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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飙三部曲-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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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一拨算作“点到为止”。伍老幺是习武之人,应该明白的。
岂料,伍老幺立定身,不管庄老虎还交不交手,一个直拳打得他血流满面,仰面倒地!
人们震惊了。李卫东大声指责:“伍师傅,你怎能这样对待解放军同志?!”边说边去扶起庄教官。伍老幺理理连鬓胡子,眼一楞,呲着大金牙:“相斗无好手。打起来我管是谁!”
局面很僵。陈志鲲心里骂道:“真是个流氓无赖!”转而一想,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就得这种手狠心辣的高手对付阶级敌人。马上绽出笑容:“好!伍师傅这是从实战出发。既讲实战,对手看成阶级敌人,当然下手要狠!同志们,你们说是不是?”解放军团长这般说,大伙自然连声答应:“是,是的!”
陈志鲲又呼口号:“向伍师傅学习!向伍师傅致敬!”这两句口号在当年可是最高规格的致敬词,仅次于“万岁!”和“万寿无疆!”,最初,专用于“旗手”江青,后来多见于向集体,或军队,或工人阶级、贫下中农致敬。志鲲这么一呼喊,伍老幺受宠若惊,对志鲲的不满顿时消弭,并且,生起一股知遇之恩,想到自已刚才的不检点,颇为后悔。他怀着愧疚,主动上前,双手握住庄教官的一只手慰问:“失手,失手,真是难为情了!”庄教官是根直肠子,反转来摸伍老幺的脚脖,问:“伍师傅,刚才我用手一拨,是不是磕疼了?”
整个场面的情景十分感人。大伙不由发自肺腑地高呼:“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人敌!”志鲲抓住机会好好鼓动一番,要求大家加强训练,时刻准备迎接激烈的战斗。
回军区的路上,志鲲安慰受伤的庄老虎:“今天让你吃亏了!”庄老虎宽厚地一笑:“没啥,不咋着!当初就没同人家讲好比赛规则嘛!”
志鲲听来,简直像责怪自已,恨恨地:“不说也该明白呀!好咬的狗子落不着一张好皮!像伍老幺这种德性,迟早会死于非命的!”




二十、一尺天地论方略

中南旅社位于三民路、中山大道交汇口,呈挂角座落这两条马路上,是爿砖混结构的三层楼客店。客房档次不高,因*中屡次发生重大事件,知名度很高。正门开在中山大道上,隔壁为著名的“香港理发厅”。当年冠以“香港”,颇有点离经叛道的味道,又加上“厅”字,专做小资产阶级格调发型,破四旧自然未能幸免,遂更名“工农兵理发店”,改弦更张,修理简朴短发。往西,不远处是南洋大楼和民众乐园。
中南旅社二、三楼转角阳台架着高音喇叭,一排排昂首朝天,仿若是块火炮阵地。贴大字报的地方固然不多,广播成天叫着。门前总围满人。
武汉军区《*公告》发布的第二天,中央下达《六六通令》。立言反复比较,感觉两者有微妙关联。他想看看人们反应。于是,吃罢午饭就徒步到六度桥。
一路上,尽是商店;少数是平房,多半是两层楼,楼下做买卖,楼上住人。也有假三层——分明为两层楼,却在荆墙上砌起三角形或凸状墙面,画上窗户,既遮住红瓦屋脊,又让人以为是三层楼房,如同时下矮女人将头发吹得高高地,装点门面,改善形象。过了三民路,始见巍峨的高大洋楼,已接近昔日的租界区。
立言走到中南旅社,广播里正批判*公告。阳光虽然强烈,人们都能巧妙地借到高楼或行道树的一片荫凉。立言也踅到一棵阔叶柳下听来。忽然,他身旁有个瘦子冷笑道:“老生常谈!老子把车开来同他们对喊!”另一个年纪稍大的汉子说:“不慌,这会人多——”说到多字,拉腔拉调。并且,用肘拐撞撞瘦子,嘴一呶,示意走路。立言瞧这人好眼熟,偶一低头,瞥见塑料凉鞋又宽又大,再看那双宽大的脚走路迈八字步。猛然记起,有天,同司徒、立孝看大字报,半路遇见过这人。司徒与之谈了好一阵。当年,一句简短的话语,一个微小的动作,一颦一笑,即可判别其政治态度和取向。待那人走后,立言问:“是你们战友?”司徒笑着点头:“你听出观点了?水上运输的芦科长……”对,只有长期在水上、船上作业的人才有这付宽大脚板和走路姿态。大约刚才听了广播气忿不过,准备将宣传车开来,展开“炮火战”?那刻,大家往往这般形容高音喇叭对着争吵的情景。如果各取所需,双方只念毛泽东语录表明观点和自家正确,则称之“打语录战”。
两人走后,立言继续听广播。蓦地,立言瞥见旅社阳台上有位年轻的姑娘朝自已招手,口里还呼唤着。广播声音太大,听不清姑娘喊什么。立言下意识向身后瞅瞅,他并不认识穿军绿短袖衫的女孩,以为是向后面的谁打招呼。楼上的姑娘猜出他的犹疑,又是摇手,又是笑着点头招手,像风中摇曳花儿,十分灿烂。这时,小蓉两手各抓三瓶汽水擦身而过:“立言哥,傻瞅什么呀,人家湖南妹子就是同你打招呼呀!”立言笑道:“我不认识什么湖南妹子啊!小蓉,你像是玩杂耍,抓这多瓶子!你也在楼上?”立言知道小蓉不似继红踏踏实实闹革命,欢喜东跑西窜凑热闹。小蓉点点头:“上去呀,五湖四海可好玩呢!”立言正想找个位置坐坐,歇歇脚,帮忙小蓉拿了三瓶汽水进旅社上了二楼。
广播室设在挨楼梯口的临街房间,打开两扇玻璃门即与阳台相通。隔着走道,对面的大通间摆着六张单人床。被褥凌乱,一片狼籍。地板上尽是烟蒂、棒冰纸、瓜子壳。大通间里有几个人围着床上的棋盘笑着、嚷着。湖南妹子站在广播室门口迎着立言笑道:“刘老师,你忘了?我是长沙的邵为群哪!”女孩子见立言依然怔怔地,提醒道:“我们是在岳阳楼认识的呀!”立言“哦”一声,这才记起,串连时,上岳阳楼游览,眺望宽阔雄浑的长江流入洞庭湖,水烟茫茫,竟然顷刻不见踪影!心里感叹:“到底是天下第一大湖啊!”
那天,阳光明亮,天空瓦蓝,轮船烟囱与木船桅杆在浪涛里共舞;湖水辽阔地展开,蒸腾的雾气与苍穹融为一片……他顿时感觉眼睛一亮,胸襟开阔,心旷神怡,满心欢喜;身旁,有个全身军装、佩戴红袖章的女学生双手凭栏,面对浩渺的湖波背诵《岳阳楼记》。浓重的湘音清脆、婉转、甜润,抑扬顿挫,颇富音乐感。只是,背着,背着,老在“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处打哽。立言不禁提示道:“上下天光,……”姑娘侧过脸儿,瞅他嫣然一笑,手背理理帽下一绺散发:“一碧万顷!唉,眼前正是这番风景,怎么就忘了!”她瞧立言也是一身军装,一口浓重武汉话,问:“你是湖北的大学生?”当她听说是数学教师,很诧异:“你教数学,中学语文还记得这么清楚?”湖南妹子鹅蛋型脸庞、细眯眼,黑眉毛,长得很漂亮;没等立言动问,自报家门:“我是长沙纺织工业学校二年级学生,来岳阳设立联络站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接着又连连发问,得知立言家在武汉,高兴得叫起来:“我姑妈住汉口。到汉口一定找你玩,还希望在文学和数学上得到你的指点呢!”当即留下自已和姑妈住址,又记下立言学校和汉口地址,声称要常常通信。姑娘的纯洁无瑕、热情开朗叫立言想起“湘女多情”四个字,差点动了心。这不过是“长征”路上常见的浪漫插曲,虽然印象很深,根本没想到还会见面。立言不由笑了:“你倒说话算话,真来武汉串连呢!”邵为群摆手苦笑:“不是,不是,我们‘湘江风雷’被打成反革命组织,要抓我。这才跑到姑妈家躲避。我预感有缘与你见面,老是朝马路上瞅。今天真让我找着了!”小蓉性格像她妈,率真粗豪,没听出湖南妹子弦外之音,更没窥见立言有点发窘的神态,给他俩一人一瓶汽水,“亁!为你俩奇遇重逢干杯!这里成了水浒梁山。呶,他们有的是河南的,有的是广西的,有的是江苏的,原来有个四川八?二六的大学生,‘红十条’下达后杀回去了。最远的是广西四?二二……”下棋的一个瘦长子抬头朝立言笑笑,接着湖南妹子的话自我介绍:“我是南宁医学院的外科大夫,叫童无忌,政治流亡到你们这里啊!”另一个侉腔侉调地:“俺是二七公社的。”立言打量,是个圆头大脸的胖子,三十来岁,如弥勒佛。
立言说:“其实,我跟你们一样,不过家在武汉。我是从栗阳跑回的。”邵为群听到这句,与立言碰碰汽水瓶:“为政治流亡干杯!”说毕,带头咕几口汽水,见立言也笑着喝了两口,挥挥拿瓶的手,说:“你就住到这里来嘛,这里是路线斗争最前沿呢!”立言摇摇头:“来了不增加大伙困难?”实际上,不愿为架广播,搬桌椅板凳、播音诸般琐屑事务性工作穷泡着。他天生有种散漫性格。再则,一天不见司徒心里便空落落地。小蓉自然琢磨不透他内心想法,说:“立言哥,你的象棋不是走得挺好?童大夫是南宁市冠军,和他对一局吧!”河南侉子听这句,站起身:“刘老师,你来吧,童大夫让俺一马一炮,俺也不中呢!”立言自幼常看父亲与李义庭对弈,耳濡目染,颇得真传。听说童无忌是南宁冠军,一时技痒,嘴里谦虚着:“看看还可以,动手就不行了!”说着踱到床边。一瞅棋局,河南侉子已处劣势,束手无策。立言建议舍车跳马。河南侉子和另两人不解地:“车一丢不是更没戏?”童无忌惊讶地打量立言一眼,也不吭声,抽回沉底逼将的车。立言叫侉子拿马踩当心卒;随即横车、拖炮。童无忌深入敌后右翼的人马回师不及,将手里吃的一把棋子往棋盘上一放:“输了。刘老师果然出手不凡!好,我和刘老师杀两盘。”立言略为客气几句也便坐下了。连下两局,童无忌大败亏输,不由啧啧称奇:“你怎么不参加全国业余联赛?我是每届必到。你只要去过一次,不早认识了!”立言菀尔一笑:“我的棋,是父亲教的。教棋同时,父亲告诫过,‘卖田的骰子,荒田的棋子’。所以,偶尔为之。我不——”说到这里,沉吟了;本要说:不愿意把时间心思花在雕虫小技上,只想在学问乃至政治上一展平生抱负。转而一想,当老师能做什么学问?以自已出身怎能涉足政治?枉自让人笑话!同时,还担心伤及几位象棋爱好者,于是,打住话头。见几个人盯住自已,有点发窘。这时,马路上人声喧哗,他趁机转个话题:“发生什么事哪?”说着,到广播室阳台上观望,众人也跟随一起过来。
外面,天下雨了,虽说零零星星,雨点很大。打在街两旁红瓦上乒乓作响,如同敲起无数面五音锣。升腾的热气直呛鼻子,那是沉淀的阳光与尘埃混和的气息。刚才晴朗的天空布满旧絮般浓密云层。风骤然而起,刮得飞砂走石,人们用手捂着头哦荷连天地慌忙四散而去。雨越下越密。远方传来低沉的雷鸣。雷声越响越大,越响越近。
童无忌说:“我还以为百万雄师打来了呢!”
陡然,一道闪电扯开厚厚云层,如金色利剑直指中南旅社楼顶;紧接着,一声炸雷哗啷啷当头劈来!大伙惊得连退几步。大雨伴随雷声倾盆而下!
小蓉连声叫好:“这阵雨解凉,等会听广播、看大字报的人更多了!”立言皱起眉:“恐怕会下到晚上啰!”胖侉子说:“夏雨隔牛背。说停就停。”立言摇头:“先有雷声无大雨,后有雷声雨不停!”言讫,忽然问:“每天几点停播?”邵为群回答:“每天都是晚上十二点以后。”立言建议:“今天早点收拾,防备有情况。”童无忌说:“我刚才讲百万雄师打来是玩笑话,你还要真防着?”立言便将在马路上听到的两个人对话学说一遍:“你们看,天上的云铺得又密又厚,尽是积雨云层,这雨必定下的时间长。谁会冒雨轧马路?外面没有群众,真得小心点。”小蓉不以为然:“这里是造反派的窝子。民众乐园近在咫尺,谅他们没这大狗胆!”立言劝道:“小心无大错。百万雄师到处搞集训点,近来连连发生冲突;他们又提什么‘百万雄师过大江,牛鬼蛇神一扫光’,都是征兆。再说,他们在工艺大楼的广播站叫你们煽动钢八司成天扔砖头石块砸呀,掷呀,硬逼他们撤走,会不报复?”胖侉子在郑州吃过这等亏。让十大总部断电断水突袭强攻进去,死伤不少弟兄。整个战斗只用了三五分钟,等自家一派兄弟闻讯赶来,对方早已遁去。故而,胖侉子也力主防备着为妙。
中南旅社上下三层总共十几个人,三分之一是女同志。胖侉子建议请民众乐园加派人员。童无忌说:“要是无事,不让人笑话神经过敏?”小蓉“啧”一声:“倒成了两难问题呢!邵站长,你看怎么办?”邵为群常住广播站,所以,小蓉随口封她个官衔。她搡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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