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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地烟灰-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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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发!”队伍又上路了。每人手里捏手榴弹似的拎着瓶果啤,边走边喝着。完了瓶子往路边的溪涧里一扔,瓶子就“砰”地爆了,这让我们感觉甚是过瘾。

    太阳渐渐从西边的山谷里沉下去了,只留下被血色染透的半边天,山里传来归巢的鸟儿发出的各式鸣叫,偶尔夹杂着一声两声让人发毛的动物哀号,让人感觉凉意顿生。

    队伍依旧紧紧往前赶着,每公里一个的路标,每人心里都默默地数了55个,纵队政委坐在大猎豹的后面,拄着小喇叭喊着:“跟紧跟紧!还有最后10公里,加油!”后面不知是哪个走出一肚子火的学员骂道:“真他妈站着说话不腰疼。有种你走走试试。”其实走了这么远,走得这么急,补给又跟不上,每个人都饿着、渴着、倒是火气把肚子填满了,要不是碍着人家是领导,早把这唧唧歪歪的“猎豹”给掀沟里去了。

    舒展依旧是紧紧拽着我往前赶,她的脚步已经踉踉跄跄地不听使唤,就差软下去瘫倒在地上了,莫说她,就连自认为体能优异的我都接近极限了:两个背囊,一条枪,五六十斤重压着,加之路上没吃没喝,感觉每一步都像踏在胸口一样让人莫名慌张。

    “牧云,我走不动了松手吧,我自己慢慢赶上,”舒展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队伍已经稀稀拉拉拖得好长,有不少人已经远远落在数公里之后,等待着收容车来拉上他们。我知道,这一松手,她就再也走不动了,只有上车的份,而上车两次就意味着拉练失败,也就是说你前面的这些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不行,坚决不行!”我凶巴巴地回头瞪了她一眼,“还有5公里,马上就到了,坚持!”“可是我真的走不动了,我难受。”她的眼泪开始吧嗒吧嗒往下掉,这让我更加慌乱起来,“休息一下吧!”我找了块大石头,卸下背囊坐在上面大口大口喘着气,舒展一挨着那石头就像喝醉一般瘫倒在上面。

    “怎么了你?”

    “脚疼!”她的脸上还挂着泪痕。我沉默地陪她坐着,轻轻拭去她额头上的汗珠和脸颊上的泪水。

    队伍疲疲沓沓地经过,有跛着脚的,有拄着树枝当拐的,有骂骂咧咧继续赶路的,也有看到我们停下便像找到知音一般赖在地上不走的。60公里过去了,最后5公里成了考验人的关键时刻。目标似乎隐匿在黛青色的群山后面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我们这群年轻的没有受过挫折没有经历过磨难的军人们。

    “来吧,我背你!”我吸了一口气在她面前蹲下,其实别说她趴上去,就是背上啥都没有我都保不准自己能否起来。她摇摇头,向后退去。“我还是自己走吧。”她咬咬牙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帮我捡根树枝。”我有些不忍起来,毕竟,她只是个女孩子。“你能行吗?”

    “爬也要爬过去!”她倔强地看着前方。“好!让我来当你的拐杖吧。”我驾着她一步一步向前赶去。

    5公里是一个多远的距离?换在平时21分钟能跑完,但那一趟我们整整走了一个半小时——90分钟。到达终点的时候是晚上8点,大部队已经吃完当地镇政府提供的馒头榨菜加稀饭,被安排在镇上的各大单位借宿一晚。靖靖在路口张望着,看见我们过来,她赶紧从我手里接过舒展无不惊诧地问道:“你真的走完全程啦?”

    “啥意思?”我一头雾水。

    “女生全都落在后面,全都上了收容车,当时我们还在找你呢舒展,全纵队就差你一个女生。”靖靖扶着已经站不起来的舒展问道,“是不是冯牧云这小子逼你走完的?”我一脸愧疚地看着她惨白得让人心疼的脸庞,懊悔道:“都是我的错,是我拉着她走在最前面,连停都不停的。”“你这个笨蛋!猪脑子!”靖靖生气地骂起来,我愈发愧疚地看着舒展,小声地说:“对不起!”舒展冲我艰难地挤出笑容,摇了摇头,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快扶她去休息,女生安排在镇政府会议室。”我和靖靖搀着舒展朝会议室走去,“老马呢?”我问道。“我还准备问你呢,我上车之后他就一个人走,现在都不知道到哪了,天这么黑,不会有事吧?”靖靖无不紧张地看着我,我安慰道:“怎么会?收容车已经去找掉队的了,应该快回来了。”

    老马是最后一个回来的。值得庆幸的是他始终没有上收容车,而是像蜗牛一样爬到了终点。据说他是手里捏着一包“芬必得”(止疼片)赶路的,脚疼得不行就含一颗,一路走下来,他的身上几乎丧失了知觉。全班除小B一人上收容车外,其他几个都是走回来的。猪头裆部磨烂了,裤头上都渗着血,跟来了初潮似的;四眼的膝盖和脚踝肿得老粗,还泛着青色,像泡了水的海参;还有一向强壮的邱爷,脚板上的水泡血泡不堪重负,已经连一块儿了,整个脚底就像一个水袋子,拿针线挑破,竟然在地上放出一大滩血水来;我也发现自己的膝盖不大灵活,动一动都咯吱咯吱作响,这时因为长时间负重走路,膝关节磨损太大,里面的关节滑液消耗太多的缘故,如果身体不能及时休息恢复,补充滑液,后果将“不堪设想”。

    “咦,耗子你怎么没事?”我们很奇怪班里最孱弱的竟然啥事都没有,纷纷追问道。“我啊?走了一半不到,纵队长便把我拉上车,不到中午就到了。”这没啥稀奇的,人家进学校还是校长的一号车送过来的呢。尽管如此,兄弟们还是有些忿忿不平,凭什么我们累得要死要活的你却啥事都没有,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在部队尤其忌讳这一点。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我冲耗子喊道:“你休息比较充分,帮忙给大家弄点吃的吧,什么馒头榨菜就算了,最好弄点肉和酒来。”“嗳,好!”耗子应着声乐颠颠跑出去。

    过了一会儿耗子跑回来了,不知他从哪儿弄来一只烧鸡一包牛肉干一包花生米还有两瓶“洞藏太白”,把大伙的馋虫都勾了起来,老马表扬道:“不错不错,标准挺高嘛,从哪弄来的?”“我让纵队长的勤务兵给弄的,”耗子看着大家吃得挺香也得意起来。大家有吃有喝就好,哪管得了从哪弄的,兄弟们你一口我一口把两瓶酒干了下去,身上的伤痛似乎也轻了不少。地铺一打,脸也不洗口也不漱倒头就睡。

    我们在灿烂如火的朝阳中迎来了拉练第五天,经过一夜的休整部队基本恢复了元气,但伤痛的折磨依旧困扰着每一个人。所幸今天的距离不长——45公里,比昨天少了整整20,于是大伙在政委的鼓噪下继续:“不怕苦不怕累发扬连续作战的作风”咬着牙继续往前走。

    舒展捡了根竹竿在手阂并肩走着。由于今天任务量小,一路上我们走走停停休息也比较充分。最大的问题是饥饿,早餐因为“三急”而耽误了,待赶过去只剩下一口小米粥,原本打算路上找到商店补充一下,可20多公里过去了,硬是连一户人家也没见着。“你这还有吃的吗?”我已经饿得脸色发白了,拖着音问道,舒展摇摇头,其实不问也知道,昨天我们为了减轻负重,扔掉了两支巧克力,四个咸蛋和一堆面包饼干。现在想想,真是痛惜万分。

    “对了,我这还有一包板蓝根!治感冒的,含糖。应该能顶一会儿。”我像个犯了毒瘾一样几乎是哆哆嗦嗦地夺过来撕开,连水都没沾直接一股脑倒进嘴里。有点东西进肚毕竟好一点,但没撑多久又不行了,那种前胸贴后背的让人发慌的感觉真的糟透了,我拼命地往肚子里灌水都无济于事。接下来的每一步都跟走在船甲板上一样晃晃悠悠。“你没事吧?能坚持吗?”舒展无不担忧地看着我。“没事,”我硬撑着回答,“要不你给我画一个饼吧,看能不能帮我充充饥。”我幽了这么一默舒展竟然没有笑。“以后怎么死都可以,就是不能饿死,太痛苦了!”我突然大彻大悟地来了一句,这一句差点把舒展弄哭了。

    后面驶来一个车队,三菱、丰田、猎豹,清一色刷了迷彩的越野车。“校长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于是大伙一改疲沓的神色,精神立马抖擞起来。老头伸出白花花的脑袋来,冲着他的学员们微笑着,把那松枝一样苍老遒劲的手伸出来饱含深情、富有气度地挥舞着。这让大伙倍受鼓舞,纷纷举起手中的“八一杠”呐喊起来。这是一个让人敬仰受人尊敬的老头,对越自卫反击战中的传奇经历和在学校改革中果敢硬朗的作风让学校上上下下从领导到学员都成为他的“忠实粉丝”,更让人崇拜的是他既可以在学校大会上指着部处级领导骂得狗血淋头,也可以脱下那件镶着金星的将军服骑着破自行车在学校里瞎晃悠,闲来无事还喜欢拉着学员唠家常吹牛皮甚至下象棋。

    “同志们!”老头穿着迷彩扎着腰带威风凛凛地站在一个小山坡上,面对着底下近千张晒成酱色的脸,他的底气十足的声音在山间回荡,“你们已经用自己的双脚丈量了200多公里的距离,一路上大家都辛苦了!在这个时候,你们的同学、你们的朋友、你们的家人正在惬意地晒着太阳享受着五一长假,而你们!却走在这鸟不生蛋的荒山野岭里许多人都打了泡、许多人都磨了裆,许多人膝盖脚踝都肿了,但是没有一个人选择放弃,因为,你们穿的是军装!”老头一番话说得我们“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走路也有劲了”,大伙嗷嗷叫着恨不得马上上前线,“最后,我也不说‘坚持就是胜利’之类的屁话,我送大家一首诗,这是七十年前长征路上流传的,与大家共勉。”最后老头用他那苍老却浑厚的声音深情地吟诵了一首我们至今也不知道名字、不知道作者,却真真切切记得的诗:

    兄弟,走好!

    记住老班长的话

    路,

    还长着呢

    老头说完就钻进了三菱越野,走了。大伙被他的话煽动得士气高涨斗志昂扬,队伍行进速度明显加快。

    我和舒展并着肩往前赶去,这时原本紧跟校长的那台车径直向我们开过来,车停稳后下来的是单部长。舒展“爸”还没叫出口就被她老爸一瞪眼把话给咽了下去。“首长好!”我立正敬礼。

    “嗯,能坚持吗?”他朝我应答着,眼神却慈爱地轻抚着他的女儿。

    “报告首长,能坚持!”

    “对了,你怎么背两个背囊?”

    “他帮我背的,”舒展小声应道。

    “一路上都这样?”

    “嗯!”舒展点点头,“一路上他都照顾着我。”

    “唔,那我就放心了,”部长似乎在自言自语,随即他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威严,“还有什么困难吗?”

    “没有!”我高声回答,这是惯性,是应对首长的条件反射。

    “没吃的,他一天没吃东西了,”舒展赶紧补充道。部长脸上露出惊诧之色,但没有问太多,赶紧吩咐道,“小王,看车里还有什么吃的,都拿出来。”司机赶紧从里面翻出两桶泡面,“就这了,不过没水泡。”我一看眼睛立马泛出绿光,喉结也在上下蠕动,那样子,简直是凶相毕露。部长一看我的表情,似乎想笑又笑不出来。“干吃!”他把面向我扔来。“走了!不要让我失望,”他意味深长地看看我又看看舒展,钻进了越野车。

    舒展看着车子冒着青烟往前飙去,眼眶里有些“水漫金山”。“没事吧你?”“没事,赶紧吃!”“哦!”我如梦初醒,粗暴地扯开面桶,抓起面饼就狂啃起来,舒展拿着水壶在我旁边一个劲地喊慢点慢点,一副很受惊吓的样子。

    后来在路上又遇到了老马和靖靖,还有猪头和薇薇。因为今天任务不紧所以走得比较慢比较轻松,只是老马的脚伤更严重了,脚板上的泡开始化脓,每走一步都疼得要命,他不得不继续依靠“芬必得”——走一段距离嗑一粒,跟吃糖似的。我的膝盖也很不乐观,几乎只要一抬脚就能感觉到大腿与小腿之间的摩擦,对此我没有跟任何人提起,看来只能祈祷在到达终点前别崩溃了。

    队伍在太阳落山之前抵达了目的地清溪涧。这是个前不着村后不挨店的河滩,我们挨着浅浅的小河搭起了帐篷,野战炊事车为我们做好了馒头煮好了稀饭。饭后大家纷纷拿出毛巾去河边洗脸洗脚,动作大一点的干脆脱了衣服在那擦身,在外面奔袭了几天身上早聚了厚厚一层泥垢,于是有人擦着擦着干脆把身子泡水里了,这一泡引起了多米诺效应,大家也觉得这么清澈的水不享受一下实在是太浪费了,大伙儿衣服一脱就赶集一样扑腾下去。于是一向宁静的清溪涧空前绝后地迎来了数百具男性的。

    水泡过之后,人都有了一种神清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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