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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原--乱世英杰传-第1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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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走了,书房重归平静,细雨沙沙,露水“滴答滴答”自窗檐垂落。
良久,郗超才问:“桓公真的放心让他们去巴蜀?谯氏、毛氏、周氏、司马氏,各大家族都拥兵自重互不统属,两川凶险,两川难啊!”
桓温叹了口气:“你还记得当年我是如何平定巴蜀得么?那时我只有七千人马,蜀地却有兵马数万,比眼下更难、更凶险,一咬牙,还不是挺过来了?世事皆是赌博,不敢放手一搏,便永远不会有胜机。我桓氏在巴蜀根基不深,于公于私,周楚的去世和秦国的动兵,实乃天赐良机!”
郗超沉默了:北伐、宫变、巴蜀,都成了桓温牟取权力、取代司马氏而代之的跳板,他正在一步步走向不能回头的深渊。他已经六十岁了,还玩得起么?他已经六十岁了,对于一个赌徒来说,这也许是一辈子最后一次豪赌……


第 七 章 斯人不在(上)


 
在孟津渡过黄河后,蒙佐的马队进入洛阳地界,这座千年古都在岁月和战火的摧残下显得苍凉冷落。修整一日,马队继续西行,到渑池时,大道旁成片花花绿绿的帐篷引起了众人的注意,苻青芷道:“这些是从辽西、青州迁居来的杂胡,从旗帜看该是丁零、翟斌二部。”
蒙佐大奇,打马遛了一圈,道:“怎么都迁渑池来了?”
“这是陛下制定的国策,”苻青芷道,“平定燕国后,陛下为了关东的长治久安,迁关东豪杰及杂夷十五万户于关中,邺都鲜卑四万户一股脑儿都进了长安;安置乌桓于冯翊、北地,丁零翟斌于新安、渑池;并分派氐族子弟迁居关东,分守各地。”
“怪事了!”蒙佐回望宇文霆,问道,“宇文老弟,若陛下要把段氏迁去长安,你乐意吗?”
宇文霆一怔,他没想到蒙佐会有此一问,只道:“百年祖业不敢弃也!”
“这就是了,逼着各族背井离乡不说,关中是氐族根基,却让外族聚居,岂非自找麻烦?”蒙佐摇头苦笑,“陛下丞相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也!”段梦汐策马上前,缓缓道:“让这些杂胡聚居关东,一旦有变,关中鞭长莫及,又如何是好?千里迁徙,就是要让杂胡丧失根基,为人附庸,陛下此举高明也!”
正说间,忽听一声大喝:“有人逃跑!”喊声、骂声、哭声、吆喝声、马蹄声,杂胡营地刹那间乱成一片。一支杂色马队从营地突围而出,朝蒙佐方向呼啸冲来。
号角声起,负责押送杂胡迁居的秦军迅速调动,派出一支黑色马队追击逃者。
“全阵戒备!”满樊令下,那支“洛川郡主亲卫骑兵”立即行动起来,排开野战阵势将众人护住,所有骑士弩箭上弦、马刀出鞘,严阵以待,正好堵住杂色骑队去路。
前有强敌,后有追兵,杂色骑队轰然勒定,为首黑壮汉子策马出阵,朝蒙佐一拱手,朗声道:“在下翟斌,请大人让路,我等非是谋反,只为族人一条生路!”
“翟斌你大胆!”秦军追兵已至,为首年轻将领头顶缨盔、身披皮甲、手提长枪,跃马喝道,“迁居渑池乃是朝廷的命令,尔等抗命,便是谋反!拿下了!”
“窦冲你这个鲜卑狼崽子,给奶就是娘,给氐人卖命,不要脸!”翟斌喝骂着,从身后摘下一对钢鞭,怒道,“有本事的跟爷爷玩玩,打赢了我,再来拿人!”
“呸!”窦冲吐了口唾沫,毫不退让,“慕容氏杀我父母,淫我姐妹,此等大仇,天日可见!我窦冲只认明主,为慕容氏卖命,放屁!早晚一战,来吧!”
眼见恶战在即,苻青芷眉头一皱,道:“是不是该制止他们?”
“翟斌维护族人、欲归家乡,错了么?”蒙佐反问。
“没错。”
“窦冲奉命执法,刚直无私,错了么?”
“没错。”
“既然都没错,都是血性汉子,就让他们打一架,谁胜谁说话。”蒙佐耸耸肩,饶有兴趣的策马观战。苻青芷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吩咐满樊:“让你的人留神,不许他们伤了彼此性命。”满樊点点头,传下令去。
“啪!”鞭响,二马长嘶,同时催动,枪若游龙,鞭似雷霆,呼啸而去。
“好气势!”蒙佐铁面同是一声赞叹,翟斌不过三十出头,窦冲更是年轻,可从身手、角度、时机、神色看,两人皆是马战老手,中原大地,卧虎藏龙啊!
“当!”错马过蹬,双鞭挂上长枪枪尖,火星飞溅。翟斌力大,双鞭一上一下猛砸飞惯而来的长枪,竟硬生生将窦冲和着马力的全力一击荡开。窦冲暗暗心惊,自己在鲜卑中也是有数的高手,今日竟被这名不见经传的杂胡汉子逼得没占上便宜!提了口气,拨转马头,长枪一摆,凝神聚气,蓄势待发。
那厢翟斌虽然荡开一枪,但却被震得虎口生疼,窦冲这小子果然有两下子!
黑红两匹战马扑腾着,都在等待主人命令。
“打下去,两败俱伤。”宇文霆策马来到蒙佐身边,低声道。
苻青芷眉角一抬,没有说话,可从蒙佐的目光中,她看到了赞赏与收归己用之色,遂踏出军阵,朗声道:“翟斌兄弟,你若再纠缠于此,只怕用不了多久,大队秦军就会来了。”翟斌猛回头,盯着这俊秀士子,又回头狠狠甩了窦冲一眼,喝道:“我等不想造次,是秦人逼人太甚!”
苻青芷微微一笑:“若是抗命,何不在青州举事?眼下族人都到了迁居地,岂非多此一举,陷全族于不义?”翟斌一愣,旋而大笑:“巧言令色,下马投降,门都没有!”话音落,窦冲再一次催动战马,挺着长枪杀将过来!
“砰!”弦响,一枝羽箭自杂胡营地方向破空飞来,直取窦冲后心!
“何方贼子胆敢偷袭!”窦冲暴喝,身子闪向左侧,长枪回旋,枪尖横扫,枪身化作一道长长的弧线,“当!”正中飞来羽箭!
“好身法!”洪亮的声音自山后起,数百骑杂胡荡起漫天尘土将窦冲蒙佐两队秦军骑兵兜住,列成半月阵,人人拉弓上弦。为首中年壮汉策马徐出,目光含笑,扫过诸人,抱拳道:“丁零见过众位军爷。翟斌是我义子,谁跟他过不去,就是跟我过不去,跟几万杂胡过不去!”
“丁零,你想造反,眼中还有大秦律法吗!”窦冲凛然无惧,枪尖平指。丁零“哈哈”大笑:“窦冲小儿,少在这儿狐假虎威,我丁零若想杀你,在青州就可动手!数万百姓拖家带口千里西来,途中死了多少人你不会没看到吧,就为了一纸狗屁法令!氐族是胡人,杂胡也是胡人,此胡欺彼胡,我等来到渑池,对大秦已是仁至义尽!”
“开!”满樊一声令下,二百亲卫队弓弩齐举、轰然开列,与杂胡骑兵对峙。窦冲朝蒙佐一拱手,道:“多谢大人襄助,此乃窦冲职内之事,不敢惊动大人!”
丁零打量着蒙佐一行,这支两百人的骑兵队绝对是一等一的百战劲旅,真若动起手来,本方讨不到便宜,心念一转,旋即恍然,笑道:“原来是威震塞北的蒙佐将军,如果我没有看错,这位小兄弟便是洛川郡主吧!”窦冲盯着这个黑乎乎的布衣男子,可身后那两百名神情肃然、装备精良的骑兵告诉他,此人就是秦国冉冉崛起的年轻大将蒙佐!
“哈哈!丁兄好眼力!”蒙佐爽然道,“迁徙一事,蒙佐不敢妄言朝政;渑池地处洛阳潼关之间,两地都屯有重兵,一旦生起事端,丁兄以为划算么?丁兄胆色过人,但丁兄舍得为一己血勇而连类数万无辜么?”丁零沉默了,翟斌大喝:“义父,休听他胡言,秦人只会欺凌我们,安不得好心!”
“闭嘴!”丁零喝住了他,洛阳潼关的秦军赶来至少半日,他担心的是蒙佐和他那支二百人的骑兵!从河东一路打到辽东,强悍的燕国骑兵在蒙佐面前尽数败绩,自己这支杂胡骑兵,能是他的对手么?在秦国腹地贸然开战,合适么?经历过风风雨雨起起落落的丁零少了几分血性,多了几分沉稳,他是数万族人的大统领,不能不投鼠忌器!
蒙佐微笑着,从百济归来后,他喜欢上了观察别人的神色,这种超然的感觉让他十分惬意,像是一个猎人在等待自己的猎物选择顽抗,还是顺从。窦冲与翟斌对峙着,气氛凝固到极点。
“哈哈哈!”丁零突然长笑,“大人与郡主远道而来,丁零当一尽地主之宜!翟斌,收起兵器,去吩咐女人们设宴摆酒!快去!”
“这——”翟斌叹了口气,瞪了窦冲一眼,收起双鞭,打马返还。窦冲也收了长枪,傲然而立。蒙佐抱拳道:“大统领深明大义,免去一场干戈,好气量!只不过大统领的族人初到安营,生计未定,我等贸然打扰,只怕不妥。”
“大人是看不起我丁零了!”丁零红脸一沉,道,“我等杂胡行居简陋,却不会怠慢客人,好酒好肉,一应俱全!大人戎马出身不怕颠簸,郡主却是金贵之躯啊!”蒙佐回头瞧了苻青芷一眼,这位俊秀的大秦郡主只是耸耸肩,摆出一副听你安排的神情。
宇文霆低声道:“蒙兄,提防有诈,不可大意。”蒙佐微微点头,唤来满樊,让亲卫队收起兵器,朗声道:“盛情难却,请大统领引路!”


第 七 章 斯人不在(下)

 
“儿郎们,开路,恭迎郡主!”杂胡骑兵轰然应诺,化作两队,掉头前行。蒙佐打马来到窦冲身边,问道:“丁零翟斌杂胡强豪,一路安然迁至渑池,窦将军功不可没。”
窦冲肃然道:“窦冲一时冲动,险些酿成大祸,多亏大人及时化解。”
“举手之劳,窦将军公忠职守,武技非凡,前途不可限量。”蒙佐对这位不苟言笑的鲜卑千骑长极有好感,窦冲、王颌、满樊,这些二十出头的年轻将领,才是大秦盛世长远的保证!
渑池,春秋古城,战国注明的完璧归赵即发生于此。魏晋数十年战乱,渑池已是残破不堪。一行人在城外安顿下来,丁零派人专门辟出一片营地给他们。满樊把亲卫队分成两队:一队交给寸英,护卫营地;一队亲自带领,驻扎在杂胡营地外以备不测。
晚宴过后,蒙佐悄悄找到铁面,瞧了瞧四下无人,才道:“马队在渑池休整一天,我得往崤山走一趟,天亮回来,记着了!”说完,不等铁面说话,翻身上马而去。
“崤山,我来了!”蒙佐的呼喊回荡在连绵崤山。夜色沉沉,蒙佐打马飞驰,蹄声响彻在洛水河谷。一年半了,崤山的一草一木,他都不曾忘却,那清澈的山涧,那精巧的茅屋,憨厚的大熊一家,还有兰陵住的小村子……
一年半了,你们都还在吗?文鹭,你是否仍在等我?
月洒清江,山风呼啸,疾走一个时辰,蒙佐终于来到了文鹭居住的那条小河谷。朦胧的光亮下,孤单的茅屋依稀可见。心,怦怦直跳;耳根,火辣辣的烧疼——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心头却愈是忐忑。直到此刻,他终于明白,自己最深爱的仍是她。
文鹭啊,我来了,你是否正在安睡;风中飘来淡淡的草药香,那是你的气息!
“扑通!”他几乎是跌落马下,一个踉跄站住身子,将大黑马系在树上,掸了掸衣裳,深吸口气,清了清嗓子,舒展了下肩膀,这才大步走到屋外。
屋子里没有半点响动,门是锁着的,不祥之感袭上蒙佐心头。
抽出匕首,插进门缝,轻轻往上一挑,门闩应声而起,门开,一股陈年霉气扑面而来。
蒙佐的一颗心直往下沉。
屋子里死一般沉寂,蒙佐在桌上摸到油灯,取出火石点上。昏黄的烛火下,一切都没有变,还是当时的摆设。蒙佐走进厨房,干瘪的玉米串挂在墙头,指尖触碰在灶头的锅盖上,粘起厚厚的灰尘;卧房,空空如也,被褥冰冷——她走了,她没有等自己回来,走了。
“文鹭!”他呼嚎着冲出屋外,“扑通”跪倒在地,鼻子酸酸的。他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的脆弱,爱之深切!
“你为何不等我,你去了哪里,你可知道这五百多个日日夜夜我片刻都不曾把你忘却!”
“这茫茫人海,我到何处去寻你!”
“兰陵走了,清河公主走了,你也走了,苍天不公啊!”
“大熊,村子,赤影!”蒙佐一跃而起,解下战马,翻身跃上,吆喝着往赤影的村落驰去。他仍有希望,希望文鹭已搬去跟赤影的村子居住,虽然连他自己都深感渺茫。
转过山涧,小山村静静的躺在水边的高地上,夜色中,溪水潺潺,马儿踏过小溪,停在村外的栅栏前。蒙佐翻过栅栏,跑进村子,依稀还能分辨三哥和兰陵居住的屋子。
“嘎——”木门开,一柄长刀无声无息的架在了蒙佐颈间。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什么人!”
“三哥!”蒙佐低唤一句,长刀撤去。
“呼!”三哥凑近仔细打量着他,沉声道,“是你小子,回来了。”
没有点灯,两人在黑暗中靠窗而坐,借着月光,三哥替他倒上酒,叹了口气,终于问道:“兰陵没回来?”蒙佐咽了口唾沫,不知如何回答,抄起大碗一饮而尽。
三哥像是觉察到了什么,又替他满上,道:“来,跟三哥说说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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