。胖子说:这操你的心?!我来告诉你,你准备一下,下午得去下河湾哩。善人说:去下河湾?胖子说:黄生生在镇卫生院没治好,那些西医毜不顶的,马部长已经派人去接他回来后再到下河湾让中医调治。等把黄生生接回来了,你陪着一块去,你如果真有本事,也给他说说病。善人说:这我不去。胖子说:不去?善人说:他不是病,他是火伤。胖子说:这你就故意了,我可告诉你,这是马部长和霸槽的意思,你去就去,不去也得去!善人说:既然这样,黄同志接到站卡了,你们在公路大声喊,我这里能听到,我就下山。
胖子一走,狗尿苔替善人害怕了。善人说:怕啥的?你以为他姓黄的能活着来吗?你俩个是来玩的还是有啥事?狗尿苔还是害怕,说:你说不会去下河湾了?我俩没事。牛铃说:哪里没事,你不是要来问有没有鬼吗?善人却笑了,说:让开石把你俩个也吓住啦?狗尿苔说:你不下山,倒是啥都知道?善人说:想不想见鬼?狗尿苔说:你也能看见鬼?牛铃说:想见哩,想见哩。善人说:你们去沟里给我抬一桶水来了,我教你们怎么见鬼。
狗尿苔和牛铃去沟里抬了一桶水上来,善人教给他们一个见鬼的方法:半夜里,不要有外人,静静坐在十字路口,用白纸蒙住脚,又在头上蒙一张白纸,白纸上放一块泥片,泥片是从草地上铲的,上面要带些草,然后在泥片上点一根香,就静静地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眼睛半睁半闭,一锅烟时辰,鬼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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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见鬼的方法,狗尿苔和牛铃说好晚上人睡定后就去村南口的路畔去见鬼。而狗尿苔却又把善人说黄生生不能活着来的话说给了三婶,三婶又给牛路妈说了,牛路妈就急了。因为马部长和霸槽安排了牛路、老诚和联指的人用手扶拖拉机去洛镇接黄生生。牛路已经出门走到村道,牛路妈就撵了来把他拽回家,然后让牛路上炕去睡,牛路妈去给霸槽说牛路感冒了,浑身疼得去不了。霸槽说:咋说病就病了?有些不信,来牛路家看。牛路听着霸槽进了院,在炕上吭呐一声,擤出鼻涕,霸槽进屋瞧见牛路鼻涕流得多长,挂在嘴唇上,恶心地就走了,说:不中用!
去接黄生生的手扶拖拉机当天竟然没有回来。到了晚上,狗尿苔和牛铃却准备了白纸,也找了一根香,要到村南口去见鬼,却听说去接黄生生的手扶拖拉机晚上肯定要回来,他们怕撞上,只好又推到明晚上。但是,整整一夜,接黄生生的手扶拖拉机还是没有回来。第二天一早,村里传开消息,手扶拖拉机接了黄生生出了洛镇不到三里路,过一个山崖,遭到了天布和灶火的伏击。当时是天布和灶火一伙人从崖上掀下几块大石头砸着了手扶拖拉机,手扶拖拉机翻到河里,变成一堆烂铁,车上的人全摔出来。老诚摔得最远,正好摔在一堆沙上,半个脸沙子钻在肉里,血糊啦啦的,他爬起来去看别的人,司机和另一个联指的人都昏了,他喊他们,拍他们的脸,他们醒过来,却一个断了胳膊,一个断了腿,硬是爬起来,这才记起了黄生生,但是没见了黄生生。黄生生呢?烂铁一堆的手扶拖拉机翻扣在石头窝里,轮子还在哗哗地转,一群鸟却在那里鹐着什么。把鸟哄开,黄生生的头在那里,鸟把头鹐得稀巴烂,赶忙去扶,那仅仅只是一个头,头和身子分离了,头连着脖子和后脊背的一张皮,身子还在烂车厢下压着。
牛路妈在当天的黄昏,手巾里包了几颗鸡蛋上了中山,她给善人磕头,说善人救了牛路。末了却疑问:你咋就能知道黄生生不能活着?善人说:他若能活着,还算有天理么?因为咱这一方的人,男不忠者,女不贤者,老天爷才叫他来搅闹,他本应有四十年的命,可他们拉起派来,便天天吃喝,衅事斗扰,把四十年的福就挥霍光了,这是神差鬼使,偏要找到我的头上来接送他治伤,真是自讨苦吃!他属阴,怎能担得起我的阳光去照呢?不照还好,这一照,准把他给照化了!牛路妈第一回听到善人说这么大的话,本来还要叫牛路也来山上再听听善人的开导,但还是没让牛路再去,嫌牛路去了,善人还得意地说大话,万一墙外有耳,被县联指和榔头队听到,那就害了善人也要害了牛路。此后,牛路的病就没有再好,出门一见人,擤得鼻涕就长长地挂在嘴唇上,说:身子难过很!窑场和卡站上的事,别人再让他干,他不干。
狗尿苔和牛铃还是约定着要见鬼,为了不让别人知道,分别在天黑后往村南口去。到了石狮前,鸡开始叫头遍了,他们就双脚用白纸包了,又把一张白纸顶在头上,再铲泥片放了。开始点香了,你给我把香插上,我给你把香插上,牛铃却说:我咋有些害怕呢?狗尿苔也说:我也害怕,这香一插,鬼就来了吗?牛铃说:善人说能来的,你估摸,要来的都是哪些鬼?狗尿苔说:第一个会不会是下河湾死的那个,再就是开石,立柱,还有黄生生?他们来了恐怕要寻着报仇呀。牛铃说:寻谁报仇让他们寻去,咱都不吭声。牛铃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哎哟,我妈我大会不会来呢?他们一来看到是我,说:牛铃你咋在这?我。狗尿苔说:也不吭声。牛铃说:那不行,你见着你妈你大能不吭声?!噢,你没妈没大。狗尿苔把香点着了往牛铃的头上泥片上插,听了这话,手颤起来,不插了,想:我妈我大是啥样呢,真的就是他们来了我也认不得。牛铃说:你咋不插呢?狗尿苔说:你吭声吧,你妈你大不会来的,他们只在梦里来,今黑里你就看开石立柱和黄生生吧,黄生生的头上连着脊背上一片皮,那就飞着来哩。牛铃一下子把头上的泥片撸了下来,人也站起来了,说:我不见了,我嫌害怕哩!这时候,狗尿苔一把捂住了牛铃的嘴,又拉着牛铃蹴在石狮下。牛铃不知道咋回事,口被捂着气又憋得浑身乱动,狗尿苔仍不松手,直过了一会儿,手放开,悄声说:前边塄畔好像有个啥?牛铃朝远处塄畔看,黑糊糊看不清,也没响动,说:有啥哩?狗尿苔说:像是个人影儿,忽地闪过去了。牛铃说:是不是鬼来了?狗尿苔说:咱还没点香哩。卟通一声,好像什么掉下去了。狗尿苔和牛铃都不吭声了,紧张得站起来,几乎是同时说:谁?谁咋啦?!没有回答,一种笃笃笃地响却在身后,接着一个人走来,狗尿苔和牛铃立即把白纸和香扔了,他们看见走近的是来回。
狗尿苔说:哎!哎!
来回也看见了他们,说:哦,碎髁!
狗尿苔说:黑漆半夜的你这往哪儿呀?
来回说:这有多黑,有瞎子黑?!
牛铃说:咋没老顺陪着?
来回说:有昂嗤鱼哩,你听,听么。
州河里的昂嗤鱼并没呼叫自己的名字,夜里太冷,河水怕都冻住了,昂嗤鱼就在冰里。来回是前两句还能正常说话,说过两句就听不懂她在说啥了。
随之而来的便是人声鼎沸,一片火把从村道里涌了过来,这是县联指的十几个人,还有秃子金,迷糊和跟后,他们很快地围住了狗尿苔、牛铃,来回突然拔腿就往石狮下的漫坡跑,但她没有跑多远就被捉住了,秃子金举了火把在她脸前晃,火把竟然把来回的刘海都燎着了,发出一股焦臭味。秃子金说:这不是,这是老顺家的疯子!来回说:叫我吃宴席呀?旁边人说:吃个拳头!拳头打过来,拳头却展开了,在来回的怀里摸了一下。秃子金过来问狗尿苔和牛铃:你俩在这干啥哩?狗尿苔说:牛铃家的猫没见了,寻猫哩。秃子金说:糊说,猫自己寻不着回去?狗尿苔说:它是女猫,会被。秃子金说:胡扯啥呀,看见没看见有个人往村外跑?狗尿苔说:没见。秃子金就喊道:狗日的他腿烂着,肯定跑不远,分开寻,分开寻!一伙人就分散着火把又跑走了。牛铃说:这寻谁呢?来回却在骂,她说:日他妈的在我怀里摸么,我只说日他妈的要摸我奶哩,摸就摸吧,谁知道日他妈的把我怀里几毛钱摸走了!
一个小时后,就是狗尿苔和牛铃回去不久,秃子金他们在塄畔下抓住了政训班的一个逃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