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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断魂街-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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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说:“你们都下去吧,我领他进去。”男人们应了声,转身沿着车开走的方向离开了。
  李约冲周轨摆了个手势,开始往树林深处走。周轨看着鬼影般黑黝黝的树木有些发憷,愣是没有迈开步子。李约往前走了一段距离才回过身来,不耐烦地催促他:“你发个什么呆?快跟上!”
  周轨没有办法,只好跟着他往树林里走。小路尽头的房间亮着灯,灯光是昏黄的,像只半瞎的眼睛。他们走到这只瞎眼的边上,眼前是一扇大而笨重的铁门。李约掏出钥匙开了门,又做了个手势,让他先进去。周轨在门口嗅到了从屋里抖搂出来的冷气,他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里面非常大,非常空,非常冷,像一块被掏空的长方形冰块。李约紧跟着他进了屋,锁上了门。他丝毫没有在这间停留的意思,引着周轨继续往里走。他们又穿了三道门,下了两层楼梯,推开一扇笨重的铁门,才到了李约所说的“厨房”。
  “厨房”看上去像个陵墓地宫,四面石壁空落落地矗立着,房间正当中铺着两张巨大的冰床。他们来到两张冰床之间,原来其中一张是冰柜,另外一张是料理台。李约拉着周轨走到冰柜前,说:“你打开来看看吧。”
  周轨狐疑地望了他一眼,按下冰柜边缘的按钮,柜门缓缓移开,迎面扑来一股彻骨的寒气。周轨用手挥了两下,隔着冰凉的雾气往里头看。冰柜里浮着一层凹凸不平的寒冰,若干具冻成紫蓝色的尸体被冰封在下面。他们挣扎的姿势被永久地保留下来,爪状的手伸出冰面,如同在北冰洋遭遇海难的渔夫,又像某种史前的化石。
  “还满意吗?”李约贴在他耳边问道,他的口气温热湿润,像误闯寒带的南国的蝴蝶。周轨咽了口口水,飞快地点着头。
  ***
  周轨趴在楼梯扶栏上往下看,他的正下方是一张偌大的长条形餐桌,李约独自坐在餐桌的一头,两边均是海帮的头目们。肉香傍着热气袅袅从桌面上飘浮而起,像无所不在无孔不入的鬼魂,被打散了原形,张着手臂眍着眼洞在空气中低低地飞舞。他们浮在和周轨一样高的位置,垂头看着用餐的人们。他们面前的盘子上摊着金黄的酥饼,而它们和他在等。
  餐桌上很快发出了压抑的惊呼。有人吃到了一根手指头,有人吃到一颗眼球,有人吃到一块脚趾骨,有人吃到了一小片脑叶。李约嚼着一块心脏上的肉,冷冷地笑着,他问他们好吃吗?要不要尝试些别的?
  周轨在几个男人的脸上看到了不敢张扬的愤怒。有个须发花白的老者推开了盘子说:“老大,你这又是何苦呢?”
  “何苦?”李约靠在椅背上止住了笑。“潘淑,我是个怕死的人,现在我身边就有人想要杀我,你说我这是何苦呢?蓝尼死的那天夜里,手下的人冲我放了两枪。到底是谁要杀我呢?你说到底是谁要杀我呢?”
  潘淑不再吭声了。李约又问,或许你们都想杀我,对不对?
  他的声音回荡在宽阔的餐室,又好像绕着盘旋而上的楼梯爬上了天花板,把周轨身边的鬼魂都震散了。你们都想杀我!李约掀了把桌子,那些头目们全跳了起来,噤若寒蝉,颓萎着脑袋站立着。
  周轨忽然有点可怜李约,他这人除了恐惧好像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曾拥有过。
  “老大,你该去找个人。”潘淑的声音打破了静寂。“这个人叫林礼。”
  李约派了辆车把周轨送回了旮旯酒店。李约的手下把刀具箱砸在他身上,等他拾起了箱子,又把他推搡进了车厢。周轨坐在车里,不敢往车窗外看。那些男人不敢恨他们的老大,于是只能憎恶他。
  等周轨回到旮旯酒店已是傍晚六点钟,距离贾成舟回家只差半个钟头。他匆忙地把刀具箱放回原地,神速跳进被窝里装死。贾成舟迟到了半个小时,第一件事就是跑到黑咕隆咚的卧室里检验周轨的死活。他的老板当然活着,还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贾成舟一边除下外套一边问他:“你要吃什么?”
  周轨故意把声音放低了许多:“不想吃。”
  贾成舟从口袋里掏出野营用的手电筒,掀开被子去照他。周轨眼睛一痛,劈手把手电筒打掉:“哎呀我的狗——”他忽然闭上嘴巴开始继续装死。
  “你的狗什么?”贾成舟不依不饶,扭开了床头灯看他。
  周轨没好气地说:“你刚才怎么不开床头灯?”
  贾成舟挠了挠头:“我怕吵到你。”
  “所以你用手电筒照我?”周轨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暗忖他的智商已同野人比肩。
  贾成舟帮他盖好被子,说:“我去做点吃的,反正我是饿死了。”他捻灭了灯,走到房门口又回头问了句:“警长呢?”
  周轨蒙在被子里含糊地回答:“没准又在垃圾桶里扒东西吃。”
  贾成舟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盒速食,丢进微波炉里随它转着,又折到吧台去拿了啤酒喝。冰箱的一角露出一小块乌黑的皮毛,他绕过去一看,警长正蹲在碗柜边上啃着一块东西。 
  一旁的碗柜被拉了开来,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周轨的刀具箱敞着口子,里面散出来的却不是刀。
  贾成舟头皮骤然发麻,喉咙里干成一片。
  血淋淋的器官从箱子里一滩滩爬到了地上。他从警长的牙缝里抢出一块东西,那是人的一只耳朵。

☆、逃,逃,逃

  贾成舟忍无可忍,他攥起那只耳朵径直来到周轨的床前,掀开被子把那朵恶心的东西丢到周轨脸上。“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周轨抬手往脸上一抓,吓得跳了起来。贾成舟揪起周轨被血染脏的脸皮,重复着问:“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你去哪儿了?”
  周轨整个人抖了起来,他垂下眼睑一言不发。贾成舟放下了手,往后退了两步:“你不说?那我走了。”他又往后走了两步。
  “我去了李约家。”周轨没有余地编谎话,只能实话实说。“他让我帮他。。。。。处理一批人。”
  贾成舟目瞪口呆地看了他半天,忽然哈哈笑了起来:“那天早上来找你的是他?我就说,你们两个还真是绝配啊。他叫李约,你他妈的怎么不叫热内卢啊?”
  周轨虚弱地叫了声:“成舟。。。。”
  贾成舟摇了摇头,他想过周轨会故态重蒙,可绝对不是以这样的方式,更不是和李约一起。周轨爬下了床,也没敢靠近他,只光坐在床沿上,眼神在贾成舟和自己脚尖上来回晃着。他的脑子里一团乱麻,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周轨脸上的血色退潮一般地收了下去,只剩一片冻白。他像被滚水烫了似地跳了起来,推开贾成舟往外疾走。贾成舟不能确信地跟在他后面,一路来到冰箱旁边。
  周轨看着满地骇人的血污,头不可名状地剧痛起来。他们把这些东西塞进他的箱子,他居然连看都没看一下。他沮丧地捧着脑袋:“你听我说,我——”
  他抬起头,贾成舟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冲出厨房,在整个酒店里快步走了一圈,可是酒店里什么也没有,只有门开着,风呼呼地从外面刮进来。周轨在一把椅子上颓然坐下,他只穿着件衬衫,光着脚,却一点也没觉得冷。 
  他不要我了,周轨在北风里喃喃地说。
  
  ***
  贾成舟胡乱地走着,不知不觉拐出了断魂街。外面闪着一片五颜六色的霓虹,马路上的人被风吹得鼻尖两颊通红,笑得喜气洋洋。他回过头朝断魂街望去,那里是那么黑,窄而冷,他觉得那个街口就像一个洞口,里面住着与世隔绝的鬼魅。
  他茫然地加入人群,也木木地也笑了起来。女孩手里提着的购物袋擦过他的裤腿,车夫骑着已经很少见的三轮车凑上来问他,先生要去哪儿呀?他看到肤色偏深的异国人在街边贩卖着形迹可疑的食物。他看见有个小女孩因为没吃到糖而在她母亲腿边哭闹不已。还有远处装饰得冠冕堂皇的赌场,像个巨大的旋转木马发散着奇异的光芒,美元符号亮闪闪地立在房顶上,像支华而不实的棒棒糖。
  他摸了摸裤袋里的钱,朝那个方向走去。
  他在老虎机上赢了两把,把所有的钱都换了筹码,挑了张桌子玩起了百家乐。发牌员是个四十岁上下的女人,一脸丧气的样子,手指关节和颧骨一样尖利而突出。贾成舟眼神在纸牌和女人的面孔之间飘忽不定,他扶了把脑袋,暗示自己不要在意女人的长相。
  贾成舟一把把朝下注盒里丢着筹码,看也不看就押庄。他玩得心不在焉,却一直在赢。没过多久,许多好事的人纷纷拱上赌桌,前来一睹这位失魂落魄的赢家的风采。
  他就这样浑浑噩噩地丢筹码,下注,押庄,连猜都懒得猜,直到他在桌上摸了一把,上面只有绒垫子,抓不到一片筹码。有个大汉往他肩上狠狠拍了把,哈哈大笑起来:“小子,还想着下注呐!醒醒吧,你都输光了!”
  贾成舟被人推下了桌,跌跌撞撞走出了赌场。外头气温骤降,霓虹也灭了一半。他在空寂的街道上缓行,路边贩卖食物的异国人正在收摊,乞丐们扯下用来易容的脸皮和假发,纷纷回巢。他经过断魂街路口,没有再走进去。他走进街角的电话亭,从屁股后面的口袋里掏出仅剩的一枚硬币投了进去,播了一串号码。
  听筒里传出“嘟——嘟——”的声响,那头的林礼始终没有接起电话。他在电话亭里呆了一会儿,直到有个男人在外面拍着玻璃让他快点出去。他扯起大衣的领子走出电话亭,朝男人说了句抱歉,往林礼家走。路上结着薄薄的冰,在他的脚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林礼住在一幢商业楼的底层。贾成舟看到那间房子里亮着盏孤灯,灯火好像还左右打着摆。他熟门熟路地在门外的水兜下找到了钥匙,可门并没有锁上。他吃不准林礼在搞什么鬼,小心地推门进去。他试探地叫着林礼的名字,从轻声到大声。屋里没有人回应,他将门从背后带上,又往前走了一步。
  玄关的地板上油腻腻地积了一层东西,贾成舟在上面滑了两步,重重地摔了下去,整个人扎在一摊蜜似的液体上。他惊慌地摸了两把,碰到一样厚重的东西,他能分辨出那是人的肉,触手温度尚存。
  恍惚之间警报声乍然响起,红蓝相间的光从外面灌进来,照亮了天花板,也照亮了林礼被打得稀烂的头颅。贾成舟全身是血地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他从后门撤退,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逃,逃,逃。。。。
  他把外套丢进了路边的垃圾桶,一路奔向车站。突兀袭来的惊惧让他忘记了寒冷甚至是无助。他拼了命地跑向车站,他隐约听见铁轨和汽笛交奏在一起,逃,逃,逃。。。。。他为什么要逃跑?他都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乞丐又开始摆摊了。他冲上去向一个癞头乞丐借钱。那个乞丐一脸惊诧地望着他,居然还是把钱给了他。去吧去吧,乞丐对他说,晦气鬼,别在这儿挡我的生意。
  他在售票厅里买了张单程票,那列火车开往一个遥远偏僻的地方。他看着票上那个陌生的地名,发现其中有个字他也不会念。
  贾成舟顺利地登上了列车,车在他身下震了下,缓缓开了起来。车轮碾着铁轨的声音和汽笛声同时响起,逃,逃,逃。
  车越开越快,他趴在窗口往后面看着窗外的景物急速往后退去,这才想到一个名字,周轨。

☆、恶毒的王子和公主

  李约在一张单人沙发上歪着,手里转着把通体乌黑的枪。一只光秃秃的灯泡在他头上左右摇晃。
  “线人林礼。”李约回味着这个称号,“你要知道,不是什么线都可以接的。”
  林礼被两个男人摁在地上,抬起头想说些什么,张嘴却是哗哗的鲜血直流。他被打落了四颗牙齿。
  李约让枪在手上转了最后一圈,双手握住了枪柄,弯下腰看着林礼。他腾出一只手,接住从林礼嘴里流出的血,往枪口抹了一圈,说:“我再问你一遍,你告诉了蓝特我们要暗杀他,对吧?”
  林礼伏在地上,像座巨大的肉山,颤抖着争辩:“我也是靠这个混口饭吃啊,李先生,我对您半点恶意也没有哇。全怪我眼光浅,没想到会给您带来这些不方便,我发誓。。。。求求您了,别杀我——”
  李约笑了,他说:“有意思。”说完扣动扳机,朝林礼脑袋上射了六枪。
  枪是经过消音的,亮光在林礼头上绽开的时候只是闷响了两下。伴随着更沉闷的一个声响,林礼塌在地上,成了一坨死肉。李约叹了口气,他喜欢砰砰的枪声。
  枪口的血被子弹带出的温度燃得炙烫,愈加鲜艳流畅地往下滴落。李约从沙发上站起,吩咐两个手下:“收拾好痕迹,快点撤吧。”这时茶几上的电话响了,叮铃铃——叮铃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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