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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原--乱世英杰传-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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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佐合上眼睛,山风拂过面颊,凛冽生寒。“我想去见你姐姐一面。”
刘进似乎早料到他会这幺说,道:“见一面不难,只怕见面无功;往返四百里,实非坦途。”
蒙佐道:“张文仲是汉人?”刘进点头——头之上,苍鹰掠过,凄鸣。
蒙佐有些明白了:张文仲是汉人,他的妻子是匈奴,而平城西北两面却是鲜卑拓拔部的代国、西南两面是匈奴五部,平城的归属,不是他一个太守就能说了算的。
“蒙兄或许还不知道平城的旧事。”刘进道,“秦汉时,平城为匈奴所据;到了汉末,乌桓强盛,西据平城,与公孙瓒多次激战;直到曹操平定河北,西击乌桓、匈奴归附,才将平城收归治下。晋代魏,永嘉之乱,先祖刘渊据平阳称帝,匈奴南下,鲜卑强大,占据平城,为拓拔氏所有。当时燕、代两国势均力敌,皆有二都:燕都龙城、中山,代都盛乐、平城。而后燕国强大,迁都邺都,趁石勒破刘琨、代国内乱之机,一举袭破平城,直至今日。”
蒙佐没想到刘进居然是匈奴大英雄、汉国(刘曜改国号为前赵)皇帝刘渊之后,道:“平城既为代国旧都,拓拔氏为何不兴兵复夺?”
刘进道:“当年慕容皝与拓拔猗卢为了对抗石勒,结为亲家,当今代国皇后慕容夫人便是慕容垂的妹妹,慕容夫人深得代主拓拔什翼犍宠爱,有她在,两国打不起来。慕容评为了向代国示好,特地选了汉人张文仲去做太守;碰巧秦国也委派张文仲的师弟杨信去做五原太守——两个汉人占了两处要地,成了燕代两国间的缓冲。”
这些故事从一个匈奴人口中说来,在蒙佐听来,要来得更加真实可信——他看了刘进一眼,那依稀还带着匈奴特有的灰蓝色的眼中满是无尽的感叹与没落的苍凉。
猛然,蒙佐体察到了刘进的心境:上千年来,匈奴一直是中原汉族的最大敌人,从战国开始,汉族与匈奴的斗争便已升级到了民族间生死存亡的大战——赵武灵王胡服骑射,李牧屯兵雁门;王翦、蒙恬修长城、通直道;到了汉代的霍去病、卫青,历代名将无不是在与匈奴作战中建立赫赫战功——匈奴与汉族,在对等的地位上攻杀了上千年后,却在逐渐南迁中成为了汉人与北方新兴的乌桓、鲜卑等族的屏障。
到了刘渊这一代,终于实现了南面称尊、威赫天下的夙愿,然而这一切,却是建立在放弃匈奴习性,遵从汉化的前提之下!赫赫英雄如刘渊者,也不敢以匈奴建国,而是以“刘”为姓,打着“恢复汉统”的旗号,在诏书中大骂心中偶像曹操,尊刘邦、刘秀、刘备为“三祖”,才为人认可。
原本由匈奴占据的燕山、阴山、丝路三大片土地分别被慕容鲜卑、拓拔鲜卑与羌族盘踞,匈奴各部只能在河套与长城之间、黄河东西两岸狭小的区域求活。刘渊之后,上百万匈奴或依附于石勒、或依附于鲜卑慕容、氐族苻秦,各部之间为了争夺领地与庇护冲突不断、反目成仇,不可避免的一代一代的衰落下来。
作为刘渊的直系子孙,刘进先为慕容庄所制,而今迫于形势,又不得不归顺秦国——压在他肩头的,是整个部族的生存大计;痛在他心底的,是整个民族的沉沦!
蒙佐又合上眼,匈奴如此,整个汉族又何尝不是!他清楚的记得养父的教诲——在这个世道,没有汉人或胡人,只有死去的与活着的,能活着的,都是强者。蒙佐对自认为正统的晋国没有好感,对残暴荒淫的燕国更没有好感——所以他选择了秦国,这个由汉化了的胡族建立的,正在茁壮成长的国家——对于熟读史书的他来说,有一种潜意识,只有以关中为根基立国的国家,才能真正的强大,扫平六合、一统天下!
“嗒嗒嗒~~!”两人的思绪被一串急促的马蹄声打断,蜿蜒崎岖的山路上,一支十余骑的灰色马队正急驰而上。“是拓拔氏的骑手。”刘进从装束上认出了他们。蒙佐打量着他们骑马的姿势,道:“与燕人不大一样哩!”
“燕人善冲刺,羌族善拔山,”刘进道,“拓拔氏的骑手却能在苦寒荒凉的大戈壁上生存,这也是代国能在重重困境中延续下去之所在。”
“你看,那是什么?”蒙佐指着不远处一座看似坟头的小山包道。两人上前几步,只见青石碑上用汉字写道:“代主穆帝猗卢之墓——晋刘琨立”。
“拓拔猗卢!”两人暗呼,没想到误打误撞竟到了拓拔猗卢的墓前,更没想到堂堂代国之主竟会安葬在雁门山中——拓拔猗卢联合慕容鲜卑,与晋国并州刺史刘琨结为兄弟,大战匈奴与石勒,一代雄主,威镇雁北——这就不难解释那支拓拔氏马队为何会到来了。
“吁~~~”马嘶起,蹄声止,靴蹬落地。
“二位也是来祭奠代主猗卢的?”一名壮汉走到蒙佐跟前,一看之下,奇道:“秦国将军!”
蒙佐道:“在下蒙佐。”
刘进道:“匈奴刘进。”
马队以一位灰发长者为首,那长者生得奇高,手足皆长,目光炯炯,腰挂一把长刀;在他身边的是一位中年美妇,正打量着二人,一旁站着三个少年,显然是她的孩子。
“秦国左将军蒙佐——”长者身后走出一个年轻人,道,“我们在阴山便听说你的大名了。”蒙佐心下一凛,故意道:“我只在飞狐走了一趟,与阴山差好几百里啊!”
那年轻人一笑,并不答话。
长者道:“今天是先祖忌辰,蒙将军与匈奴兄弟一同磕几个头吧!”
刘进道:“前辈可是拓拔氏主人什翼犍?”
长者眼中一亮,道:“小子好眼力,我便是什翼犍!”拓拔什翼犍伸手往一扫,道:“他们是我的老婆、儿子、孙子!”
先前那壮汉名叫拓拔实,是什翼犍的长子,一旁的年轻女子是他妻子贺氏,抱着三岁的儿子拓拔圭——贺氏便是匈奴五部中最大部落贺野干的长女。那年轻人是什翼犍的庶子拓拔寔君;中年美妇便是慕容垂的妹妹慕容夫人,三个少年依次是拓拔野、拓拔林、拓拔显。
刘进“扑通”一声跪倒在石碑前,道:“拓拔匈奴本是一家,猗卢是拓拔氏的大英雄,也是我匈奴的大英雄——英灵在上,受刘进一拜!”说完,双手扶地,重重一叩,额角生血。


第 一 章 雁门山祭(下)


 “先灵在上——”什翼犍跪倒,众皆跪倒。
贺氏放下了胖胖的拓拔圭,想要按倒他,谁知拓拔圭却“噔噔噔”溜到了墓碑前,看了看跪成一片的大人们,手脚并用爬上坟头,一屁股坐杂坟尖上,摘了一枝山花,旁若无人的“呓呀呀~”唱起歌来。
蒙佐与刘进面面相觑。拓拔实瞪了妻子一眼,正要起身,什翼犍却按住了他,道:“让他去,这小子有出息!”拓拔寔君仿佛听出了什么,指节“咯”一声响,被跪在他身边的拓拔野听见。慕容夫人冲儿子使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出声。
“先灵在上——”什翼犍冲孙子叩首,“我什翼犍戎马半生,代国之土未多半寸,四面交困,愧对先灵也!”什翼犍再叩首,道:“拓拔圭不习走路、三岁骑马,乃天生拓拔氏奇才;今又端坐于先灵坟上,气度凛然,他日必能中兴我代国神威!”什翼犍三叩首,拓拔圭“扑通”一声从坟头跌落,四脚朝天,却不哭喊,挣扎着爬起来,狠狠的踹了坟包一脚。
众人强忍着笑,听什翼犍说完。
拜祭完拓拔猗卢,贺氏抱回拓拔圭,什翼犍对蒙佐道:“将军来此,是要取平城?”蒙佐心想,若能与拓拔氏联手,拿下平城自然不是难事;平城是代国的旧都,秦燕开战,什翼犍想趁火打劫一举收复也不是没有可能。
“君上以为呢?”蒙佐反问道。他没有称什翼犍“主上”,而是低了一级的“君上”,表明代国只不过是边陲小国,借此暗示他不要插手秦国的事。拓拔寔君与慕容夫人听到“君上”二字,似有所悟,再一次打量着蒙佐。
什翼犍浑然不觉,道:“秦代两国素无间隙,与燕国皆有大仇,秦伐燕,代国当出兵襄助。我帮秦军打通燕山,得胜之后,只要平城。”
“这等大事,蒙佐无权做主,得回禀丞相,方能定夺。”蒙佐正色道,“将军在外,只知忠于王命,从于军令;蒙佐之任,惟有尽心竭力,略定地方,别的事,从不多想。”
什翼犍“呵呵”一笑,道:“蒙将军倒是忠勤义士啊!倒显得我什翼犍趁人之危了!”说完,别过头去,不再言语。
蒙佐不愿就此翻脸、得罪了一国之主,可是在平城这件事上,是宁可拿不下来,也不能让外人插手的。他找不出什么好的说辞,只得冲众人一抱拳,说了声“告辞。”
慕容夫人走到丈夫身边,低声道:“为了一座平城开罪了秦国,不划算,我去说说。”什翼犍倒是很在乎她的话,点了点头,从贺氏手中抱过拓拔圭,亲了一口。拓拔圭被他满脸胡须刺得疼,胖手一张,就要去拔爷爷的钢须。
“蒙将军,”慕容夫人走上前,道,“我那侄女还好么?”
蒙佐一怔,慕容夫人道:“清河公主。”
蒙佐嘴角一动,想起了当日慕容粼那决绝的眼神,轻叹一声,眼中透出深深的愧疚,喃喃道:“她、她很好。”
慕容夫人并不知道两人在苇译关发生的事,道:“我们女子生在皇室,婚姻只是用来邦交的纽带,没有几个能够幸福的。我求你一件事。”
“夫人请讲。”蒙佐对这位端庄秀丽的慕容夫人感到十分亲切。
“两国开战,慕容粼一定会带兵上阵,”慕容夫人很了解自己的侄女,道,“到时候,你就把她活捉了,对外只说死于乱军,这样她就可以脱离皇室的枷锁,不用像我一样嫁往外邦,一辈子寄人篱下了。我想慕容粼长得应该不比我差吧,至于怎么安置她,那就看你喽~”
慕容夫人做了个狡黠的神情,仿佛回到了那无拘无束的少年,稀奇古怪的主意一个接一个,一笑,脸颊上便露出一对浅浅的酒窝。
蒙佐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去弥合与慕容粼的关系,他知道自己是真正伤害了她;如果上天再让他重来,或许自己还是会那么做。
“我会的。”蒙佐还是答应了慕容夫人。
“蒙将军。”拓拔寔君追上了正下山的蒙佐。刘进很自然的走到远处。
“我想,我们还是有合作的可能的。”拓拔寔君朝山上望去,道。
蒙佐道:“是你要和我合作,还是君上的意思啊?” 
拓拔寔君耸耸肩,道:“你一定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人在飞狐下的黑手吧?”蒙佐剑眉一挑,兰陵惨死的一幕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拓拔寔君叹了口气,道:“刚才你也看到了,自始至终,父亲都没有放弃过壮大我们拓拔部的努力。拿青龙偃月刀的,是父亲的心腹孙叔云长,你杀了他,真是大快人心!” 拓拔寔君发出几下尖利的笑声,眼神中满是阴蛰。
“果然是代国,阳平公苻融说得一点都没错,”蒙佐寻思着,“什翼犍一直在等待机会,他怕秦国先对付代国再去攻打燕国,所以要在燕国境内劫杀洛川郡主以激怒秦国君臣。两国开战,必定是举国对决,战场一定在河内上党一带,一旦燕国抽空了北方平城、幽州的兵力,代国就有机会东出争夺土地。这次来雁门,明为祭奠先祖拓拔猗卢,实为趁机探察雁门、晋阳一带虚实,如果可能,便与平城一并拿下了。”
想到这里,蒙佐有了些头绪,道:“那我们该怎么合作呢?”
拓拔寔君一把按住他宽厚的肩膀,道:“你要报仇、我要夺位,只有一个办法——杀了什翼犍、拓拔实父子,还有拓拔圭那小子!”
“有机会么?”蒙佐反问,“我如何信得过你?”
“如果你是我,就会明白我现在的心境了。”拓拔寔君捂着胸口,道,“我虽然也是什翼犍的生的,可他从来没拿我当儿子看!论勇武用兵,我不比拓拔实差;论才智,我胜他千百倍!我做了这么多事,可什翼犍偏偏不正眼看我!我只有靠自己,我只有靠自己!”
蒙佐挣开他,拓拔寔君眼中布满了血丝。
“他为什么对你有偏见呢?”蒙佐又问。
“还不是因为我娘!” 拓拔寔君惨笑着,“我娘是她那个部落的大美人,战乱时被人凌辱。什翼犍平定动乱后,我娘成了军中苦人(专事杂务),什翼犍酒后乱性,要了我娘,后来有了我,他却嫌我们母子脏。要不是我为他做了太多脏事,只怕早就被这个混蛋杀了!我要报仇,我要杀了他——你帮我,也是帮你自己!”
蒙佐盯着他,心道:“什翼犍有野心,这是每一个君主与族长应该有的胸怀与魄力,换了别人,也会趁秦燕两国开战的机会大捞油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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